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

春回大地。

林間的草木漸漸發芽,結冰的湖水也開始融化。在這個常年被寒冷冰封的國度,嚴酷的冬天已悄然過去,萬物正在慢慢複蘇。人們滿心歡喜地期待着春天的到來,與此同時,屠龍英雄大勝歸鄉的消息也很快傳遍四方,勇士們活捉惡龍的故事被口口相傳。在這個全新的時代,英雄的傳說終于開啓了新的篇章。伯爾曼被人們尊稱為新一代的龍鬥士備受敬仰,而那條窮兇極惡的龍則被押進了監獄,被關到了最堅固的地牢之中,接受最為嚴密的看守,并将等待着最終的審判。

随着接受審判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這天,一個枯瘦而白發蒼蒼的老人被帶到了監獄中。

沉重而鏽跡斑斑的牢房大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裏面仍是一片黑暗。

“小心點,別靠太近了。”一旁的看守提醒道:“這個家夥很危險。”

由于關押着極度危險的生物,因此這個地牢內外共有三道大門和三層鐵欄杆圍護着,人只能走到門口的位置隔着三道鐵欄向內窺望。看守手中提着一盞昏暗的燈,微弱的燈光終于照亮了地牢的一角。在那裏,有一團黑色的影子幾乎與黑暗的四周融為一體,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一個人影靠着牆壁,被一些橫七豎八的鐵鏈綁在牆上,仿佛一尊雕像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老人微微眯起眼睛,湊近前去目不轉睛地打量着,良久,才小心翼翼道:“……山治先生?”

那人并沒有任何反應。老人的聲音變得愈發顫顫巍巍,強忍住心中的酸澀,哽咽道:“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塔玖啊!”

“……”

過了好久,那人身上的鐵鏈才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他微微擡起頭來,透過淩亂垂散臉上的金發,一道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目光對視的一瞬間,老人的手指激動地握緊了鐵欄,渾身顫抖起來,淚水一瞬間奪目而出。

“山治先生!”

男人赤裸的上半身滿是血污,那些傷口都已經發黑結痂。幾條碗口粗的鐵鏈分別鎖着他的手腕和腳踝。在他的背後,一只翅膀已經折斷,另一只殘缺的翅膀也無力地垂着,并被鐵鏈刺穿,鐵鏈的另一端嵌進他身後的牆壁中。

“……塔……玖……”

那人的喉嚨終于發出了一絲沙啞的聲響,一旁的守衛聽了不由暗自稱奇。這還是這個家夥被關進來之後第一次主動回應人類。那個時候,他不但完全漠視一切審問半個字也不說,就連被施以酷刑用鐵鎖刺穿肉體釘在這面牆上的時候,他都沒有開口說出一句求饒的話。

“山治先生!是我……是我啊!沒想到您還尚在人世!……您……您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白發蒼蒼的老人因哽咽而幾次說不出完整的話,然而當他看清對方那傷痕累累的身體,又痛心疾首,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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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天……您怎麽變成了這副樣子?”

“喂,你看清了?”站在他身旁的守衛打斷他道:“他真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你沒有認錯吧?”

“我怎麽可能認錯?他當然是山治先生了!歲月對山治先生真是格外寬容啊,整整六十年了,他的樣子一點卻都沒有變,還和當年一模一樣!”

老人的眼中滿懷期待,然而男人只是沉默地轉過頭去,對他的深情完全無動于衷。這樣冷漠的反應終于令塔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一邊用力揪着自己的頭發,一邊哀求道:“山治先生,一定是塔玖老了,頭發也白了,您認不出我了對不對?嗚嗚……可是我一天都沒能忘記過您啊!我就知道,龍鬥士是不會死的!感謝神明,公爵大人和小姐的在天之靈也可欣慰了……”

地上的男人仍然紋絲未動,塔玖又歡喜又是傷感,像個瘋子般獨自一人又哭又笑,就連守衛都看不下去了。這時,一直站在他們身後默默不語的警長終于發出了聲音。“他真是那個傳說中的龍鬥士?可是,龍鬥士不是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山治先生當然就是龍鬥士!”

塔玖仿佛一下子驚醒過來,突然抓住守衛的衣領怒吼道:“你們這群有眼無珠的混蛋都對山治先生做了什麽?你們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英雄?還不快把山治先生給放了!他可是龍鬥士!”

“……”守衛與警長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點點頭,守衛便一把抓過老人的胳膊,不耐煩道:“好了,你該走了。”

“不!你們抓錯人了!你們可真是糊塗!真是荒唐啊!你們——我要去告訴公爵大人!我要去告訴大家——你們冤枉了一個英雄!山治先生!你說句話啊!告訴他們真相!——山治先生!”

老人終于被強行拉走了,而監獄角落中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他望着老人離去的身影,注視那道鐵門重新關上,唯一的光線消失,一切又重回死一般的沉寂。

塔玖……

瞳孔中,微笑的男孩與哭泣的老人,兩張截然不同的臉漸漸合二為一,最終化為黑暗中的泡影。

……對不起,令你失望了。

“現在要怎麽辦?”

偌大的房間中,伯爾曼坐在沙發上,擡眼看着面前一臉焦慮在原地踱來踱去的警長。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們根本不該讓那個老頭到監獄裏去的!這下子他一定會四處宣揚,很快全鎮的人就都會知道,我們竟然抓了龍鬥士!”

“他真的就是那個龍鬥士?”伯爾曼端起茶杯,輕輕吹了一口氣,沉思片刻。“難以置信,根據冊上記載,龍鬥士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不管是不是塔玖那個老糊塗認錯人了,重要的是消息已經傳了出去——現在大家都在議論,被我們囚禁在監獄裏的那個犯人是龍鬥士!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警長停下走來走去的腳步,愁苦地擰起眉頭。

“龍鬥士的名聲可不是鬧着玩的,你讓我怎麽去面對群衆的輿論?你想讓我出門走在大街上被小孩子丢石頭嗎?”

“不,這你就錯了。”

伯爾曼卻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搖搖頭。“如果他真是龍鬥士,被那老頭宣揚出去反而正好。”

“什麽意思?”

“呵呵,龍鬥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是龍鬥士,為什麽幾十年來他的容貌一直沒有改變?因為龍鬥士的真面目根本就不是人類,而是一條真正的龍!”

“原來如此——”警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伯爾曼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現在,那個老頭就是最好的證人。他可以作證,眼前的這個怪物就是龍鬥士本人,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要揭穿他當年的謊言和罪行,讓他受到正義的審批和裁決!”

夕陽西下,雲霞绮麗。

公爵家的花園裏,一個少女站在院落當中,靜靜仰頭望着那棵古老的神樹。

此時,那樹上枝頭開滿鮮紅的花朵,仿佛被那緋紅的晚霞染成鮮血一般的顏色。晚風輕輕拂過少女的面龐,幾朵花瓣随風飄下,落在她的臉上。少女的眉頭微微蹙起,她望着樹下已經厚厚一地的落花,輕輕将那幾瓣花片捧起,托在掌心之中,眉宇間露出一抹擔憂的神色。

這是一棵不知有着幾百年歲月的老樹,人人都知道它是神喻的象征,樹上綻放的紅色花朵象征着被龍帶走的新娘的生命。幾個月前,在她舉行婚禮的那一天,不知從何處被歌聲召喚而來的巨龍飛來擾亂了婚禮的一切。她差一點就被當做龍的新娘擄走,而在混亂的人群之中,卻有一個陌生的男人跳出來勇敢地迎戰惡龍并救了她的性命,最終代替她被那條兇惡的龍抓走了。

一切都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令原本美好的婚禮陷入一片驚恐和慌亂。然而讓她更為吃驚的是,她從塔玖伯伯口中中聽到了那個名字,龍鬥士。

她的未婚夫伯爾曼爵士在婚禮的當晚便緊急組建了一支隊伍,執意要去追逐那條龍的蹤跡——為了保護她不再受傷害,也為了保護全村人的性命。這令她十分感動,也十分擔心那個被龍抓走的男人的安危。一整夜裏她都輾轉難眠,滿腦子都在想着這件事。

難道那個代替自己的勇士,真的就是六十年前的龍鬥士?

如果他能平安歸來的話,她一定要找到他問個究竟……

第二天清晨,當一夜無眠的她無精打采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夜之間,皚皚白雪已經覆蓋了大地。而在窗外的花園中,那棵枯萎了六十年之久的神樹,卻在一夜之間突然綻放出一樹紅花。

萬分驚愕的娜美不顧披上外衣,冒着寒冷沖出門外,一口氣跑到了花園裏。原本光禿禿的枝頭開滿一朵朵鮮紅如血的花朵,襯托着潔白無瑕的雪景,美如得宛如仙境,令人窒息。

她光着腳站在雪地裏,呼出的白色哈氣不斷被清冷的晨風吹散,然而她卻忘記了寒冷。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被這幾十年未曾見過的奇跡所完全震撼了。

她想起了祖母給她講的故事。傳說中,每到冬季第一場雪降臨之時,被龍之歌召喚的龍就會飛來,帶走它的新娘。而到了第二天,這棵古老的神樹就會開滿一樹鮮紅如血的花朵,直到那新娘的壽命走到盡頭,滿樹紅花也會一片片随之凋零。

娜美擡手捂住了胸口,心中一陣揪緊。

這一樹鮮紅的花朵,是否也預示着那代替自己被龍抓走的龍鬥士的性命?

那之後的幾個月中,每一天,她都會在院中駐足盯着那棵花樹,小心地一朵一朵數着上面的花。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那樹上的花朵卻始終怒放如初,不曾有任何凋落枯萎的跡象。這使她終于漸漸放下心來,她相信,那個人還活着——龍鬥士的性命,仍然安然無憂。

但是,好景不長。在第四個月的一個清晨,當她一覺醒來,卻發現那棵樹下飄落了一地花瓣。枝頭的花朵仿佛在一夜間開始枯萎了,大片大片鮮紅的花瓣随風而落。

這意味着龍鬥士的性命一定出現了危險!

娜美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擔憂和焦慮之中,然而無論她如何虔心祈禱卻都無法阻止那些花朵的凋零,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一瓣瓣墜落,宛若鮮血一滴滴灑落枝頭。

直到那一天,伯爾曼等人回來的消息傳遍了全村。

屠龍英雄們大勝歸來,全村人都在奔走相告慶祝這個喜訊,然而娜美的沉重心情卻一點都沒有減輕,因為那花樹的凋零速度反而一日日加快了。不過幾日,曾經茂密的花冠如今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半,稀疏零星的紅色小花挂在枝頭顯得是那樣岌岌可危,仿佛随時會被每一陣風帶走。

娜美向伯爾曼追問那個男人的下落,對方卻露出一副輕蔑的面孔含糊其辭幾筆敷衍帶過,在她的堅持追問之下,他卻突然大發雷霆,勒令她從今以後都不許再提起那個男人。這令她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終于在昨天晚上,她見到了塔玖。

老人告訴她,龍鬥士被伯爾曼重傷之後關進了地牢,他的性命危在旦夕。

“你說得都是真的?”她失聲尖叫起來,心中又驚又怒。“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龍鬥士是我們一家的恩人!我要去告訴父親!”

然而塔玖卻攔住她,沉痛地搖了搖頭。

“雖然我也很想讓公爵大人出面做主,但是,如果為了個人恩情徇私舞弊的話,恐怕會有損公爵大人的聲譽……”

又一陣晚風吹過,娜美不禁打了個冷顫,這才感到幾分入骨的涼意。這時,她身後穿來女仆那略帶幾分責備的聲音:“小姐,天色已經晚了,不要再站在院子裏吹冷風了,當心着涼。”

“……”

又幾瓣花随風飄落,娜美再次看了看那棵樹,手心暗暗握緊成拳,将手中那幾瓣落紅狠狠揉碎。

而後,她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回屋中,片刻,又換上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匆匆來到後門準備溜出去。

“小姐!馬上就要吃晚飯了,你又要去哪?”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會回來!”

女仆驚訝地追了出來,然而少女拉緊頭上的鬥篷,身影已經迅速消失在即将到來的夜幕之中。

那道沉重的鐵門又被緩緩打開了,響起一陣輕盈而急促的腳步聲。

“只能呆一會兒。要是讓警長知道我就死定了。”

“知道了,知道了。”娜美又塞給守衛一只沉甸甸的荷包,把他打發去看守門口。

忍受着這裏污濁的空氣,她又向前走出幾步,在鐵欄前半跪下來向裏面張望。光線是如此昏暗不清,她手上那只小小的油燈根本照不到地牢最裏面的角落。然而她卻能感受到,在那最黑暗的陰影裏,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影已經認出了她。

時間在凝重的黑暗中一點點流走,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監獄中就這樣保持着沉默。

“我的祖母,從小就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少女的聲音率先打破了沉寂的空氣。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勇敢的騎士,自願代替她成為了龍的新娘,救了她的性命。”

娜美想要保持鎮定,然而一開口,淚珠卻無法阻止地滾下了眼眶。

“我到這裏來,只是為了實現祖母一個未了的心願……”

“直到臨終前……她一直都想,再和那個騎士,見上最後一面。”

“……”

黑暗中傳出一陣被極力壓抑的呼吸聲,聽得出,那個人的呼吸很沉重,也很痛苦。

“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良久,一個嘶啞低沉的聲音終于從那黑暗深處傳出,一陣金屬相碰的輕微聲響。

“你說的那個人,早已經死了。”

一抹金色在黑暗中閃過,一個金色的項墜被丢落在他的腳邊,打開的合頁裏,是一個年輕男人的畫像。

金色的頭發,湛藍的瞳眸,畫像中的男人帶着溫柔的微笑,他是那樣的年輕,英俊,意氣風發。

“那晚,你之所以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是因為在那個時候,你把我錯認成了我的祖母,對嗎?”

少女跪了下來,雙手握住鐵欄,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山治先生……”

鐵鏈相碰的細微聲響不絕于耳,他的全身都在顫抖着。

“如果沒有你當年出手救了祖母,也就不會有我的存在。從小到大,你都是我心中的英雄。”

“請不要這樣,……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黑暗中,那夾雜着喘息聲的聲音也在顫抖着,男人終于緩緩擡起一只手,捂住了額頭。

“我這副樣子,還有什麽臉面見你呢……娜美小姐……”

在這個男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他會如此消沉,為什麽他會如此痛苦?

“請告訴我,山治先生,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這份寧靜,娜美猛地站了起來,回首驚叫道:“伯爾曼——”

“娜美,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伯爾曼嚴厲的眼神和聲音激怒了娜美,她握緊拳頭,厲聲道:“不,我要知道真相!龍鬥士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究竟都發生了什麽?”

從伯爾曼出現的那一刻起,山治就陷入了沉默,而伯爾曼看着娜美堅定的眼神,臉上不悅的表情突然一掃而空。

“親愛的娜美,如果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對你也未免太過殘忍了吧!不過,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我不妨替他來告訴你——”

“伯爾曼,你……”

空氣的壓力驟然一下增強,娜美猛地感到胸口一窒,似乎從那黑暗中突然傳出一陣懾人的壓力,令她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伯爾曼卻突然哈哈大笑,響亮的笑聲回蕩在黑暗的地牢中。

“你所相信的這個男人——這個龍鬥士,只是個徒有其名的騙子而已!”

“住口……”

“一直以來,人們都相信當年是龍鬥士殺死了龍,保護了人類。而事實上,這個所謂的龍鬥士,根本就沒有殺死那條龍——正相反,他自己就是一條龍,還親手殺了我們的兄弟!”

看着娜美愈發驚愕的眼神,伯爾曼得意地大笑起來:“很遺憾,娜美,你被他騙了!所有人都被他騙了!龍鬥士的英雄事跡根本就是一個彌天大謊!”

“你住口!!!”

聲音戛然而止,然而他們感到腳下的地板正在震動不止,娜美手中的油燈不停搖晃着,微弱的光在地上投射出不安晃動的影子,天花板也開始顫動,不斷有塵土碎屑掉落下來,就連守在門口的看守都一臉緊張地跑了進來,拔出腰間的長刀對準那鐵牢之中。

“最好馬上離開,這裏很危險!”

“哦?發怒了嗎?”

伯爾曼卻眼神癫狂地盯着那牢籠之中,更加向前一步,大喝道:“難道我說的有什麽錯嗎?”

黑暗勾勒出那人的黑色影子,仿佛就是在他噩夢中出現過的那條黑色巨龍。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有什麽能狡辯的?”

“伯爾曼,別說了……”娜美想要阻止他繼續激怒山治,卻被伯爾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牢籠的鐵欄面前,冷笑道:“看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目吧!娜美!他就是魔鬼的化身!”

“不,一定不是這樣的……山治先生并不是一條龍!”

娜美咬緊牙關,淚水卻止不住再次流下,漸漸模糊了視線。

“為什麽要哭呢?你是在同情這個可憐的怪物嗎?還是在哀悼自己的一片少女情懷?”

“——山治先生一定是被惡魔所欺騙,才會變成這副樣子的!”

地震停止了。

望着男人那憎惡的眼神和少女心碎的眼淚,內心中那憤怒的風暴卻漸漸平息下來。

【人類或是龍族,究竟有什麽分別?】

他想起了佐羅的話,突然之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樣安靜。

【變成一條龍,又有什麽不好?】

空氣不再污濁充滿腐臭味道,而是一片青草的芬芳,奔流的瀑布落入清澈的湖水中,海風掠過翠綠的樹梢。

他閉上眼睛,貪戀地想要尋找那個記憶中的身影,眼前卻浮現出他最後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樣痛苦的,憤怒的,充滿絕望的眼睛,他永遠不會忘記,卻再也看不到了。

【比起和一個你恐懼,厭惡的生物在一起,你還是應該回去那個你熟悉的世界。】

如果不是,我如此抗拒這副龍的身體……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背叛和傷害了他……

如果我能早點醒悟過來,如果我不離開他身邊的話……

這一切悲劇就都不會發生了。

幻影消失了,重新變為一片死亡氣息的黑暗。他睜開眼睛,坦然接受着那些來自于人類的視線——那些敵意的,殺氣的,驚恐的,質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一道道冰冷的鐵鏈,穿透了他的身體。

這就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一個沒有你的世界。

“娜美小姐,他說得沒有錯。”

他向前邁出腳步,沉重的鐵鏈在地上摩擦發出陣陣艱澀的聲音。伯爾曼和看守都緊張地後退幾步,只剩下娜美還停留在原處。

第一次,他終于能夠坦然走到那抹昏暗的燈光照耀之下,讓那哭泣的少女看清自己現在的容貌。不出意料地,他聽到了她的驚呼聲,然而現在,他心中已經再沒有任何顧慮和羞愧。

“我已經不再是龍鬥士,也失去了身為一個人類的資格。”

背後的翅膀想要張開,卻受到鐵鏈的阻止,只在空中發出細弱的悲鳴。那雙翅膀,自己曾是如此的厭惡和恐懼,然而現在,他卻從未如此渴望能再一次展翅飛翔。

但它們已再也無法恢複原樣。

“我曾經被那條龍所救,是龍的血,讓我活了下來。”

“如你所見,我已經變成了一條真正的龍,變成他的同類。”

【佐羅……】

【我終于,不再執着于人類的軀殼,擁有了能夠舍棄一切的勇氣】

【可是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又一陣血紅的花瓣之雨從枝頭悄然飄落,最後一縷陽光終于完全沉到地平線下。

黑暗再次降臨,世界堕入永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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