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
那個小二和客人之間的對話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呢?
這件事, 或許還要說回到一開始, 張梅初被害一案開始說起。
衆所周知, 那一次案子發生在中元節夜裏。
所以關于紅睡鞋女屍案的犯罪定性, 從張吉老捕快最初親自接手, 到處州府官府其他衙役手中時,就将其定義成了一樁連環兇手案。
因為受害女死者身上的死前特征和被殺手法基本一致,後來段鸮親手替四名死者驗過屍之後, 又都發現她們有着同樣大小的一雙腳。
紅睡鞋,紅指甲, 女人, 腳。
——這四個基本的犯罪要素,組成了這四起案子被害人的共同特征。
根據這個, 處州府官府一直以來取證和查案的方向,都遵照着說,在這四起案子中同時具備作案動機的人去調查。
但其實, 所有涉案人也或許都忽略了一個地方。
那就是, 如果舉子口中的提供的那句證詞是有一部分是真的話。
那麽也有一個可能, 是建立在馬鳳凰被殺那夜的嫌疑人, 本身不在中元節那夜三個嫌疑人之中的。
因為, 第四個被害人馬鳳凰被殺。
很有可能并非和其他三起是同一個作案人,而是一起——模仿犯罪。
什麽是模仿犯罪?
根據段鸮多年來遍讀此類關于犯罪者心理學的書籍卷宗所留下的印象的話。
這個詞最早見于明時,後傳至本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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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民間多年未見過此類特殊案型,卻也在刑民立案中一直有着極高的地位。
據說,在當年的明末漳州府衙就發生過類似模仿犯罪的先例, 那時,有一個漳州寫詩詞的詩人,在家中創作了一首名為《綠衣》的詩。
這詩原是贊美其深愛的一位當時著名的秦淮歌姬的。
那詩中多寫女子身着綠衣之美,體态翩然好似林中仙子,因詩寫的好,極有風韻,因此,這首《綠衣》在當年文壇一經發表就受世人喝彩,說是首當世難得的一首七言絕句。
可在那之後,才子佳人的故事卻并未迎來一個完好的結局。
因為歌姬和詩人因感情淡漠分開之後。
轉而決定嫁于當時一家中造船的員外郎做二房妾室,還說不日就要去往南陽定居,綠衣之誓破碎,那漳州詩人卻也因懷恨在心,對旁人就發了魔怔。
據史料記載,崇祯十九年,這詩人某夜潛至秦淮河邊的一間舞坊。
精心預謀之後,在酒後将對方在房中用繩子勒死,并用一把藏在袖子裏的榔頭砸爛其臉部,毀其屍體,最後将其身上包裹綠衣丢在了河中。
事發後,當時明廷的錦衣衛和東廠衆人全國出動捉拿此人,甚至動用了不少遍布拼命百姓的暗哨,卻都一次次撲了空。
此後數年,明朝在那一年各地卻多見用一把榔頭毀臉的抛屍案,死者也多是着綠衣服的女子。
一開始朝廷和官府那邊也懷疑是否為同一人作案。
因被害女子多着綠衣,可事後卻有一位民間捕快卻利用自己的推理斷定。
由于時間跨度過大,這些案子并非同一人作案,而是有人在以《綠衣》詩做僞裝,行模仿犯罪之實。
後一個兇手,故意利用從別處聽來的相同手法模仿前一個兇手作案,以此掩蓋自己的真實罪行。
這樣的行為,即在明朝犯罪學中被稱為模仿犯罪。
如今細想,前朝那起綠衣案和這處州府紅睡鞋案卻是有極大的相似之處,都是一起先例發生在前,後面出現了和其時間,地點相互矛盾的模仿作案。
可實際要搞清楚他們的這一全新的猜測是否真的準确,眼下,怕是只能在那‘真兇’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因為一句話而暴露前,先不驚動那人了。
段鸮如今是一個仵作。
卻也明白這官府破案一事,需要講究人證物證俱全,所以馬鳳凰被殺那一夜,一定還有些新的沒有人發現的細節之處。
尤其截止目前,這處州府所有發生的紅睡鞋女屍案,一共有四個男性嫌疑犯。
即,甲賣貨郎楊青炳,乙畫師傅孫先,丙地痞龔三以及,丁舉子口中的不明男子。
此前,按照歷朝歷代在此類案件中的記載,男性對于女性的暴力犯罪。
多發生在對于對方的淩辱報複性殺害上,此類犯罪多見于有孤僻,厭世,仇恨女子心理的男人身上。
所以在富察爾濟和段鸮看來,要讓那個殺人兇手實際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上,還是需要在讓其展現出他的真實心理狀态上着手。
可他們都沒想到,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間,這小二和那客人之間的‘油渣氣味論’卻是将案子打開了一個突破口。
一個能将舉子口中的證詞再次推翻的突破口。
因為,只要将那夜情形代入眼前的一幕,就可得知,一個自稱喝醉的人,如何在那夜聞得到另一個人身上的酒氣,他又是如何斷定對方一定是喝醉了的?
氣味的傳播本是建立在一個人身上有,另一個身上無才能分辨的程度說,所以這也就得出了兩個結論。
一,舉子酒醉之下産生了錯覺;二,舉子沒有酒醉實際上說了謊。
可如果舉子說了謊,他又為何昨天要特意來衙門誤導官差,對前三起案子進行幹擾性的證詞提供呢?
因為在這種種的陰謀和謊言,其實隐藏事實的真相就只有一個。
那便是,那個專門跑來官府提供人證的舉子或許就是那殺死馬鳳凰的第四人。
他深知一旦原本三起連環案的真兇被抓住。
此案原本就存在兩個兇手的事實便會敗露,這也才是這個犯下模仿犯罪的兇手的真實目的。
這個計謀,不得不說是一個精彩,卻也大膽的連環套。
中元節三人中本就有一真兇。
得知新的證詞出現,必然也明白了對方是來幫他的,一來二去,兩個兇手結成了共識,便決定一起逃出生天。
可這兩個兇手千算萬算,或許都沒有算到在和處州府一案上會碰上富察爾濟和段鸮這樣專門對付此案的兩個怪人。
這麽一想,昨夜還沒有想明白此事的富察爾濟和段鸮頓時就徹底想清楚這其中前因後果了。
這兩個人素來行事就直接利索,雷厲風行。
一舉一動,一思一想也不需和旁人解釋太多,就也這麽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而既然已确定大致真兇會是誰,他們二人就準備一舉将這處州府兇犯在這密密麻麻的蛛網中捉拿那舉子和另一個真兇了。
可這兩個家夥剛以最快的速度走人。
但轉頭,想到還需要官府那邊配合派發緝拿令,這兩個獨行俠卻又把還一頭霧水中的馬捕快給叫上了,也是這麽一說,那馬自修也終于是一下反應過來了。
“所以!您,您二位的現在意思是,其實一直以來,這個案子有兩個真兇,一個是殺死包括在梅初在內的前三個死者,另一個則是在七日之前單獨殺死了馬鳳凰的兇手,是這個意思麽!”
一聽這話,急的一拍桌子當下就要跳起來了。
這馬自修捕快一路将事情的原委聽下來,已是一臉震驚不可思議。
旁邊桌上那些食客的酒菜都被官差大人這無比吓人的手勁搞得一震。
但如果仔細在腦子裏一琢磨,這一路查案下來,如果真是有兩個互不認識,互相模仿的兇手幹擾了官府的辦案視線,倒也确實很有可能。
尤其經這一點撥,恰如深陷迷霧中的人被驚堂木一下驚醒。
說一句茅塞頓開也不為過,但轉念一想,這馬自修卻又臉色一變,當即一拍腦門就來了這麽一句道,
“不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這可大事不妙啊,二位,如果,如果真兇真是那舉子和那三人的一個,昨日我們将他們從官府放回去,又沒派人好好看着,那不是——”
這怕是馬自修捕快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腦子靈光開竅的時候了。
昨夜官府放人,舉子和那三個嫌疑犯均以被放走,此刻時隔一夜,确有可能真兇已逃脫。
——遭了。
這一番話令富察爾濟和段鸮當即對視了一眼。
心中便知道這舉子怕是一早就料到如此,要使着金蟬脫殼之法了。
一時間,三人雖身還在城西這邊的這家酒樓之上,但卻是都想說立刻尋找官府中人去把嫌疑人都盡快捉拿。
可在期間,在前去親自拿人的過程卻也險些發生了小插曲。
因為就在三人兵分兩路,馬自修捕快也去衙門裏找人手和拿拘捕令了後,在半刻內,率先到達現場的官差卻撲了空,舉子家中已人去樓空。
那幫帶刀官差一腳踢開他家中的破門時,只翻出一些大約半個時辰前被丢在火盆裏燒了的衣物。
也是急忙問過那住在嫌疑人家隔壁的一位老婦時。
這才得知那仿佛提前料到會有這麽一出的舉子,在大約半個時辰已經拿上東西,說是出門拜訪友人去了。
“老人家,敢問你和那隔壁住着的舉子平日裏總說話嗎?”
官差在家找不到人,只得詢問住在這附近的平民百姓了。
“其實,也,也不大常說話,他原是個體面人,聽說前幾年總愛和人去那花柳之地喝些酒,弄得醉醺醺回來,但近日一直在生病,總拿些布巾子捂着鼻子,還要抓藥吃藥,日子過得不算好。”
那家門口住着,挽着發髻的老婦身着身褂子,布鞋,聽聞也是小心翼翼地答話。
“那他如今卻是出門去了?”
“是,官差老爺,那舉子早上和我說,他原是要出門幾日的,但七日前因為瑣事拖了拖,此番還将往日家裏放的的些幹貨送于我,這才走的。”
“所以,老人家,他是何時走的!又是朝着哪個城門?”
“這我就不知情了,只聽說大約是要走主城門,因為路徑寬方便通行,其餘我也不知了,官差老爺們還請贖罪……”
這消息一經帶回,官府衆人都是驚了。
聽說那舉子家的火盆去時還沒滅卻也明白這怕是真準備就此逃跑了。
既然火還未滅,現在追來得及,馬自修捕快令人趕緊抓緊時間去攔那怕是已經快到州府城門那處的舉子。
可富察爾濟和段鸮一聽說那舉子和鄰人親口說要去主城門卻也來了一句。
“不能去主城門,以這個舉子的性格,他要是一定不會走主城門。”
“現在從東西兩個方向追上去或許還來得及。”
這話一聽卻也有道理,所以為了抓緊這分分鐘迫切的時間,段鸮和富察爾濟,在州府中門口找了輛馬車趕去尋找關鍵人物。
只是那城中的尋常馬車由車夫驅趕,卻也走的不快。
所以算一算趕去抓人時間的話,要在半個時辰內,趕到東西出城的那扇大門怕是坐馬車要已經來不及了。
等擡頭,見這外頭處州府鬧市上午時的太陽曬得厲害。
還是頭一回做出這等大膽舉止的二人一前一後丢了銀子給那車夫,又對了個眼神就将前面的馬鞍卸了下來。
也是見對方又一次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這二人之前都未想到對方竟然也會騎馬,卻也難掩意外地側目了一下。
“你會騎馬?”
“你也會騎馬?”
這一模一樣的兩句話音落下,富察爾濟和段鸮竟也都古怪地不作聲了。
關于對方身上的種種過往,一直以來他們好像都不太清楚,也一直沒來得及主動去了解彼此。
但這世上有些機緣也正是如此。
你總以為自己和有些人那麽投緣,還頗有點處處争鋒相對的意思,但越往深處去了解,才越覺得這人也有一絲出人意外。
對手。
這個詞,現在細想卻也是真是名副其實了。
他們果然是世上難得的對手,而且怕是要一直這麽相鬥,将這對手這一身份繼續這麽保持下去。
不過兩人現在既是要趕到城門那處合力緝兇了。
如今就也先一人抓住旁邊卸了一匹馬下來,卻也暫時不多言了,只一人一匹跨上那從車夫那得來的駿馬,就繞過主城門約定好了一個時間。
要說他們兩個不是正經官差,但論起這各自的身手來居然還都出人意料地不錯。
尤其此刻已經到了這破案最關鍵的地方。
如今一旦讓人跑了,或是徹底毀滅了什麽關鍵性的證據,卻也着實不妙。
因城內主道不準騎馬疾行,以免沖撞他人。
沿着舉子家東側出發的段鸮挑了個順手的缰繩,又騎上這匹白馬一路繞過主城從側邊道快走。
見狀,也是鞭子下手一揮,富察爾濟這往日荒唐無忌的家夥率先一個利落地翻身,一身皂衣就這麽騎上一匹黑馬。
那一刻,這二人的面容都有些驕傲放肆。
因這許久沒有策馬再次上手捉拿兇犯的一場賭博,也因他們這一身本不遜于任何朝堂中人般,猶如泰山淩駕于常人的潇灑異常的成年男子氣概。
“駕——”
伴着兩匹駿馬的嘶鳴聲。
處州府一路官道都為他們而敞開,因身上帶着官府給的臨時緝拿令,要想闖這城門時就也無人敢攔。
路上,這二人的馬上身姿引得路旁一衆人紛紛側目。
富察爾濟和段鸮原就生的挺拔英俊,這一策馬将從前在京城中的那一身氣概風骨都盡顯,宛若這處州府內的一道難得之景。
也是這一路驚馬緝兇,等着處州府東西城門外排着的那幫出城百姓面前終于各自迎來了一個攔在衆人眼前的不速之客時,只聽那城門上的守衛驚訝高喊了一句。
“來者何人!!在這處州府東城門縱馬欲做何事!還不報上名來!”
下一秒,那滿身鬃毛的一黑一白的駿馬嘶鳴一聲跨過那城門栅欄,衆人又分別眼見那馬上男子表情冷肅地攔在衆人開口道,
“富察爾濟。”
“段鸮。”
作者有話要說: 大聲告訴我!酷不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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