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指認

蘭苑。

“姑娘,姑娘,英嬷嬷來了!”

唐笑語是被石榴催起來的。

昨夜,疲累至極的她挨着枕頭就睡着了。但她做了零零碎碎兩三個噩夢,俱是在林間被人追着跑,令她這一覺也睡得格外累。

聽到一句“英嬷嬷來了”,唐笑語的睡意全消。

英嬷嬷來的這麽早,如果不是為了教導她們規矩,那便有可能是為了昨夜之事。不過,也不一定。一切都不好說。

唐笑語簡單地梳頭穿衣,到了前院裏。蘇婉婉與李珠兒也在了,三女一道垂頭站着。英嬷嬷帶着兩個下婢,反複徘徊踱步着。

這一回,王爺跟前的飛七也來了。他才十六歲,少年面龐帶點兒青澀,神态卻有一絲不符于年齡的老成。

飛七遠遠地站着,在看到唐笑語的一瞬,微微愣了下神。

——在唐笑語入府的時候,飛七就見過打扮盛大的她了。但今早唐笑語素面清妝的模樣,卻比巧施脂粉的時候更令人驚豔。

少年飛七只看唐笑語了一眼,就覺得心跳有點兒加快,不由轉頭避開視線。

英嬷嬷眯着眼,時不時打量一下三女,眼神裏有着濃重的懷疑。

“昨夜王爺大宴賓客,你們三個,可有人亂跑了?”

聽到這個問題,唐笑語心底一涼。暗道一句“糟糕”,她的身子往後縮了縮,立刻閉了嘴、噤了聲,不敢多說半句話。

“昨天晚上,宋春山宋大人醉了酒,誤入蘭苑附近的林子。你們哪一個這麽不知好歹、沒臉沒皮,竟敢去沖撞宋大人?”英嬷嬷的眼神,有些冷刻兇惡。她的目光一一掃過三個女子,語氣愈發嫌惡,“心思不正,就知道勾前搭後,只會丢了王府的臉!”

見英嬷嬷說的這麽嚴重,三女都垂頭不敢說話,也無人出來認。唐笑語最為忐忑——她如今名義上可是寧王的人,若是與別的男人扯上關系,她當真是小命不保了。

一片吊人心弦的沉默。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說話了。

“是她!”

只見李珠兒右手直直指向唐笑語,一副信誓旦旦模樣,大聲說:“嬷嬷,是唐笑語!昨晚她出去撿腰牌了,只有她出了這蘭苑!”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驚了。英嬷嬷的眼神立刻冷厲地掃過來了:“唐笑語,是不是你?”

雖是疑問,但聽這語氣,英嬷嬷幾乎已肯定是唐笑語做的好事了。

李珠兒見嬷嬷生氣,心底微微得意。

只要能挫搓唐笑語的風頭,讓她知道誰高誰低,李珠兒心底便滿意了。若是能将唐笑語早早地趕出王府,那便更好。

這唐笑語,憑什麽和她李珠兒争?

從前在水蓮院,這唐笑語風頭與自己不相上下也就罷了。如今來了王府,唐笑語還要去何處賣弄可憐?

唐笑語深呼了一口,搖頭說:“回嬷嬷的話,我的腰牌好端端留着呢,為什麽要出去撿?難道,誰沒事兒會将腰牌丢出去不成?嬷嬷都說了,這可是很重要的東西,自然要好好管着。”

李珠兒一聽,嗤笑道:“唐笑語,你竟敢騙嬷嬷?你分明就是去撿那塊飛出去的腰牌了!那勾搭宋大人的女子,一定是你!嬷嬷,你可得好好懲處她。”

石榴一聽,怒火上來了,就想罵這李珠兒。唐笑語卻悄悄撫了撫她的脊背,溫聲說:“珠兒姐姐,這話可就不對了。你怎麽這麽确定我的腰牌飛出了蘭苑,莫非,是你親手丢出去的不成?”

李珠兒秀眉一折,一句“是我親手扔出去的腰牌”險些就要出口。話已吐了小半,她陡然想起了什麽,心跳如擂鼓似地,止住了話頭。

險些中了唐笑語的招數了!

在英嬷嬷面前,她豈能承認是自己扔了唐笑語的腰牌?

李珠兒額上冷汗涔涔,朱唇緊咬。

“這,我,我不知道……但我看見你出去了……”李珠兒咬牙,硬着頭皮說。

“你看錯了吧?”唐笑語一副好心的模樣,轉頭問蘇婉婉,“婉婉,昨夜,我是不是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過門?”

蘇婉婉猶豫一瞬,有些畏懼的模樣,說:“我,我…我早早地歇了,我不曾聽見什麽響動……”

英嬷嬷聽她們争辯,有些不耐煩。她篤定道:“既然有人證,那麽就是這唐笑語犯了事!”說罷,她轉向飛七,道,“就将這唐笑語送去給王爺複命吧。”

飛七微愣。

依照王爺的話,宋春山大人是瞧上這蘭苑中的一名女子了,王爺想要将這女子送給宋春山。可那宋大人家中姬妾無數,他又是個風流薄情的男子。唐笑語姑娘若去了,定沒什麽好結局。

飛七心底微動,說:“嬷嬷,既然只是這珠兒姑娘的一面之詞,那我們也不可盡信,總不能冤枉了笑語姑娘。”

英嬷嬷被噎回來了。

飛七這麽說,英嬷嬷也不敢胡亂拿個人交差,只得道:“可這三人誰也不肯認……”

“王爺說了,此事不急,慢慢來吧。”飛七道。

英嬷嬷舒了口氣,說:“那便好,那便好。”

英嬷嬷與飛七,一道回到霍景跟前複命。

夏日炎炎,窗紗紙外細細蟬鳴綿延。熏風無浪,翠竹靜倚。霍景坐在書案前,修長手指翻過薄薄書頁。

“人找到了?”霍景問,聲音冷淡。

“王爺,她們三人皆說不曾出過蘭苑……”英嬷嬷額有冷汗,聲音輕小。

霍景擡眸,面無表情道:“既找不到,那便算了。”說罷,便打算繼續看手中書,好似并不在意這女子到底是誰。

英嬷嬷聞言,将腰躬得更深。她深知王爺這副架勢,比平日裏不理人更可怕點。她怕被責問無能,便一五一十道:“那唐笑語姑娘,似乎是被人撞見出了蘭苑的,只是她自個兒不認,奴婢也不敢胡亂蒙騙王爺……”

霍景的眉眼微微一斂。他指尖又翻過一頁書,聲音平淡:“叫她過來,本王有些話要交代。…宋春山雖是個文人,但府中規矩多,總不能送個麻煩人過去給他添堵。”

飛七有些憂慮,說:“王爺,可若萬一,宋大人屬意之人并非唐笑語姑娘……”

霍景用指尖閑扣一下桌面,飛七立刻閉嘴了,還有點兒為自己的多嘴而後悔。

英嬷嬷怕霍景生氣,連忙讨好說:“王爺,您事務繁忙,叮囑規矩這等小事,不妨由奴婢來做,便不累及您了。”

霍景眉頭微折。

他沉默半晌後,道:“宋春山在朝中乃是個舉足輕重之人,不可輕慢。本王……有話要親自對她說,免得她去了宋府後,鬧出笑話。”

英嬷嬷心裏有些納悶,卻是恭敬地應了是:“老奴這就去叫她。”

王爺什麽時候對宋大人這樣上心了?連送個家伎,都要這般千叮咛萬囑咐的。

***

“唐笑語呢?跟我過去。”

英嬷嬷直挺挺地杵在蘭苑門前,板着臉,聲音刻板。

唐笑語偷瞄了一下英嬷嬷那寒冰似的面色,垂着頭,聽話地站到了英嬷嬷身後。

瞧見英嬷嬷這副架勢,李珠兒頗有點幸災樂禍。她挑眉,與春梅耳語說:“看到了吧?唐笑語不安分,亂勾搭人,合該被趕出府去。這就是她的下場!”

唐笑語沒閑心去反駁,忐忑地跟英嬷嬷朝外走。

到了岔路口,趁着四下無人,唐笑語壯了膽子,捋下手腕上一枚玉镯,塞入英嬷嬷的懷中,小聲問道:“嬷嬷,不知您帶我走,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兒?”

英嬷嬷瞥一眼玉镯,發現這镯子成色甚好,不由在心裏驚詫一下。看在這玉镯的份上,英嬷嬷翻個白眼,不耐答:“還能是什麽事兒?宋大人瞧上你了。算你走了大運!王爺估摸着是要将你送給宋大人了……”

唐笑語聽罷,垂着眼簾不說話,心底的忐忑更近一層。

怕不是要當場問罪了。她還能留這一層皮嗎?

英嬷嬷與唐笑語一路穿過王府,到了寧王所居的齊園。此處比王府其他地方更為幽靜,滿園蒼翠清淨,綠藤如瀑,屋前有大片梧桐。四個下侍守着園門,姿端态整,顯然是極有教養的。

“見到王爺,知道該怎麽做吧?”英嬷嬷悄聲對唐笑語道,“跪着,不得擡頭窺看,王爺是主子,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

吱呀一聲,門扇半開,唐笑語身體輕僵,小心翼翼地步入,行了個跪禮,小聲道:“……笑語見過王爺。”

她低着頭,只能瞧見身下是一片絨毯。屋中光線黯弱,一縷淡淡籠香彌散于鼻端。有人在翻書頁,紙頁輕擦的簌簌響聲,在這寂靜屋宇之中,仿佛被放大了無數。

這篇安靜,持續了許久。

這漫長的寂靜,叫唐笑語如坐針氈,心裏的不安越發濃重。終于,那看書之人從書中世界抽身,問道:“前夜,宋春山于蘭苑外偶遇一人。你就是那個人?”

這聲音散漫而冷清。

唐笑語猶豫一瞬,小聲道:“回禀王爺,前夜,笑語并未踏出蘭苑一步,有蘇婉婉與蘭苑各丫鬟為證。”

她可不敢認。

若是認了,萬一被扣上個勾搭宋春山的大帽子,她上何處說理去?

“不是你?”

霍景的語氣有點兒重了。

頓了頓,又聽他說:“擡頭。”

唐笑語小小地揚起了頭。

惦記着英嬷嬷的話,她也不敢亂往上看,只小心翼翼望着身前一座鶴嘴香爐,仿佛那銅鍍的香爐上開了什麽花似的。

霍景看到她的面容,目光微微一晃。

眼前的女子穿一襲薄藕色衣裙,懶堕雲倭,雲鬟閑墜;那眉眼如水似的盈盈,姿容又彷如枝頭新開的嫩梨花,清甜乖巧。只瞧一眼,便感到整顆心都沁涼涼地舒展開了。

是她——

一瞬間,霍景便想到了那夜晚上遇見的女子。

唐笑語的眉心不安地緊蹙起,眼神光有些可憐巴巴的,仿佛一只剛被拘起來的小雀兒。她将忐忑都寫在臉上,霍景看到她的表情,就有點兒惱。

——怎麽,她竟如此害怕自己?

“你怕什麽?”霍景問。

“……奴,奴婢……”唐笑語小聲說,“奴婢并非對宋大人存有高攀之念,還請王爺明察……”

她這副緊張的樣子,反倒像是自己刻意為難一個小姑娘似的,竟讓霍景覺得有點不齒。霍景安靜了一下,道:“你過來,給本王磨墨。”

唐笑語愣住了。

磨墨?

她不是要被轉送給宋春山大人嗎?

莫非,要先過了替寧王磨墨這一關,才有資格去宋府?

作者有話要說:  寧王:本王叫你過來,是因為姓宋的想見你,與本王無瓜。

笑笑:……你怎麽這個亞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