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中)

“吱呀——”

四下無人的深夜, 那鐵栅欄外一步步靠近的腳步聲終于停下。

當位于走廊上一邊的拾壹號囚室的鐵牢門被牢頭用手上的一串銅鑰匙打開時,裏頭已經完全地暗了。

牆角處, 那張曾經死過一個人的泥土床上現在空無一人。

唯一的一只木便桶,也被擺在原本該有的位置,地上沒有什麽人曾經進來過的腳印。

因多日來根本沒人走進來過,一整間封閉囚室裏頭現在彌漫着一股揮散不開的焦臭味。

按照規矩, 人從探頭進來查看的牢頭見狀嫌惡地揮了下手掌, 往上看囚牢頂端天窗的位置沒變, 确定沒什麽問題才出來。

等他轉着一圈叮當作響的銅鑰匙, 理了理方才去解手系上的褲腰帶。

這個太平府監牢內部的牢頭拖着步伐回到叁拾陸號牢房前時,裏面那兩個因為打架, 而被關禁閉的‘刺頭’還在原來的位置上。

一個, 像條死狗一般倒着對着牆。

另一個,也是半死不活地對着另一邊歪着。

——這麽看來,在他離開的這半個時辰內,裏頭什麽也沒發生。

“呵,兩個不知死活的。”

見此情形,想起白日裏他們倆鬧事的瘋樣子,嘴裏嘀咕了一句的牢頭似乎也放下心。

拿起桌上掉了大半的漏鬥, 确定離他禁閉解除的時間還有幾個時辰,這才找了個牆角的木桌坐下, 又拿一條胳膊抵着腦袋繼續哼着歌兒打起了盹。

那哼唱中的小曲是一出《黃伯央大擺陰魂陣》,一個人守夜在此的牢頭将手在桌子上一下下搖晃着打着拍子,不過四五句就也再次呼呼大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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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外頭的光徹底暗了, 那個囚牢外頭的牢頭也睡死過去了,發出一陣陣呼嚕聲。

一整個黑魆魆的囚室內,方才還像是睡死了的叁拾陸號囚室的某兩個人才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又保持着保持着這個姿勢就這麽朝外面看了眼。

“……”

靜的可怕的空氣中,一時無人開口,只有若隐若現的不均勻呼吸聲。

方才富察爾濟和段鸮雖都很看似很正常地躺在地上。

但若是那牢頭真正走進來,或許能看到他倆此刻幾乎浸透了整個背部胸膛的汗。

要不是囚室實在太黑了,這一身從囚服裏都透出來的汗,剛剛差點把他們給暴露了。

而眼下回到禁閉室,面對着四下無人又只剩下他們倆的獨處環境,兩個心口那點沸騰和躁動才剛消下去的一點的家夥頓時一起攤開手往後躺倒在地上了。

這麽一直接躺下來,他倆的身子和腿直接就呈現個大字狀在這冰涼的監獄地上了。

因激烈運動而産生的某種亢奮情緒讓兩個人的腦袋都有點空白。

“…真是人吓人能吓死人,你怎麽樣。”

一只手拍了下額頭,吐出一口氣胸中的濁氣,手掌心莫名還有點熱的額頭上的富察爾濟問,他躺下的姿勢還支着一條腿,整個人的背脊也是一瞬間完全放松下來。

“還行,你東西拿到了麽。”

正說着,看樣子不比給他好到哪裏去的段鸮也這麽平複下心頭竄上來的熱氣才問他。

二人此刻正以這種沒什麽形象可言的并排躺下的姿勢在對話,癱在地上的富察爾濟看段鸮問自己也這麽擡起條胳膊晃了下,才回答道,

“…拿是拿到了,不過今晚也不算沒意外發現了,誰想到這對外關閉着的監牢着又指了指上面道。

這麽共同一開口,一塊冷不丁朝着頭頂天窗上方的二人這口氣聽着倒是有些像在打什麽啞謎。

旁人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也不懂所謂太平府監牢為何要如此戒備森嚴的原因。

——但這事,或許還要說回到一開始他們被堵在通風口的時候。

因之前是被猝不及防堵在在天窗上,通風口被臨時檢查的變故太過突然。

他倆也只是緊急地躲過一開始牢頭開門開門進入的視角,又趁着那一瞬間的時間差快速地躍過管道口回到了對面的禁閉室來。

過程中,分別抓住天頂爬上去的兩個人身上沉重無比的鐵鏈子随時可能暴露他們倆的真實行動。

所以忙于說擺脫困境的二人都沒來得及想太多,只用最快的速度就完成了一次脫險。

但當他們倆在從通風口撤出那間死者生前的囚室時,卻也将那遺留在拾壹號囚室內的三件物證給拿出來了。

可誰料,那個牢頭開門的速度還是來的太快了。

那一霎那,在一片漆黑中透出一點光照在腳上的環境下,二人鼻子對鼻子,眼對眼的隔着手掌面面相觑地望着彼此。

富察爾濟在停下來的那一刻,隔着自己一只莫名有點出汗的手掌,将面前的段鸮完全地壓在了底下。

段鸮見狀向下看着牢頭靠近的動靜,一面保持着原有的樣子按住他的半邊肩膀和後腦勺,以一種掠奪和控制的動作将兩個人的距離縮到最小,完全将彼此融為一體。

這一瞬間,他們的距離小到不可思議。

這是一個危險到不能言說的距離。

近到兩個人都開始突然不說話了。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從心頭竄上來的熱度,把他們倆當下都只惦記着正事的腦子攪和地渾濁起來。

所以兩個一心只想從困境中脫險的人誰都沒吭聲,富察爾濟和段鸮也只往旁邊保持彼此尊重地扭了下臉,卻也都不太看得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

呼吸噴灑在對方脖頸之間。

嗓子裏都有點冒火。

還有點說不出的癢。

一時間,他們這兩個從對彼此沒想過這麽多的大男人只在這陰暗無光的通風口內,保持着這種死死貼着彼此姿勢誰也沒動,還給小聲開了口。

“…我說,你動來動去幹嘛。”

總覺得這麽搞有點不對勁,富察爾濟嘴上說着也趕緊把自己身子挪開點,拿手撐着牆面給他張口提了個意見。

“你沒動是吧。”

脾氣沒比他好到哪兒去的段鸮回了他這麽一句。

“……動了我也動了,但你看我都不動了,那你能別動了麽,不然掉下去直接一起完蛋啊。”

富察爾濟又這麽小聲說道。

“那數到三,咱倆都別動。”

段鸮也這麽小聲回他。

說完,他倆就不動了,可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地方那點火仿佛還是沒消下去。

這種火焰有時候甚至無關別的。

就是特別熱烈,特別純粹,誰也沒想掩飾什麽的,就這麽沒由來地這麽從心底直接燒起來了。

如同被一根火柴就能輕松撩開的火苗,平時雖壓抑着保持着冰冷不明顯,但近風一吹,總會露出馬腳,而且勢必會燃起熊熊大火。

也是在這一刻,咱們做人一向很摳索的富察大少爺就這麽想到了上次回家的那三天裏,他一個人躺在牛車或者院子裏的看着天時,都一直在想的一件事。

“段鸮兒。”

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這兒犯什麽毛病,但總之人還鑽在這通風口的富察爾濟就這麽開了腔。

這是少有的他管人口氣這麽正經地叫全名的時候。

可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回家後口音沒改過來,還是其他怎麽回事,直接把段鸮的名字給一個不留神念成了特別重的兒化音。

——就跟他這又高又挺,看着還帥的少爺鼻子突然就被什麽玩意兒給堵塞了似的。

“怎麽。”

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就着這人這一本正經的口氣,段鸮只得這麽應了他一聲。

富察爾濟:“哦,我就叫叫你,我是不是沒說過,我這名兒其實不是我正經大名,是我以前在外頭用的名兒?”

段鸮:“好像是。”

富察爾濟:“那你這是你大名麽?”

段鸮:“你問這個幹什麽。”

富察爾濟:“就,咱倆認識那麽久,好像什麽也不了解,想了解了解呗,你想了解我嗎?”

你想了解我嗎?

這可問的真是很直接了,放往常段鸮肯定得怼他,但就着今晚這氛圍,這兩個人緊接着還真是能把這麽幹巴巴的話題給聊起來。

段鸮:“你以前怎麽不說想了解我?”

富察爾濟:“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啊。”

段鸮:“以前是什麽?現在是什麽?”

富察爾濟:“以前是段鸮,誰都可以是段鸮,段鸮只是一個名兒,現在是段鸮,但只有你是段鸮,因為段鸮是你,所以不一樣。”

這話聽着可有點意思了。

若說坦蕩是真坦蕩,就和這人都已經把自己整個敞敞亮亮的心都給一下對着人送出去了似的。

偏偏這說的人是一臉我是認真地說,聽得這人也是一臉認真地在聽,就顯得這明明在小聲冒着躲避危險的氛圍莫名有點變味了。

說完,富察爾濟不作聲了,就這麽用一種我這麽說都是實話的眼神盯着段鸮看。

段鸮:“那你先說。”

富察爾濟:“別介啊,為什麽不是你先說,我的大名之前可從來不和別人說呢。”

段鸮:“你是鬼?還不能随便對人說大名。”

富察爾濟:“那可不,一般人我可不随便告訴的啊,都得是鐵瓷之間才行哈。”

都到這關頭了,他倆還有心情在這兒一來一去的杠,但有些事總算是被這麽一攪和才強行冷卻下來。

而就在這兩個人開始因為這倒黴無比的遭遇而心口來火,更覺得自己都跟着對方開始有點莫名其妙時。

——卻在下一秒,無意中因背抵着牆壁而透過這通風口的視角,另發現了一個在拾壹號和叁拾陸號通風道之間的一個隐藏的通風口。

這個出現的時機異常反常。

卻剛好攪亂了先前差一點就‘沒剎住車’的一切。

四面無光的環境下更是刺眼的厲害,和監獄內部構造也很為何的通風口,當時就在他們的身側。

起初是背對着東側天窗的富察爾濟扭過臉時頓了下先看到,又示意段鸮往後看的。

接着,二人就這麽一起回頭往身後有模模糊糊的亮光透出來的那個小洞口看。

等這麽一看過去,就見那一整個通道完全地被一塊空心石灰板掩蓋着,自上而下橫插在太平府監牢之中,上方通向最頂上的堡壘塔樓,下方則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這是——?

這一幕,令還處在通風口環境下出不去的兩個人當時就停住了。

若不是因為兩個人進來的急,怕是還真不能發現在兩邊通風口裏還有這樣一個秘密的入口。

這通道口,怎麽也不像是監牢內部的人随便開通的。

因太平府監牢是建造在一個舊時堡壘狀建築。

每一節通道口都是如同建築中的一環存在于構造複雜的內部本身的。

因此,這個如同一個輸送管道一般的通道口是可以直通向上下十六個總牢房中的任何一個的,最奇怪的是,就在這泥水漿子所糊起來的牆面一側,另還有個讓人想不通的烙痕被留在了牆壁上。

那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下的烙痕看着是個圓形的。

中間是方镂空。

倒是個不太常見的形狀。

尤其位置的話,只正好留在這拾壹號囚室和叁拾陸號囚室中間私自挖通的通風口密道中,這形狀看着倒有些說不出的眼熟。

“你有沒有覺得這看上去像不像一個東西。”

富察爾濟問道。

“像什麽。”

段鸮問他。

“說不好,就是覺得很眼熟,感覺,在哪裏見過。”

一時半會兒,僅僅靠這麽個圓形烙痕,還真令被堵在通風口內的他們想不起這個形狀到底像什麽。

所以當下顧不上別的,将這痕跡的位置記下的兩個人就這麽幹脆躲到了那裏面,又借着牢頭進入拾壹號牢房的空隙,安全地回到了禁閉室。

這一遭,兩個人才可順利脫險。

等這會兒二人下來再仔細回想起那一幕,他們已基本确定這個太平府監牢內部絕對是很大問題的。

不說獄卒們的管理方式,只說囚犯國泰離奇死亡的三個異常點,和為什麽通風口還會有隐藏進出通道這件事就值得人深思起來——

因這無非只有兩個結果。

一,太平府內部有人借助這條通道在行一樁秘密交易;二,就是這樁交易還很有可能和十六日當夜國泰之死有莫大關聯。

而最關鍵的就是,要搞清楚那個留在通風口的圓形烙痕和國泰的死因到底是什麽。

“天亮之後,我會再想辦法去試探巴爾圖,然後想辦法進一次肆拾捌號囚室,你出去之後也去找一個人,他可能會知道關于‘紅色死人’的真相。”

“誰?”

“昨天在槽口吃飯的時候,我聽見有一個黃牙老頭在一旁和人說話,他外號似乎叫殺嬰蔡,總在西北角和一群犯人們呆在一塊,好像知道些什麽,必要時候,你從他嘴裏套一些消息應該有用。”

“嗯,知道了。”

這最後兩句關于調查案子的對話說完,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和危險性,令二人都沒什麽心思想些別的了。

這一夜禁閉室的遭遇。

加上所目睹的關于太平府內部的一切,不得不說時是他們這次卧底任務中的一大突破,只要熬到天亮,禁閉時間結束,他倆明早也可以正常放出去了。

大約半刻後。

說完這兩句簡單的話後,富察爾濟和段鸮就将之前偷帶出來的銅勺子和這一次的物證在叁拾陸號囚室的天窗上找個位置藏好了。

他們約定好,若是之後再有消息。

只從天窗想辦法再次進入禁閉室上方的通風口,其餘時候就繼續保持原樣查清太平府內部的的情形。

一刻後。

二人各自保持着原有的姿勢就這麽暫時眯了會兒,又讓腦子好歹是修整了一會兒。

這一覺,因之前的事,他們都并未睡的略沉。

冰冷的囚室內,兩個人卻也都在思索着些事。

可就在當晚,他倆這說完這些事,又各自休息一會兒的功夫,還有個詭異的事竟然被富察爾濟這個烏鴉嘴給說中了。

因為就在離這一晚快要天亮之前。

作為兩個大活人還被關在牢房裏的富察爾濟和段鸮竟同時在夢到了自己十年都沒見過額娘和親娘。

關于這個來的突然‘噩夢’,他倆事先都沒料到,只能說本身是個很反常的事了。

因為若是托夢,也不該這個時候,而最恐怖的是,當他倆去底下了不知道多年的額娘和老媽難得托夢,又開了口的時候。

頭一句問的竟然不是自己兒子最近在幹嘛,吃沒吃好穿沒穿好,或是些別的,而是劈頭蓋臉地就用一種很陌生的語氣對着他們一句。

“兒啊,額娘知道你老大不小了,要來——給你張羅對象了。”

“玉衡,娘從下面帶了好多畫像,要來——給你介紹對象了。”

富察爾濟段鸮:“……”

當夜,這個驚悚無比,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的夢,直接讓牢房裏昨晚明明隔着好大一段距離,睡在不同角落的兩個人給吓醒了。

但二人模糊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各自把昨晚有些事都給壓下的差不多的兩個人都低着頭沒做聲。

也是這時候,外頭那個睡了大半宿的牢頭聽見起了牢房裏傳來的鐵鏈子動靜,伸了個懶腰的也過來給他們開了門。

那一剎那,外頭打開的囚室門外的光打在臉上。

二人都面無表情地佯裝着漠然和冷酷的樣子抹了把臉坐了起來,心中卻也明白自己身上的任務還在繼續。

——這下,他們又得繼續在這監牢之中,開始裝‘不認識’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今天會把休假期間的所有存稿的更新一次性都發掉。

辛苦十五天來都躲在通風口親嘴的兩位了!讓我們一次性嗨起來吧啾咪!

順便大家看完給個好評就更好啦,這個單元我覺得還是寫的挺滿意的,豎起小耳朵等大噶反饋,啾咪啾咪。

s:新換了封面和文案,封面兩位人物來自微博的墨荼太太的授權,感謝所有喜歡這篇文的各位了,十五天真的很想念大家,也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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