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本事
唐笑語在堂下拜見,衆人紛紛投去好奇眼光。
霍景眉目淡淡,問唐笑語道:“你先前的傷可好了?”
唐笑語聞言,有些納悶——自己的腳早就好了,王爺還帶自己去軍營溜達了。如今,王爺怎麽又問?
“回王爺的話,已好了七七八八了。”唐笑語不敢把話說滿。
“……宋春山大人想看你跳舞,沒什麽大礙吧?”霍景的聲音微沉,眼神深深地望過去,“不過,若是當真傷情未愈,也不必勉強。”他着重強調了“不必勉強”幾個字。
唐笑語愈發納悶了。
怎麽就勉強了?她的腳利索的很呢。
王爺莫不是在提點她,讓她不要丢人,得多多盡力?
“回王爺的話,傷已沒什麽大礙了。”她答道,“跳舞還是可以的。”
聞言,霍景只覺得氣息一促。那一瞬,他竟有種緊咬牙關的沖動。但他按捺住了,只倚在靠背上,揚了下手,道:“琴師,繼續吧。”
琴聲又起,廳中的舞姬卻換了個人。
唐笑語恭敬一行禮,在廳中立定。随着琴音一動,她原本清淨而立的身形,亦皎美一轉,翩如片雲。
李珠兒跳這支《金谷園》,是明豔逼人,渾身帶刺。但唐笑語跳這支舞,卻是柔美嬌軟,彷如枝頭帶露而開的杏花。
但見她輕而易舉地将腰身向後一折,手指幾乎要觸着地。那纖細的腰肢,如楊柳似的輕軟。她未着先前那件宛如天工的舞衣,只着一條水綠衣裙,但那裙擺飛旋的片刻,依舊如春煙一般蔥茏輕軟。
周圍的賓客瞧着這舞姬,忍不住贊不絕口。
她的容貌,并不如李珠兒那般國色天香,但卻獨有一番滋味。且她的舞技,比李珠兒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這正是李珠兒無法比拟之處。
若說李珠兒的舞只是在賣弄那張臉蛋,那麽唐笑語,則是融入了綠珠的軀殼,活靈活現地呈現寵姬綠珠最後的時光。
嬌嗔甜笑時,是受盡寵愛的妖姬。琴音一顫,命運陡轉,便再無那張清甜笑臉,只餘兩眉蹙蹙,一心哀愁,最終落得玉碎珠沉的墜亡下場。
那些貴婦人們,方才對李珠兒厭棄不已;既嫉妒李珠兒的美貌,又嫌棄李珠兒的下作。但瞧見唐笑語跳舞時,竟不由自主地有些驚嘆了,再也生不出那些嫉妒、嫌棄的心思,只想看着她起舞的模樣。
常人能擅舞至此,已是難得,而這唐笑語又格外精通一些,真可謂是“世人學舞只是舞,恣态豈能得如此”?
琴聲未停,宋春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鼓起掌來,道:“這才像話!這才像話!”
聽聞宋春山這麽說,在旁伺候的李珠兒,面色陡然一黑。她咬牙望向唐笑語,目光銳利如淬了毒似的。
她着實是看不出唐笑語這舞跳得有哪兒好了,且她長得又不如自己,何以得到旁人的誇贊?
越看,她越是心底如百爪撓心似地難受,仿佛被燙水潑了一般。強烈的妒意,從她的心頭彌漫開。
李珠兒目光一轉,瞥見唐笑語身邊不遠處,有一株禮架,擺着的正是賓客送來的一樽玉珊瑚枝。那玉珊瑚枝晶瑩剔透、碧潤生溫,一瞧就絕非凡品,乃是貴賓宋春生的手筆。
她咬咬唇角,偷偷從頭上取下一支步搖,在袖中摘下步搖上的玉珠,悄然往地上一彈。那小玉珠子無聲地滾落地面,滴溜溜落到了唐笑語的腳邊。
衆賓客渾然無覺,依舊交頭接耳,驚贊着舞姬。
“這舞姬雖容貌不如前一個,不過舞跳得倒是真好,比宮中的樂司女還要厲害些。”
“若我是寧王,便将此女獻給陛下!”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不知為何,唐笑語的腳步一錯,表情微驚。下一瞬,她竟直直朝着地上跌坐去。慌亂之中,她雙手一扯,竟扯到了那樽玉珊瑚枝下的紅絨布。
紅絨布被抽離,那座巨大的玉珊瑚枝亦歪斜着,隐隐有摔下來的征兆。衆賓客見了,紛紛倒吸一口氣,不忍目睹其摔碎的時刻。
這可是宋春山所送的禮物!
唐笑語也有些吓壞了。她顧不得深究方才腳下的是什麽,只連忙急手急腳地去扶住那玉珊瑚枝。所幸,她眼疾手快,托住了這一樽玉珊瑚。
一場大禍,即時阻止。
這玉珊瑚枝沒有摔碎,只是因撞到案幾,堪堪折了一角。雖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因這座玉珊瑚枝價值連城,這叮當墜地的一條珊瑚枝,還是足夠令她冷汗涔涔了。
第一時間,她便想到了方才踩到的那顆珠子。
這珠子放在那裏,任是誰踩上去都會滑到,便是王爺亦然。為了王爺與諸位賓客的安全,下仆們也會在宴會前仔細檢查地面,免得有人摔跤。
這顆珠子,一定是有人刻意丢在地上,就是為了讓她滑倒出醜。
唐笑語額帶冷汗,卻已在電光石火的瞬間,于心底理清了思緒。
“王……王爺恕罪!”唐笑語微抖着跪下請罪。
幾個賓客見狀,紛紛惋惜不已。
“竟敢損壞宋大人的禮物,這一回,神仙也難保她了!”
“那玉珊瑚枝價值連城,又豈是小小一個舞女可以抵得上的?”
李珠兒在旁看着,露出一道沒有溫度的嘲諷笑容。
這樣的大禍,唐笑語絕無生路。
只是,終究有些可惜——若是那座玉珊瑚整個兒摔碎了,那才叫好。如今只斷了一截,也不知足不足罪,能不能把唐笑語趕出王府去?
“怎麽回事?”霍錦冷着臉問道。
“還能怎麽回事?這唐姓舞姬損壞了我的禮品。”宋春山嚷道。
霍景微微皺眉。
他倒是不心疼這玉珊瑚枝,橫豎庫房裏有的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只是怕宋春生借機胡攪蠻纏,要對唐笑語做什麽。
“……此物乃是宋春生大人的贈禮,”霍景慢慢道:“想必,宋大人費了不少功夫才尋來。宋大人覺得,當如何發落?”
宋春生挑眉,起了身,慢悠悠地晃到了玉珊瑚枝旁:“這玉珊瑚枝,乃是我托人用從南邊兒尋來的上品玉料雕成,價值千金,便是買半座王府都使得。這磕掉的珊瑚枝看似細小,卻也是十兩金的損失。”
唐笑語心頭咯噔一跳。
不成,若是玉珊瑚枝當真如此貴重,恐怕賣了自己都不夠賠的。
她有心說出那顆害自己滑倒的珠子一事,但貴人在上,并不容許她多嘴。她能做的,也只是擡頭望向霍景,目光微帶哀求,期望他給自己一個開口的機會。
她被人如此設陷謀害,總想有個辯白的機會。
霍景低頭時,恰好瞧見她的面容。
秀眉輕絞,面色微白,像是受了極大委屈,眼底還藏着一分懇求。
她懇求的人,無疑是自己。
而自己,正是在這一片廳堂之中,唯一能護着她的人。
霍景的指尖,在案上輕扣着。
莫名地,他便覺得心情好起來。
霍景挑眉道:“的确。這樣上好的珊瑚枝,便是把這唐笑語發賣了,也彌補不了磕壞的損失。看來,得——從重處罰。”
從重處罰四個字,說的很是輕慢。
唐笑語的面色略略一白。
雖知道此事乃是情理之中,本就是她粗心大意惹下了大禍,王爺懲罰她是應當的,她還是忍不住望向霍景,目光愈發懇求。
但是,這一眼,她卻瞥見霍景的唇角邊竟挂着一縷笑意。
他本就生的華耀如珠玑星辰,只是平日一貫少笑,總是一副冷戾拒人的表情。他這莫名的笑,仿佛是瞧見了什麽好笑的東西。
“不過,”只聽霍景道:“價值千金,還是價值二兩,于本王而言并無區別。本王從不在意這些俗物,倒也無所謂此事了。”
一句轉折,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便是唐笑語,也懵住了。
無所謂此事……意思是,便這樣算了?
當真算了?
“哦?”宋春山興致勃勃道,“王爺竟如此灑脫?”
“喝酒罷!”霍景卻是一副不欲再追問的樣子,“不過是些身外俗物。”
眼看着此事就要這樣揭過,李珠兒極不甘心,想要再說兩句。方吐出一句“王爺”,便被身旁的英嬷嬷捂住了嘴。
“你這丫頭,可別丢人了!這是什麽地方,輪得到你插嘴?”英嬷嬷真是恨極了她的不懂事,生怕她給自己招來禍事,“跳舞跳的丢人也就罷了,規矩可不能再犯!”
李珠兒掙了兩下,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恨恨地低下了頭。
憑什麽?
憑什麽唐笑語損壞了玉珊瑚枝,還能安然無恙?
她應當被趕出王府去才對!
唐笑語将那玉珊瑚枝扶正,謝恩過後,小心翼翼地退下了。臨去前,她的目光在地上一逡巡,果真找到了一顆玉珠子。她眼疾手快,立即将那珠子撿拾起來,藏于袖中。
唐笑語的目光微微一暗。
只要有這證據在,那暗害她的愚蠢之人,就跑不掉了。
***
宴會結束後,唐笑語壯着膽子,到齊園求見。
已是夜深,笙歌散盡,繁華早歇。此刻的齊園裏,唯有翠竹摩挲與夜蟲鳴唱之響。
霍景坐在齊園的涼亭之中,以茶解酒。他酒量好,至多半醉;但喝多了難免頭疼,還得用解酒茶緩和一下。好在夜風習習,也能催開不少醺醉。
瞧見唐笑語在亭外跪拜,霍景擱下茶盞,問:“什麽事兒?”
唐笑語微舒一口氣,道:“王爺,奴婢損毀玉珊瑚枝,本該當罰。王爺寬宏大量,不多追究,奴婢倍感恩德。但有一事,奴婢不得不說……”
她掌心緊攥着那顆在花廳地上找到的玉珠子,眉頭緊絞。
霍景半阖眼眸,醉意闌珊浮沉。他望着她蹙緊的眉心,不知怎的,暗覺好笑。
唐笑語呈上一物,道:“啓禀王爺,這顆珠子,是奴婢事後在花廳的地上找到的。”
她會摔倒,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陷害。縱使王爺這次輕饒了她,但下次卻未必也會。她不想不明不白地背上粗心毀壞禮品的罪名,更不想讓背後暗害她的小人逍遙。
霍景瞥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來是有哪個人看不過她出風頭,故意這麽做的。
不過,他懶得去深究這些事。
他不在意唐笑語犯了什麽錯。
只要他說唐笑語無錯,那唐笑語便是無錯。
無論那些心計、陷阱、陰謀、污蔑,如何精妙細致、如何奸詐狡猾,都敵不過霍景的一句話。
在他的面前,那些塵埃蝼蟻們費盡心思的掙紮,不過都是些無用的努力罷了,根本不值得多聽半句。
“随它去罷。”霍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可是,王爺……”唐笑語有些急切。
“怎麽?”霍景斜斜望過去,“你當真想賠那一枝十金的玉珊瑚?還是說,你也效仿前人,做個碎玉裂帛的寵妾?”
“碎,碎玉什麽?”不大通典故的唐笑語懵了。
霍景輕笑一聲,道:“前朝有一妾,貌美絕倫,深得家主寵愛。此妾喜聽玉器破碎與錦緞撕裂之聲。主家為讨好此妾,便花重金購入玉器名錦,供此妾享樂之用。”
“……啊?”唐笑語更懵了。
“你若是也喜歡聽碎玉之聲,将那樽玉珊瑚枝砸碎了,那也未嘗不可。”霍景低身,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幽幽,“只不過,要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唐笑語的面龐被迫擡起,視線恰好望進他深深的目光裏。
那眸光深邃,宛如一汪旋渦。
“不,沒,沒有!沒有!”唐笑語幹巴巴地吞了口唾沫,忘了先前想說什麽,只會瘋狂搖頭,“奴婢不敢有本事!”
霍景:……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暗示】
笑笑:#>~&*c%@?【完全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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