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
傅孫先是怎樣的一個殺人兇徒呢?
據他自己之後認罪, 并在衙門斷斷續續的交代,在大概四年多前,他還是個真正的膽小怕事從不敢和人争執的普通人。他家三代都是處州府人士。
一般人如果在一旁聽着,只覺他說的字字句句都很平常。
諸如十多年間,數次考功名失敗後他便棄了這科舉, 多年來就一直在家中以畫扇面為生。
在本朝,在外界人眼中評價一個男子多以功名論高低,傅孫先并無多少才學,更低了人一等,屬于實打實的無名之輩。
據他自己說, 他年輕時, 曾有過一戶心儀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窈窕賢惠, 還有雙美麗的腳, 符合他這個文人出身的男人對女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可因為門戶問題, 兩人最終便未結合, 那時候的傅孫先, 內心只是覺得覺得遺憾。
因他不過是個窮畫師,總可能真的為了那女子入贅別戶,失了這尊嚴, 從這段遭遇, 可以看出,那時候的在他的實際心理上已經種下了之後數年越發會開始戀足的根。
後來,他回到處州老家, 在媒人幫助下娶了一個娘家舅舅在京城做包衣奴才的大姑娘為妻。
那大姑娘出身較低,原沒有江南女子那樣自古纏足後留下的小腳。
還生的比他幻想中的妻室要粗野許多,可傅孫先受妻子一家的銀錢供養,還愛和人談些風月,就也會時時受氣。
在妻子娘家受的氣,多給了他一些對于女人的陰影。
他一方面覺得這樁婚事害了他半生,另一方面卻也對年輕時候的那雙他幻想已久的腳産生更多的依戀和美好之情。
至于他之所以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個色盲,還是個戀足患者。
原是有一次他去給人作畫。
因為日子不好,傅孫先染上了賭博和酒瘾,他這手越發地不能拿筆,在這個過程中,他每天在家便會開始畫女人的腳,一開始也只是些自娛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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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卻讓他偶然發現了一個事。
他的一位遠在臺州府的主顧私下送了件東西給他,讓他照着包袱裏的那本春圖畫上幾筆。
他原本以為那只是一副普通的閨房之樂圖,但傅孫先一看之下就氣血上湧,險些被這裏面那東西給驚着了。
那是一副工筆畫,上面畫着各種一副不堪入目的怪圖,下書一行大字,喇嘛教之大威德金剛獸奸女子圖。
這種密宗行樂之圖原是違法的,不管是私印還是繪制都會被責罰。
可本朝官府雖然明令禁止民間私印這等恐怖,污穢之物。
但本朝多有些開在地下,由鹽幫,賭坊,或是水賊供養的私人書齋,會收些常人斷肢圖,閨房畫,隐癖圖,還有畜生和人私通的圖。
這些被地下收購之後流入民間的怪異污穢的圖,是專門給一些嗜好特殊的人看的,在各地均有書齋印發,悄悄買的人不計其數,更有些人因此誤入歧途。
官府為此屢禁不止,這其中的門道也就越發深了。
畢竟這個世道,什麽古怪喜好的人原有都有。
不止是戀足,在這尋常百姓中,就也藏着有許多不尋常癖好之人,傅孫先每隔幾日便會畫些斷肢圖,多是畫他最擅長的腳,久而久之,他這毛病就越發嚴重了。
明面上,他今年三十七,一事無成。
卻也一直都安分守己,而為何此番會真的犯下這殺人之罪,無獨有偶,只因為那一瞬間如何也無法克制的殺欲。
“那日,我也去那姑子廟外燒香,從後門出來時,四下無人,倒讓我看到了那個女孩家……她看着很小,就着了身布褂子在那兒拎着籃果子準備走,那麽嬌小單薄的一個人,蹦蹦跳跳的,我在後頭,瞧着無人在旁邊,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為什麽會在那一刻突然要跟上去?”
聽到他心安理得,甚至還有些回憶性質地陳述着自己的殺人動機,富察爾濟也帶着絲思索地認真端詳看着這不同于過去很多此類型的犯人。
可下一秒,他卻見已經在承認自己罪行的老書生那幹巴巴的臉上露出一絲猥瑣,促狹又很平靜的自嘲。
“還能為何?當然是看她的臉蛋長得美,還有……她那雙小腳,很吸引我。”
這話說着,明知自己一旦被抓,怕是已經命不久矣,這老書生卻也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富察爾濟笑笑道,
“從前民間的一些處州女子,大多羞澀保守,不愛出門,穿的也是蓋腳趾不露鞋面的長裙,但自入關後,有些女孩家年紀雖輕,卻總愛将自己的身體發膚輕易暴露,她們會在家穿些用針線蓋過,那露出半截繡花鞋面的鞋子,那些鞋子我等老手一看便知她們是動了春心。”
這話說的極盡暴露人性之醜陋。
從一個成年男子的角度出發,殺死一個不能反抗的未成年女子,卻又在腦子裏為自己尋找着為犯罪開脫的借口。
他眼中的不貞潔,仿佛成了這等軟弱無能,只能在腦子裏幻想的男人下手的一個根據。
可顯然,在傅孫先這樣的人眼裏,張梅初,阮小儀和曹孫氏都是這樣能受他随意染指的女人,
如第一個被殺的張梅初,是傅孫先将心中罪惡徹底釋放的開始。
中元節那一夜,他本事如自己所說偶然去姑子廟外燒香的,但見當時年方十四的張梅初正好在此處落單,又穿了雙如他所說的那種露鞋面的鞋子,他不知怎麽的就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傅孫先是一名畫師,觀察力本就異于常人,一眼便覺得那腳很小。
他當時就有些心猿意馬。
見處州府姑子廟外原有一條小徑,便走上前去先和張梅初問了句路。
見這小姑娘非但不怕自己,還笑着要領他去廟裏就伺機跟上去,等從後面繞過廟堂時,這惡徒當即扯下自己褲子上的腰帶就将其勒暈,又從廟裏就擄走了她。
此後的事情,多和富察爾濟還有段鸮推測的差不多,因為張梅初幫助他時就已經陷看見了傅孫先的臉
他從一開始并不打算留活口。
可城中夜晚有宵禁,即便殺了人也不便在這周圍抛屍,他将被捆着手腳的女孩先挪動到自己的家中,用一直以來很少會用的紅染料替其換好了鞋子,又畫好了指甲,這才将她卷在一塊畫布中帶到了城門前。
那夜是中元節,外頭天色非常地黑。
當時守衛就在不遠處,傅孫先抱着畫布中那具已經奄奄一息的酮體躲在暗處,深知自己一旦想要越過城門去那外頭的河溝,必然會在半刻內被輪換的守衛發現。
所以他看準時機,先抱着張梅初小心翻過一旁的栅欄,又在跑出城門的半刻後将她丢在半路,假作準備進城的模樣被發現。
這樣一來,城樓上的守衛誤以為他想進城,只令他明早再來,給了他充足的回來繼續作案的時機。
等将張梅初帶至河邊後,他這才将一早準備好的刀子拿出來,先在河溝邊脫掉自己的衣物,将其淩虐一番,這才将她穿戴好鞋子就此丢入了河中。
有了這一重不在場證明,傅孫先才能完成了自己的‘不可能犯罪’,并在之後每每得手兩次。
之後他用了相同的手法連殺阮小儀和曹孫氏。
阮小儀雖還沒出閣,但身上已帶了定親的首飾,這才使她在傅孫先看來遠沒有張梅初那麽貞潔。
而之後的因曹孫氏長得年輕,身子骨嬌小。
那日原是去往居士那裏清修沐浴也沒梳發髻,他将其誤認為少女,還是脫下那婦人衣服後才發現真相。
因為這個,傅孫先就也如段鸮之前驗屍時所言對三個女子采用了不同的毀屍辦法,這也就造成了三具屍體本身不同的毀壞程度。
如果不是第四起案子發生後,這殺人魔鬼般的畫師已意識到有人在模仿他,出于謹慎的目的,他也選擇了暫時停止,或許這起案子之後的受害者還會增加。
這樣想來,這起看似只是尋常心理虐殺女性的案子背後卻也着實令人覺得有些諷刺起來。
傅孫先這一番證詞,基本和富察爾濟段鸮之前的推論分毫不差,因為已經被看穿了所有作案手法,傅孫先基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承認了。
作為處州府要犯,他将和第四起兇案的模仿犯朱粲一起被不日押送法場。
也是到此為止,這時隔一月的紅睡鞋女屍案到此終于是告破了。
這一日,到衙門兩邊的審訊結束的時候,等候在外多時的張吉老捕快終于是含淚迎來了案子背後的真相。
今日,富察爾濟和段鸮二人這一通配合下來。
又是驚馬緝兇,又是這一塊審問的,卻也順利地将此案告破。
二人不僅一塊抓住了紅睡鞋女屍案的兩個真兇,還額外抓住了楊青炳這麽一個私售藥物的不法之徒。
也因此,馬自修還特地将他師傅攙扶着一步步過來和他們專程道了句謝。
對此,不說段鸮了,就是富察爾濟這麽個往常說話很不靠譜的卻也和老捕快鄭重地回了個禮。
也是聽說,他們原不打算多留,破完案就要走了。
老捕快也不得挽留,只說那日一定要好生送送他們。
走時,老捕快的背影顯得那麽憔悴,但這公道正義還高高懸挂在上方,卻也證明着這世道還是有理可尋的。
只是,這一日結案時,段鸮卻也不免回頭,最後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處州府上方的那塊匾額。
青天正義。
傅孫先真的後悔過自己殺了人嗎?
從方才這已經伏法認罪了的兇徒眼中似乎也看不出這等東西,
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倒也令段鸮也跟着突然想起了一個說法。
過去在明朝犯罪學中曾有一個假說,說大多數真正有犯下殺人罪行的人,有半成都是此前從未案底的人,這一類人往常根本看不出什麽問題,但實際心理狀況卻比他人更容易犯下罪行。
因為隐藏人格的驅使,一般人很難判斷這類人是不是具有攻擊性,而眼前的這個任憑誰第一眼都看不出一點問題的老書生。
他的貌相一看就不是極其軟弱,常年脾虛挂着眼袋,長相幹癟,衣着也很清貧。
并無多少家財,瞧着也不似愛惹是生非的人,如果不是伺機殺人抛屍,放在平時,任何一個力氣大些的平民百姓都可以将這樣一個老書生打倒在地。
所以,從來不是強大殺死了弱小。
而是惡殺死了善。
這世間,從來罪惡無邊
光明之外,真相始終難以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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