第30章 28
薛曉卿為柳惜拍下了墨爾本七點鐘的太陽。國內是早上五點,柳惜問他方不方便語音,他很快發來了視頻通話。
柳惜打開臺燈,用被子蒙住半張臉,她聲音很啞,一接通就問對方:“留言你都看了嗎?”
薛曉卿開始做早餐,順便直播給柳惜看,他說:“看到了,稍晚一點我把我師姐的電話給你。她以前是心理醫生,現在做情感咨詢,你可以跟她溝通。”
柳惜說過于專業了,倒用不着正經咨詢。
她困在昨夜的情緒裏,再次發出疑問:“你之前告訴我,人在情急之下說的話不一定都是氣話,也許是心裏話。你幫我分析分析,我妹妹是不是真的讨厭我?她是不是因為被我管得太多,所以産生了逆反心理?又或者她看到我喜歡玩,就……”
薛曉卿把煎好的雞蛋夾到碟子裏,是個愛心的形狀。他問柳惜:“你想着這件事情一夜沒睡?”
柳惜說:“我妹妹是個很外向的女孩子,成績很好,平時也很乖。她跟這個男孩子在一起之後變化很大,我們倆這麽多年來從來沒這麽吵過。”
薛曉卿看着柳惜皺緊的眉頭,手指對着屏幕戳了下她眉心的位置,說:“你回想一下你自己的青春期,十八歲的女孩子允許适度地叛逆。”
“我也打了她,是我做得不好。”柳惜在自責中做出決定,“曉卿,你還是把你師姐的電話給我吧。”
柳惜堅信她和柳恬會解開心結,但柳恬在這段感情裏受了傷,昨晚對她來說必定是場陰霾。柳惜并不擅長做知心姐姐,她想更好的幫助柳恬走出這片陰影,需要從專業的人那裏獲得經驗。
薛曉卿再次點開昨夜柳惜小論文一樣的微信,他找到裏面那句一筆帶過的話,問柳惜:“那件事情你說出來了,感覺怎麽樣?”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柳惜釋然般地嗤笑一聲。
“都行,你定。”薛曉卿也笑了。
柳惜坦白,這件事情對她來說頂多是不圓滿,并不是什麽痛苦心酸的記憶。後悔不代表犯了錯,她到現在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和薛曉卿偶爾會談論愛與性,此時她又上升一下高度,說:“要是連這種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還需要向別人交代,那還談什麽人權和天性。”
在不違背法律和道德的情況下,可以承擔後果的選擇都只用自己說了算,結果也只需要對自己交代。柳惜和羅奕都是這樣看待這個問題的,所以才給了早戀的柳恬足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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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性的統一固然美好,也該提倡,但不統一的體驗不是罪過。“初次”論是個人情結,是主觀心理層面的,不該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精神枷鎖,更不該成為純潔愛情中的原罪和非完美愛情的借口。
當然,這個論調,允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前提。
柳惜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得到了父母、親人、朋友、同學和老師過分的關注,她想沖破這種關注,所以活成了一個彈簧的樣子。
快十歲的時候,她當醫生的父親因病去世,她第一次對生病這件事情感到恐懼。
十五歲,柳艾珍帶她去算命,算命先生說她活不過四十歲,她信了,從此更加惜命,立志要在短暫的生命裏完成每一件确定想要去做的事情。
十八歲她愛上一個人,得到他成為她的使命。最晚在二十五歲之前得到是她給自己設定的目标。
她持之以恒着,費盡了心思,可還沒發現自己已經一點點占據了那個人的心,就在孤獨的異國他鄉查出來長了腫瘤……
她內心遭到暴擊,當時情緒失控地跟薛曉卿說:“我尊敬長輩疼愛妹妹,學習刻苦工作認真,我沒犯過罪,沒與人交惡過,沒傷害過誰,可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生而為人,為什麽別人都好好的,我卻總是個壞掉的人。”
彈簧壓到了極點,反彈了,跌進威尼斯的河道裏,在浪漫的河水中沉溺。
……
薛曉卿聽完柳惜的話,認同般地打了個響指。他把做好的早餐展示給柳惜看,特別強調了一下那個愛心煎蛋想逗她開心。
他跟柳惜說:“睡一會兒吧,起床好好吃頓早餐,然後去找你妹妹。”
挂了視頻,柳惜翻出手機裏存着的柳恬小時候的照片,她真的好像爸爸啊。
柳恬對自己的父親已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但柳惜還記得爸爸臨死前握着柳恬小手的樣子,他嘴角帶着不舍的笑容,三歲不到的小女兒是他最放不下的牽挂。
惜是珍惜,和柳艾珍的名字相連,柳恬提起這件事情就會吃醋。可是“惜”是媽媽取的,“恬”卻是爸爸選的,那是爸爸留給柳恬獨有的最好的念想。
羅奕訂了某大型主題樂園的門票,确認柳惜清醒後過來找她。進了門,柳惜正在用化妝品遮黑眼圈。
“待會兒唇膏先別塗,把早餐吃了。”羅奕跟她打招呼。
柳惜看見他不僅帶了早餐,還去西邊別墅收拾了柳恬的細軟。對幾個妹妹,他總是細致的可怕。
羅奕又說:“今天你穿那條波點的裙子吧,你和恬恬姐妹裝的那條。”
“我倒無所謂穿什麽,就怕你特地給恬恬帶去了,她怕尴尬不肯穿。”柳惜将鏡子拿近,仔細看了看自己的眼皮,哭過之後顏值大受影響。她果然是不能哭。
“她會穿的。”羅奕信誓旦旦。
柳惜偏過頭,正正經經地打量羅奕一眼,他用心收拾過自己了,找到了還算能配合妹妹們的穿着。
再仔細一看,他竟然別了兩個彩色回形針在白T裝飾口袋的邊緣,顏色正好波點裙相同。
這巧思倒是符合他的人設。
“還可以嗎?”羅奕借機問她。
這人審美不用說,穿衣一直是低調的講究。柳惜從來不評價他的外表,說:“我不是顏控。”
羅奕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到了趙嫣家裏,柳恬狀态還算湊合。柳惜告訴她要去哪裏之後,問她要不要化個妝,她目光鄙夷地看着平時連指甲都不讓她塗的姐姐,在對視中先避開了視線。
姐妹倆穿了同款的裙子,嘴唇上塗了同樣的色號,趙嫣又找了兩個兔耳朵頭飾給她們戴上。乍一看,她們很像是雙胞胎。
柳恬平時最會活躍氣氛,出發後卻在車裏看着窗外發呆。
“恬恬,你最近有追什麽愛豆嗎?或者有什麽好看的電影和劇推薦?”羅奕擔任起調節氣氛的角色。
柳恬說:“我喜歡的你們又不喜歡。”
柳惜:“不會啊,你說說看。”
柳恬一撇嘴:“你喜歡的那個XX和我喜歡的XX最近撕得很厲害,我倆還是別讨論了吧。飯圈規矩,免得引戰。”
柳惜:“……”
“是那個之前演了耽美劇的XX嗎?”羅奕問柳恬。
“對啊。哥,你連這個都知道啊。”柳恬終于露出了笑臉,“我都忘了,你現在也算是半個業內人士。”
“回頭我去問問朋友,看看能不能找人給你弄張XX的簽名照。”
“真的啊,太棒了!你太厲害了哥,我好愛你哦。”
柳惜退出群聊後就插不進去嘴,她從後視鏡裏看了羅奕一眼,羅奕秒懂。
羅奕又對柳恬說:“家裏的品牌馬上就請得起代言人了,你跟你姐交流一下,你覺得哪些流量明星比較适合咱們家産品的定位。”
“真的嗎?請明星代言可是很貴的哦。”柳恬說。
秋季訂貨會,全線産品的訂貨總額比上季度高出了三倍。柳惜報了個代言費的預算,柳恬聽了眼睛一亮,說:“那可以,至少二線應該是請得起的。”
羅奕從後視鏡裏打量姐妹倆侃侃而談的樣子,想着親姐妹哪會有隔夜仇,心情跟窗外的天氣一樣晴朗起來。
進園後,柳惜恐高,羅奕頸椎經不起折騰,兩人自動屏蔽了半數以上的項目。柳恬天不怕地不怕,也不需要陪,自己玩嗨了。
在高空墜落和劇烈跌宕起伏的時候,苦悶壓抑的情緒可以通過叫喊的方式宣洩出來。柳惜擡頭看着頭頂沖過來的過山車隊伍,一聲整齊的尖叫聲劃過,她似乎能辨別出哪個是柳恬的聲音。
柳惜和羅奕坐在長椅上,面前是夢幻絢麗的樂園标志性建築物。
周圍有小孩子在奔跑,他們手裏拿着氣球,互相追逐着。還有幾個女孩子擺着造型和建築物合影,她們交換着“模特”和攝影師的身份,來來回回跑着,又湊在一起低頭看拍攝成果。
這裏的一切都是純淨浪漫的。
“困嗎?”羅奕拿手晃了晃柳惜快睜不開的眼睛。
“挺困的。”柳惜說着打了個哈欠。
“睡會兒?”羅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把頭靠過來。
柳惜掙紮了半分鐘,最後将頭靠了過去。可這人骨頭太硬,一點肉也沒有,真的不太舒服。
羅奕輕微挪動,胳膊擡起來,繞過去,把頸窩的位置給她。
兩人在特殊情況下有過類似的親密,那時候柳惜才不會在這種時候客氣。仗着他是哥哥,仗着他面子上的包容,她總要在他身上索取一點尺度允許的親密。
但今時不同往日,縱然她極度困倦,卻還是選擇了理性。
柳惜拉下羅奕的胳膊,自己往下坐了坐,頭靠在他的手臂上:“就這樣吧,免得你頸椎動不了。”
羅奕低頭笑了一下,臉頰蹭過她戴的兔耳朵頭飾,毛絨絨的。他擡起另一只胳膊,手指在兔耳朵上輕輕地點了點。
柳惜睡着的很快,沒過幾分鐘頭就要往下垂。羅奕最終還是将她攬進了懷裏。
小朋友們還在互相打鬧着,女孩子們結束了一個地方的打卡,去往了另一個地方。
懷裏的人呼出清淺的氣息,毛絨絨的兔耳朵貼着臉頰,都是溫熱的。羅奕背後滲出了細密的汗。
“惜惜。”羅奕在柳惜某個輕微輾轉的時刻叫了她一聲。
他平時叫她,兩個惜字都會是第一聲,今天這一聲,第二字惜字尾音有些許下墜。
柳惜在半夢半醒裏“嗯”了一聲,她以為是他不舒服了,往邊上挪動了一下。
等她調整好姿勢,羅奕在周圍嘈雜的玩鬧聲中篤定地開口:“我喜歡你,你應該感覺到了吧。”
不存在裝睡,柳惜本來就在做夢的邊緣,她當是夢裏的幻聽,沒給任何回應。
羅奕在她的安靜中沉吟了片刻,又說:“如果你之前不知道,那這當是我第一次跟你表白,我知道你在聽。”
這人總有着自己獨特的話術,柳惜如果在清醒的狀态,能将他這句話拆分成三個以上的含義來解讀。眼下她混沌,就只抓住“表白”兩個字不放。
“你明裏暗裏跟我表白過三次。第一次,你十九歲生日的時候;第二次,第二年的愚人節;第三次,我當是醫院那天。”
這斷斷續續的陳述,話裏的邏輯在哪裏?柳惜逐漸醒過神來。
突然,羅奕擡起環住她的這只手,手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耳朵。
柳惜的腦袋立刻“嗡嗡”兩聲,她聽見這人又說:“我加倍還給你。今天是我第一次跟你表白,你可以在我第六次跟你表白的時候再給我答案。”
柳惜渾身上下繃緊了七八秒鐘,之後,心裏像洩下了一股奔騰的洪流。
竟然還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