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舞衣
等英嬷嬷走了,唐笑語在心底裏暗自發愁。
她這舞,得跳的“不丢王府的臉”,要不然,英嬷嬷準不會給她吃好果子。
寧王府是怎樣的地方,那宮裏的、王府的舞姬,哪一個不比她跳的好?她縱是會跳舞,也沒到登堂入室的地步,真要搬到寧王府的宴會上,恐怕得叫人嘲笑了。
自英嬷嬷走後,唐笑語便一直悶着張臉。蘇婉婉見了,便柔聲問道:“笑笑,你可是在發愁那在宴會上跳舞的事情?”
“……是呀。”唐笑語哀蹙着眉,“要是出了醜,那可真是沒法活了。”
蘇婉婉思忖一陣,溫柔說:“不如,我為你撫琴。咱倆一塊長大,一起登臺了不知幾次。我總比那些未曾相識的琴師更好些。”
聽蘇婉婉這麽說,唐笑語亦覺得很有道理。
頓了頓,蘇婉婉眸光一轉,又憂慮道:“王爺先前想将你送給宋大人,如今又讓笑笑你去跳舞。也不知這宴會,是不是為了宋大人而設的?”
唐笑語心道一聲“應當不是”,卻沒說出口。畢竟寧王都說了“不會強把她塞給宋春山”,寧王那樣大的人物,何必與她一個舞姬張口亂說?
蘇婉婉依舊是憂愁的樣子:“笑笑,你可不能表現的太出彩了。要不然,若是那宋春山當真看上了你,就算你不是他那夜酒後遇到的女子,他也會問寧王殿下讨要你的。”
唐笑語不好意思拂她的好意,便點點頭應了,心裏沒當一回事。
唐笑語到水蓮院後,便一直在習舞。這一回,沒了其他師傅的幫忙,她只能靠自個兒。好在蘇婉婉是和她一起長大的,有她的琴聲為伴,令笑笑不至于這麽緊張。
她打算跳的,是從前最擅長的《金谷園》。曲中的妖姬綠珠受盡主人寵愛,末了卻以自墜而亡為結局。唐笑語到水蓮院後,學的第一支曲便是《金谷園》。接下來的日子裏,唐笑語皆在蘭苑中拉着蘇婉婉一道練舞。
同在一屋檐下,李珠兒便是想不知道也難。
李珠兒本就是個心高氣傲的,如今唐笑語要去王爺面前跳舞,她自然是又酸又氣。在自己屋裏待了幾天,日日聽着那琴曲聲,李珠兒終究是坐不住了,起身去找唐笑語。
唐笑語正與蘇婉婉在反複練着其中一折,夏日炎炎,二人俱顯出一副疲累的模樣。李珠兒在門口駐足瞄了一眼,見着唐笑語輕如燕子似的舞姿,心底愈發不喜。
這唐笑語,也不知是走了什麽大運,明明相貌不如自己,卻頻頻得到王爺青眼!
這樣想着,李珠兒踏入屋內,直截喊道:“唐笑語!”
這麽尖銳的一聲,令唐笑語停了舞、蘇婉婉停了琴,俱是擡頭來看她。
李珠兒揚起頭,橫着眉眼,直白說:“唐笑語,你的舞藝也不大好,你當真要去王爺面前丢臉?如果你不想去丢人,不如讓我幫忙。等我得了王爺寵愛,也好提攜提攜你。”
她的意思很明顯,是想代唐笑語上場。
唐笑語擦了擦額頭的汗,小聲說:“跳舞的人換了一個,王爺會認不出來?怪罪下來,咱們三個都得領罪。”
李珠兒惱道:“那再不濟,讓我跟着你一起去跳舞,不就成了?”
唐笑語搖搖頭,說:“英嬷嬷說了,多帶一個婉婉,已經是極限,不可再多添人了。”她一邊說着,一邊在心裏嘀咕道:這李珠兒空有一張漂亮臉蛋,卻不大會跳舞,那腰腿兒硬的和七十歲老太太似的,能做什麽呢?
見唐笑語這麽油鹽不進,李珠兒更是不悅。但唐笑語說的話沒什麽纰漏,她也想不出如何反駁。僵持了一陣子後,李珠兒狠狠瞪她一眼,扭身氣沖沖地走了。
一邊走,李珠兒一邊在心底道:她可不能這樣坐以待斃,眼睜睜看着唐笑語得到王爺的寵愛!
李珠兒這樣想着,行經一處院角,恰好看到唐笑語的丫鬟石榴捧着件衣裳。李珠兒眼尖,一眼就認出來石榴手裏的衣服,正是跳《金谷園》所穿的舞衣。
“石榴,你站住。”李珠兒喝住她。
石榴小吓一跳,還是定住了。她剛想問一句“做什麽”,她手中的舞衣便被李珠兒劈手奪過。下一瞬,李珠兒拔下髻中的發釵,狠狠朝着輕薄的舞衣上劃去。
刺啦——
刺啦——
簪子尖銳,立刻就劃開了兩道破口,舞衣瞬時便變得破破爛爛的。李珠兒将這舞衣毀的一團亂,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把舞衣丢回石榴手上。
“喏,拿去!”李珠兒挑眉,眼裏有一股得意勁,“你主子的舞技高超,何須這一件舞衣錦上添花?”說罷,便施施然離去。
“你——你!”小石榴氣得渾身發抖,看了看手裏破爛的布料,眼淚都要滴下來。但她到底是個初至豆蔻的小女孩兒家,被欺負了,也想不出什麽法子,只得抖着身子回去找唐笑語。
唐笑語見石榴咬着牙苦巴巴地回來,再瞧見她手裏被劃的一團亂的舞衣,吃了一驚。旋即,她很快意識到了這是李珠兒做的好事。
“真是欺負人…”唐笑語喃喃一聲,胡亂撥弄了一下那件一團亂的舞衣,“這節骨眼上,上哪兒去找件一模一樣的衣裳來?”
石榴抹抹眼眶,道:“姑娘,咱們絕不可平白咽下這口氣,定要讓英嬷嬷知曉此事,教訓她一頓不可!”
唐笑語有些愁悶,說:“我便是有氣,也沒空去發作。馬上就要上臺了,哪兒來的功夫與她争辯?還是先想個法子,準備好衣裳吧。”
蘇婉婉也很擔心,提議道:“笑笑,若不然,你就穿普通的衣裳去跳舞吧!這件《金谷園》的舞衣這麽破爛,怎能登大雅之堂?”
唐笑語仔細翻看一下,發現這件舞衣雖被劃破了,卻也并非是不能補救。當下,便叫石榴去府務上領點針線來,打算将這件舞衣縫上,再遮掩下裂口。
這件舞衣繡工精致,所用繡線均是閃着金霜之色,要想尋到同樣品種的線可不容易。石榴一說自己想要何等針線,便被府務處的老嬷嬷好一通嘲笑。
“你這丫頭,你家主子是個舞姬,哪兒有資格用好的線?”胖胖的老嬷嬷顫着臉上的橫肉,笑得肩膀直颠,“這針線與冰炭一般,都是有定額的。若是那李珠兒姑娘也就罷了,可你家主子,那就只能用最下等的!”
見寧王府的奴婢是這般捧高踩低,石榴如撞了一堵牆似的難受郁悶。
唐笑語聽罷,思來想去,只好從箱底取出一些私房錢,親自到府務上去,偷偷塞與看管用度的老嬷嬷。這好話說盡,也不如銀票管用,終于,老嬷嬷答應予她一卷金霜線。
來來去去這麽一鬧騰,已是很晚了。唐笑語心裏記挂着舞衣,便就近尋了副石頭桌凳,坐下縫補那件舞衣。
夕陽漸斜,金光散漫在池塘水面粼粼鋪開,晚蟬一聲綿長過一聲。她眯着眼,專注地盯着手裏的繡線,分毫不關注外界的叨擾。
一針、一針,勉強将幾道大的裂口給縫上了。但這偌大的一道裂紋,卻是不大好藏,得繡點兒花樣來覆蓋才行。
唐笑語停下針線,開始發愁。她會的花樣少,無外乎是牡丹鳳鳥之類的吉利圖案。但這舞衣屬于妖姬綠珠,并不适合那等紋樣。
恰在此時,她聽見一個男子聲音。
“你在做什麽?”
聲音來的突然,唐笑語輕吓一跳,手中針一歪,戳到了指腹,殷紅的血珠立即滲了出來。
“嘶……”
唐笑語吃痛地輕呼着。
一側頭,她看見一截玄色衣袍,心底微驚,立刻請安行禮:“見過王爺。”
——寧王殿下怎麽會在這兒?
“你在做什麽?”那截玄色衣袍動了下,向前一步,男子微寒的嗓音再度響起。
“……回王爺的話,奴婢的舞衣被刮破了,如今正在縫補。”她答。
一瞬的沉默。
下一刻,寧王不悅的聲音又傳入了她的耳中:“讓你跳個舞,竟還要你親自縫衣服?”
飛七在一旁讪讪地解釋道:“英嬷嬷近來忙碌,興許是疏忽了此事。”
飛七見到這一幕,心底有點兒忐忑。英嬷嬷那種性子,一定是沒拿唐笑語當回事,這才沒盯着準備舞衣。可如今叫王爺知道了,那豈不是落了王爺的臉面,顯得寧王府窮的叮當響,連一件舞衣都出不起?
霍景微折雙眉,望向跪地行禮的唐笑語。她垂着頭,衣領下露出截白皙脖頸,如片雪似的,仿佛随時會被餘下的夕光融化。
“……”不自覺的,霍景側過頭去,低聲道,“飛七,去開庫房,給她找件衣服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笑笑:俺也是很勤儉持家的,縫縫補補又三年。你要是喜歡節儉的女生,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