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洗
呼嘯的海風略過陰霾的天空，将那座遠遠遺留在大海中的荒涼小島襯托得極為陰森。
帶着殘破不堪、所剩無幾的盔甲和兵刃，戰敗的人類乘船緩緩駛離了龍之島。
船上的氣氛極為沉重。伯爾曼被折斷的手腕已經被處理過，用繃帶包紮起來。他的眉頭一直緊鎖着，陰沉着一張英俊的臉，剛剛還在對一個船員大發雷霆，顯然心情很糟。其他人也都默不做聲地相互為彼此包紮療傷，沒有人願意提起剛剛在那座島上發生的一切，也沒有人再願意踏足那裏一步。
山治獨自一人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
雖然剛剛是他在龍的面前救了這些人的性命，但也正因如此，他被人類視為一個可怕的異類，沒有人對他表示一句感謝，也沒有人敢靠近他身邊，所有人在私下裏偷偷打量着他的眼神都仿佛看到怪物一般帶着幾分憎惡和恐懼。他察覺到自從上船起，幾個貌似核心首腦的船員一直和伯爾曼在一起好像秘密商議着什麽，時不時朝他的方向投來一瞥。不過這些小動作他也渾然不去在意，他深知經過剛剛一場惡戰，自己的身份現在已經成為那些人最大的疑點，伯爾曼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只是出于時機問題，現在他們還沉浸在剛剛死裏逃生的巨大驚恐之中，并且對自己十分忌憚，因此沒有人敢輕易對他發難。
等待着他的，将是來自人類社會、來自他的同族們的裁決。他不知道自己搭乘的這條船将會帶他駛向一個怎樣的結局，但此時此刻，那些都已經對他完全失去了意義。
船漸漸遠離，那座小島也在視線中越來越小。島上燃燒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天空，就連海水都映出鮮紅的赤色，宛如一片火海。
佐羅……
山治遠遠凝視着那座島，心情猶如那波濤翻滾不定的海浪，縱使心中萬般不舍，卻仍被那不可抗拒的海流推動着，離開小島越來越遠。但是，島上那遲遲還不熄滅的火焰令他感到坐立不安，不久之後，他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焦慮地望着那個方向。
擔憂的陰影在他心頭越壓越沉，他有一種不好的直覺……
就在這時，那座島上突然傳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強烈的氣流四射噴出，海水掀起一陣狂嘯的波濤，就連遠在他們這邊也感覺到了那強烈的震顫感，被劇烈翻滾的海水推動着，船身搖晃不止。
山治震驚地看着那座小島，火光中，接二連三的巨大爆炸聲不斷傳來。
“佐羅！”
他失聲叫道，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猛然回頭，船的另一邊，其他人卻都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臉。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爆炸？！”
“哦，終于開始了。”伯爾曼不緊不慢地道，人們開始歡呼，拍掌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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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們——”
山治頓時全明白了，原來是這群人搗鬼！他上前一把想要抓住伯爾曼，但馬上其他人就早有準備将他團團圍了起來，他的胳膊被幾個彪形大漢扭住，一個人舉起拳頭朝他小腹狠狠揍了一拳，趁他吃痛彎腰之際，将他踉跄不穩的身體強行壓在甲板上。
“你給我老實點！”
人群之上，伯爾曼端坐在船頭，陰沉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人類的作戰計劃，豈是區區一條野獸能比。”
原來早在抵達龍島上岸之前，他們就在那座島的地下安放了大量炸彈。
山治難以置信地瞪着他，無法描述心中的震驚與憤怒。
“他明明已經饒過了你們的性命，答應了永遠不在進犯人類的世界，而你們……卻背叛了協議！”
“哈，你真的相信那頭怪物開出的條件？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它是一條龍，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獸！只要它反悔，随時都能把人類殺光！”
“他不會的！”
“你怎麽知道？只要留着這個禍患一天，人類就将永世不得安寧，我們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人類！”
“……”
山治望着他那副大義凜然的嘴臉，冷笑道：“你們只是一群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罷了。”
“閉嘴！你這個人類的叛徒！”
他的話深深刺痛了人類的尊嚴，身上立刻又挨了一頓拳腳。伯爾曼暴怒道：“把這個叛徒給我押下去，關到水牢裏好好看守！”
山突然掙紮開衆人的束縛，拔腿沖向船邊，準備跳進海裏。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伯爾曼大喝道，立刻有人撲上來，有人拖住了山治的一條腿。
“休想逃走！”
“放開我！”
山治無心戀戰，一腳踹開他迅速攀上船欄，但轉眼間，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彪形大漢又将他團團圍住，手中拿着弓弩和刀劍，準備對他瞄準射擊。
“你再不老實點，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了！”
“你們……不要再逼我……”
山治已經走投無路，壓抑在心中多時的怒火就要沖破他所能忍耐的極限，他憤怒的眼中竄起一絲灼熱的火焰，瞳孔中漸漸浮現出殺意。
“我不想對你們動手。”
“——放箭！”
伯爾曼一聲大喝，突然間，一道強烈的光芒閃耀，刺得所有人睜不開眼。
站在船頭的男人渾身一瞬間燃燒起來，赤色的火舌由他的肩部蔓延至整個身體，直至他的背後一片火光四射。在火焰的籠罩之中，他的背上赫然張開一雙巨大的黑翼。
“見鬼！這是什麽？！”
“怪物啊啊啊！原來他也是只怪物！”
“該死！他竟然藏在人類中間，差一點就騙過了我們！”
“殺了他！殺了這只怪物！”
人們眼中射出恐懼的光芒，但山治只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強大力量在體內流竄，自己渾身好像變得輕飄飄的。呼嘯的海風在耳邊掠過，他低頭望了望那群驚惶失措的人類，陡然展開雙翼，輕輕一躍，身影便飛上天空。
“還愣着幹什麽，別叫他跑了！”
剎那間弓弩激射，刀劍齊發。趁山治在亂箭中躲避之時，伯爾曼從混亂的人群中擠出來，手中拿着一支魚槍對準他的方向。一團巨大漁網橫空飛出，如同捕魚一般，将空中的山治一下子網住，他頓時失去平衡，掙紮着從高空墜進海裏。
“捉住他了！”
山治沉進海中，冰冷的海水不斷地溺進他的喉中，堅硬的繩索卻在他的身上越收越緊，網上的鐵刺深深嵌進他的皮肉中。船上的人們一起用力拉動漁網将他一點點拖回來，這種用強韌的鐵線編織而成的特制漁網是他們專門為了捕捉龍所造的，一旦被套住，就算是窮兇極惡的鯊魚都無法輕易掙脫。
漸漸的，呼吸好像就要停止了。一切嘈雜的聲音都被隔絕，周圍只剩下死一般的空寂。高遠而自由的天空隔着一層灰蒙蒙的厚重海水在頭頂不停晃動，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海水中睜大眼睛，眼睜睜地望着那片越變越弱的光芒。
【你究竟還要忍耐到什麽時候？】
一個聲音在腦海中突然響起。
【那些辜負了你的人類，他們的命根本不值得憐憫。】
【不會有人聽到你的聲音，也不會有人在意你是誰——】
【你和我是一樣的，我們是同類。】
他張開嘴巴似乎想要大喊出聲，卻只是絕望地吐出幾個氣泡，更多的海水湧入他的肺中，然而，他的體內卻突然變得火熱起來，似火山爆發般滾燙。
【龍鬥士早就已經死了！】
【怪物！他是個怪物！】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他再也無法控制憤怒的烈火在體內燃燒，能夠焚毀一切的煉獄之火沖破了他的胸腔，撕裂他的身體。突然間，他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原本湛藍的眼眸完全變成了一雙金色的獸瞳，海水迅速在他周身形成黑暗的漩渦，黑色的紋身在他的全身皮膚逐漸浮現。
天空突然變得黯淡下來，仿佛黑暗夜幕降臨，海面開始刮起飓風，洶湧澎湃的波濤高高卷起，奔流海水形成一個個渦旋，冷風不斷地朝那漩渦的中心聚集，被吸入不斷擴大的黑影之中。突然間，海中突然爆出一團赤色的火光，人們正在用力拉動的漁網突然被一股力量撕碎得四分五裂，一條黑色的巨龍破水而出，它的周身被火焰旋繞。
在憤怒的驅使下，骨血中潛藏着的龍的本性終于戰勝了理智的壓制，他變成了一條真正的龍！
人們的驚呼聲被澆滅在一片暴雨般的海水中。龍飛到半空中，電閃雷鳴，海水傾盆而下，同時又有滾滾的火焰墜落，霎時間冰冷的水與熾熱的火相交産生了大量的霧氣，天地間一片混沌茫茫。随着那道黑影掠過船頭，火光中映照了出一張張絕望而驚恐的臉龐，剎那間血光四濺，慘叫聲不絕于耳。
“救命！救命啊！”
随着幾聲船底斷裂的沉悶巨響，船板下開始噴出大量的水，而被那熊熊烈焰所咬噬，殘餘的船員們無法忍受焚身的痛苦，紛紛哀號着跳入水中。伯爾曼濕透的臉上慘白無比，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男人竟然也是一條龍！然而已經晚了，那條龍已經飛到自己的頭頂正上方，它那冷酷的金色眼眸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說過要保護人類的！”
情急之下，伯爾曼只能緊緊抱住一根桅杆，對着那條龍發出絕望的喊聲。
“你說過——你不會讓龍殺了我們的！”
火光漸漸熄滅了。但大火幾乎燒毀了一切，只留下破碎的船只勉強漂浮在海中，滿目瘡痍。伯爾曼殘喘着匍匐在船頭，眼前的龍消失了，漸漸恢複冷靜的金發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只留下身後一雙翅膀懸浮在空中，提醒着他剛剛發生的一切并不是噩夢。
“我……都做了什麽……”
瞳孔漸漸恢複了為清明的湛藍色，金發男人驚愕地環視四周，只見重傷的船員們或三三兩兩散落在海水裏，或半躺在甲板殘存的木頭間，哀聲漫天，血流成河。
“不……”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上面竟然沾滿了人類的鮮血。
“你這個怪物！惡魔！殺人兇手！”
他聽到有人這樣罵他，面前的人類滿臉是血，眼中寫滿對他的憎惡與仇恨。
“我……殺了人……？”
他聽到了伯爾曼的血淚痛訴，又或者，那是來殘存于他自己的心底的那個正義的聲音。
【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你發誓要保護人類的！】
一怔之下，他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劇痛，剎那間鮮血狂噴而出，一個躲在他身後的人一刀砍中了他的一只翅膀。他踉跄着後退兩步，緊接着又一道銀光閃過，一支弓弩射出的鐵箭徑直穿透了他的一條大腿。失去平衡的山治倒在地上，餘下的人趁機紛紛奮起，數支長矛和數把長刀同時落下，穿透了他的身體。
怒吼和悲鳴聲響徹天地，海水由血色漸漸變為濃重的墨色，這場慘烈的戰鬥終于結束了。
“你……們……”
渾身是血的山治被釘在了甲板上，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但仍然還有着一絲氣息。他不甘心地擡起眼，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如一刀殺了他！”有人狠狠說道。
“不，不要殺他，把他關在籠子裏，帶回去。”
伯爾曼喘着粗氣，低頭看着無法動彈的山治，一腳踩在他的頭上，冷笑道：“這次總算沒有白跑一趟，我們可是捉到了一條真正的龍。”
“把這個殺人的惡魔帶回去，讓他接受人類的審判！”
“……”
燃燒的火光消失了，終于化為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在一片人類的喝彩聲中，山治終于緩緩閉上了眼睛。
Tbc
ps：之前綠藻曾經說過，只有憤怒才能讓他變成一條真正的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