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

處州府

戌時二刻

今夜星辰點點交織下的夜色中, 那半夜在街頭煮着小點的老翁還在不遠處搖着扇子打盹。

已經吃過一頓夜宵, 富察爾濟和段鸮正面對面坐在一張小桌前。

一把在旁邊小竈上煨過火的銅制大茶壺擱在中間。

那條跨越整個處州城的小河對面的夜色有些深, 面前擺着兩只半涼了的碗, 可兩個人卻都沒有現在回去睡覺的意思。

他們剛剛已經把手頭掌握的信息大致交換了一遍。

因證據不足, 午時被傳喚的三名嫌疑人,即楊青炳,傅孫先, 還有龔三都先被放回了家。

明明中元節那晚親手殺了張梅初的人,極有可能就在這三人之中。

但誰料, 就因為那一位自稱曾經目擊過兇手出入現場的舉子的出現, 一切又被重新推翻了。

這下,本以為能重新燃起破案希望的處州府衙門這邊就有點焦頭爛額了。

張吉老捕快那邊, 本就因為女兒遇害的事在家帶病養着。

馬自修原還打算這一次能徹底替自己師傅拿住那真兇,卻到頭來又回到了遠點。

可今天算一算,已是本月初五。

處州府和松陽縣在這辦案的流程上差的不多, 因這地方‘比’限, 所以在辦案一事上也有一個限期。

如今, 這四起連環兇殺案前前後後, 已經整整拖了快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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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最終的‘比’限一到, 州府衙門這幫衙役們還不能想辦法破案。

那麽到時候,萬一死者親眷一個不高興寫狀子鬧到京城去,這蘇定海大人多年來政績良好攢下的顏面,可就要被徹底丢光了。

因為這個,馬自修只得命令手下的人, 先根據舉子提供的線索連夜再去四大胡同取證。

可不說,整個處州府到底有多少符合這種身材條件的成年男子,就說馬鳳凰一個煙花女子,每天在外迎來送往的,要說她的人際關系也是有些難查。

“我有時候,真恨自己無能,可這四個被害女子身上,除了同樣的紅睡鞋和紅指甲,到底還有什麽共同的聯系呢。”

“而且,那兇手又到底是怎麽鎖定她們的呢?這一點,我到現在都想不通,要說梅初從前根本就很少一個人出門,為什麽,為什麽偏偏就是她呢……”

下午在衙門審訊差不多結束時,馬自修一臉說不出憤怒無奈地就捶着眼前的案桌來了一句。

三個嫌疑人已被放走,那過來官府幫忙指認兇犯的舉子也走了。

處州府衙門為此奔波一個多月,卻無結果。

四面空蕩蕩,只有一排水火棍和虎頭牌立在堂前的衙門口裏,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那塊代表青天明月,公堂正義的匾額還高高地,卻也諷刺地挂在最當中了。

就是因為這一件事,富察爾濟這邊白天的破案進度也跟着陷入了瓶頸,并一直拖到了晚上他人才回來。

明日,按照衙門那邊的辦案流程,需将手頭這些已搜集物證一并上交官府,現如今破案的重點似乎已落在了大四胡同那一夜的‘兇手’身上。

關于‘兇手’到底是誰。

如今因為這新人證的出現怕是讓事情籠上了一層迷霧,也因此,在旁人看來,這四起連女子環兇案的兇手就多是此人了。

只是,在段鸮眼中,這件事卻也沒那麽簡單。

“你白天都親眼見過那三個人了?”

段鸮問道。

“嗯,算是都見過了吧。”

今天一整天都在衙門裏,算是把前因後果都确認了一遍地的富察爾濟說着眯了眯眼睛,那張不修邊幅,卻也有幾分潇灑的臉也顯得難得正經了些。

龔三,個子很高,是個地痞,符合能拐走張梅初和阮小儀這樣弱女子的力氣。

但最初的驗屍卷宗上也說了,張梅初身上的虐待痕跡,和阮小儀脖子的掐痕屬于十分鎮定之下的作案,他性格急躁,才被問了兩個問題就怒而辱罵自己的姘頭,屬于典型的易怒人格。

這樣的人,當面對一個女子劇烈反抗時是不會是說還能保持平靜,所以他看似是個名聲不好,卻是這三人中實際嫌疑最小的。

楊青炳和傅孫先,這兩個人,目前看來,各自占有一半嫌疑。

那夜賣貨郎楊青炳說自己急着回來給母親過壽,還說腳上都是水泡。

可一個孝子,為何不提給母親帶了什麽壽禮?

只說着急着回來,卻兩手空空,倒不像精心準備,所以,他也在說謊,或是借此隐瞞他那晚到底做了些什麽

至于畫師傅孫先這個人,說是患有心疾之症,仿佛是沒有什麽作案的嫌疑。

但他說上月才有人找他畫了一晚上扇面,聽來上去也生意不錯的樣子,可同時,今天穿來衙門的鞋子卻都沒來得及修補。

一個書生,往往在乎名譽光彩,來衙門這種地方他也只找的出這樣的鞋,往常日子應該是十分拮據。

所以,他給人畫畫的生意并沒有他形容的那麽好,根本也用不着別人半夜還把他叫去畫畫,以至于他得拖到宵禁,才能會處州,這個人嘴裏的話很可能也有問題。

這些關于嫌疑人的推斷,二人之間逐次換位分析讨論的倒也簡單清楚。

段鸮坐在他對面,只覺對話中出現的這些線索卻也化作了蜘蛛網中更有具象感覺的一幕幕,使得關于兇殺當夜的案發細節也在一點點跟着充實豐滿起來。

只是,既然楊青炳和傅孫先這兩個人本身都存在重大的嫌疑,關于那個如今自稱是目擊證人的舉子的證詞卻也令人深思了起來。

“那個跑來衙門做口供舉子,真的說那一晚他是在酒醉下,遇見了那個從大四胡同逃出來的兇手,然後聞到了很重的酒氣?”

于是乎,段鸮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衙門驗證過他的話了麽?”

“哦,衙門的人倒是去找過他當晚和友人喝酒的地方,确實是在大四胡同附近,離得不遠,和案發現場隔着兩條胡同,按他那時候走路的速度,确有可能經過那個地方,最關鍵的一點是,他沒有說謊話的立場。”

這話,富察爾濟說的不假。

可如果舉子沒有說謊,那這第四起案子為什麽和張梅初那夜的情況出現矛盾沖突也就有些古怪了。

但一旦舉子說了謊,按照之前的人際關系來說,他從前也并不認識這三個嫌疑人,他又到底為什麽要趟這攤渾水呢?

對此,段鸮一時間倒也真不好急着下定論。

關于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必須還得接下來親自再有其他旁證來驗證猜測才好下定論。

也是剛好這二人今天的夜宵吃的差不多了。

他們不再多言只等明天再去衙門一次,就一塊回了處州府官邸。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什麽。

可就在回了那官邸之中,段鸮這次又打算像昨晚那樣一個人回房時,有個本也準備走了,到走之前停了下的人卻一反常态地把他給叫住了。

“喂。”

這個從耳邊響起的‘喂’,聽上去既沒禮貌又随便。

段鸮聽到富察爾濟在身後這麽莫名其妙叫住他,第一反應是他想說什麽。

結果,那個素來也不怎麽和人怎麽好好說話的家夥見他停下,也只是一頓,接着,這麽一擡手就從後面扔了個東西給他。

“接着。”

那一點都不友好就朝他扔給來的小瓶看着有點眼熟。

段鸮一擡手接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傷藥。

這樣子依稀像是上一次他受傷時這人也給的,看樣子,他是一直帶着卻沒拿出來。

可他自己根本也沒傷在身,居然會從剛才起就一直這麽帶在身上,卻也不拿出來倒令人覺得有些說不通。

結果下一秒,一件令段鸮更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就這麽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因為某人一副我只是舉手之勞,根本不怎麽上心的樣子把藥扔給了他,就這麽走人又留下了這麽一句話。

“下次心情不好,就早點睡覺,不要胡思亂想,記得給傷口塗藥,別再留疤。”

“還有,多謝你的夜宵。”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聽見這人說謝謝。

但說完,富察爾濟也就這麽一副不正經的樣兒搖晃着走了。

他本是那種自由自在的人,想做什麽,也就做了,倒是活的比許多人都通透明白,無所顧忌些。

手裏拿着那瓶傷藥站在暗處,一個人立在陰影處的段鸮見富察爾濟走了才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東西,半天卻也面無表情地沒作聲。

這一夜,城中依舊靜的吓人。

官邸周圍時而有梆子聲響起,一下一下聽着怪空洞的。

可就在段鸮一整夜都在根據富察爾濟之前的口述在這個夜晚回想這一切的的時候,他的腦子裏也仿佛出現了一個古怪的畫卷。

那是一張,空白一片的畫卷上。

一只掉在地上的紅睡鞋和一具趴在畫中央的,染着紅指甲的浮腫女屍背上有三只黑色的大蜘蛛。

那碩大漆黑的,象征自古以來男性社會欲望的蜘蛛‘沙沙’爬過,在畫卷上方結下了細密的蛛網。

細細的蛛絲勾住了女人的腳,蜘蛛貪婪好色地伏在上面吮吸着血液——

那兩只還存在殺人嫌疑的蜘蛛還在不斷地趴在畫卷上結網,一雙黑暗中被浸透貪婪的紅眼睛是那麽逼真。

它眼中的目标也很明确。

那就是要在這蛛網之中,尋找被它發現那唯一相似點,且能勾起它對于欲望的目标。

只是,在這蛛網中,似也有一點不尋常。

仿佛是原有的編織規則的一根根蜘蛛絲裏纏上了一些不一樣顏色的雜質。

【‘——’‘——’】

一團迷霧中,另一種怪物也在吐絲的聲音在段鸮就這麽響了起來。

那真兇的面目,似乎就在那暗處望着所有人。

……

第二日

處州

午時二刻

今天外頭的日頭大,是個豔陽天。

街上來往的馬車并着街市上的人流,顯得底下熱鬧又嘈雜。

遠處一座處州之地特有的棕色東拐建築上,沿着樓梯上‘蹬蹬’的腳步聲,正有個嗓門頗大的小二将燙過的好酒穿

過一路的客人送上桌來。

“——來來來,各位客官裏面請!上好的花雕已給給為備好咯——”

在這小二的招呼聲,東側一張小幾上,桌上依次坐的是富察爾濟,段鸮和那本府的馬自修捕快。

眼下,那身量高大威猛的馬捕快因為跑了一上午公差,餓的先低頭吃了兩口飯食,才和他們交流了眼前的案情。

昨晚,衙門的人按例去搜查了大四胡同所有有嫌疑犯出沒跡象的酒坊妓院,卻都一無所獲。

此外,馬自修卻也沒放棄那三個最開始鎖定的中元節的嫌疑人,而是各自也讓人去他們三個人家裏拿了之前他們口中的物證來。

這其中,賣貨郎傅孫先将中元節那日帶回來的幾罐貼了紅标的陳茶給官差看了。

作為證據,這幾罐茶葉确實是臨縣那家茶園才産的茶葉的。

散開來在桌子上,三人各自倒出來,拿着聞聞也差不多就是上月裝罐的。

不過這罐子瞧着倒也有些問題,因為每一罐旁邊的紙都像是提前開過一次的,不像是原罐封裝的,這就有些令人奇怪了。

而那畫師傅孫先拿出來的關于證明自己清白的扇面,卻是幾張觀花走馬,仿清明上河圖的半身人像和景觀像。

畫上有男有女,還有花鳥,論畫工真的畫的不算特別好。

男女都畫的比例極差,鳥的眼睛看着都無神,一看就也驗證了那句這位畫師的畫技的确不高,才混到如今田地的話。

這兩個人拿出來證明自己的證據,再度證明了他們身上其實都有可疑之處。

也是一早,烏雲珠就來敲了官邸的門。

關于馬鳳凰昨天身上那一小塊疑似楊梅瘡的檢查結果已出來了,他昨日特意幫忙去城西尋了個專給人看楊梅瘡之類惡病的郎中去問了問。

那年歲頗大的郎中一見這東西就驚了,仔細将那塊爛病竈端詳了半天才給出了這麽個回答。

“段爺,您猜的沒錯,馬鳳凰的身子上卻是沒得髒病,她身上那東西叫死人瘡,乃是一般楊梅瘡病人往別人身上帶的,因為病沒發開來,所以這死人瘡就只長了這麽大,所以該是旁人染給馬鳳凰的,而且這日子就不超過七日。”

這話似乎将殺死馬鳳凰那個兇手的特征又放大了一點,但結合那舉子的話卻還是令三人這查案進度有些難以突破。

偏偏就在這晌午,三人正在這飯館繼續讨論案情,繼續吃飯時,在這酒樓裏卻發生了這麽一幕。

因為就在小二端着盤下酒用的炸油渣過去時,一個用過酒菜,油光滿面要下去的客人卻是和那小二撞了個正着。

油渣翻了,濺了兩人一身。

那客人頓時急眼了,拽住着小二的領子就大喊了一句話。

這句話看似不經意。

但在聽到的那一刻,從昨晚開始就一直被困在一個連環局中的富察爾濟和段鸮都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馬鳳凰身上單獨出現的那一處楊梅瘡。

和舉子關于第四個‘嫌疑人’的目擊證詞仿佛在這一刻都交融在了一起,以至于他們和馬自修一說,那捕快也是驚了,趕緊追上去就一把抓住那客人和小二來了這麽句。

“你們且趕緊将方才口中的話再說一遍!”

“啊?官差老爺,什麽話?”

“就是方才你們倆吵的時候那句!再說一遍!”

“哦,我說,我說……就,客官,我,我身上都是……油渣味,你身上也都是油渣味,這……這天底下油渣味都一模一樣,你怎麽聞得出咱們倆身上到……底誰帶着油渣味呢?誰又是真的沾上了油呢?”

——這一連串的謊言背後,真相竟然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這句話就是解釋了真兇是誰呢?

賣貨郎和畫師究竟哪個才是嫌疑人a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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