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守護
一夕之間，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
神聖的英雄竟然堕落為魔鬼的同夥，龍鬥士從此被拉下神壇。三日之後，他将會被押到廣場上，在萬衆面前接受公開的審判。
這一天夜裏，春雷滾滾，突然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在這個漆黑不見五指的牢籠中，沉重的監獄鐵門卻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山治警惕地睜開眼睛，緊接着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第一道鐵欄的鎖被打開了，一個人悄悄走了進來，一會兒又打開了第二道門鎖，來到關押着他的第三道鐵欄面前。
“山治先生！”
“……娜美小姐？”
黑暗中，他認出了那個聲音的主人。不知她是用了怎樣的手段拿到了監獄的鑰匙，趁着暴雨之夜再次混入這裏。透過鐵欄的縫隙，一樣東西被丢到他的腳下，借着金屬反射的微弱光線，他看清了那是一把匕首。
“可惜我沒偷到你身上鐐铐的鑰匙，不過，你可以用這個！”
“……”
并沒有去撿起那把匕首，山治反而安靜地注視着她。少女那驚恐而悲傷的眼神仍然深刻地印在他的腦海中，他原本以為，上一次在見到他的真面目之後，她就已經徹底對自己死心了。
“……謝謝你。”
他微微笑了一下，總算感到一些欣慰。
“但是，我并不想娜美小姐為了現在這樣的我而冒險。繼續呆在這裏，你會有麻煩的。”
“不會的！就算山治先生真的變成一條龍，我也要救你出去！”
盡管擺在眼前的事實的确令她震驚不已，但娜美仍然無法相信他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惡魔。這幾天來，她四處奔波，想盡一切辦法卻都沒能找到解救他的出路，甚至還與伯爾曼徹底鬧翻了。但随着臨刑的時間一天天臨近，終于她下定了決心，再沒有一絲遲疑。
當年，她的祖母為了龍鬥士的犧牲而悔恨終生。而今命運輪回，她絕不能再一次眼睜睜看着他去送死。
Advertisement
“山治先生，先別說那麽多了，趕快和我離開這裏！不逃走的話，明天他們就會殺死你的！”
“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這你放心，我已經秘密安排好了一條船，你可以連夜出海……”
“娜美小姐，謝謝你的好意。”
他突然溫柔地打斷了她，搖了搖頭。身上的鎖鏈也随着他的動作發出一陣輕響。
曾幾何時，當他被迫留在那座與世隔絕的遙遠小島上，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不斷夢到故鄉。那個時候，回去，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的信念與勇氣。
然而現在，他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如果以龍的形态死去，可以讓大家繼續安心生活下去的話，我并不介意他們處死我。”
“不！求你千萬不要放棄！我一定會替你讨回公道，只要你活下去，我發誓，總有一天，龍鬥士被玷污的名譽一定會得到澄清……”
“但我并不需要這些。”
娜美咬緊了牙關，淚珠已經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幾日以來，她四處碰壁，嘗盡艱辛，那些诋毀龍鬥士的漫天謠言更是令她既氣憤又悲涼，一度幾近崩潰。然而靠着頑強的意志，她始終堅持不屈地獨自抗争着，一心只為了能救他出來。但是現在，當她見到山治那平靜求死的眼神，所有的努力卻在一瞬間都化為蒼白無力的徒勞。
“……嗚……為什麽會這樣？……山治先生，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你？”
明明已經近在咫尺，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救他出來，為什麽最後還是會變成這樣？！
連日以來所有遭受的打擊，所有的委屈，悲傷，憤慨……此刻全部化作洶湧而出的淚水，無論如何她也想不明白，無論如何她也無法接受。
“……明明你就是救了我們的英雄，究竟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嗚嗚……嗚嗚嗚……”
年輕的少女不禁捂着臉傷心大哭起來，一向無憂無慮的她，生平以來第一次為這無力改變的殘酷現實而感到絕望。
“不要難過了，娜美小姐。”
一只手突然伸出，那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她的臉龐，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我已經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所以對這個世界，已經再沒有什麽留戀了。”
這世上任何人，都無法承受永生不老的折磨。永恒靜止的生命代表着永世的孤獨和寂寞，而一個早已死去的靈魂，無論再怎樣掙紮，也無法從這副傷痕累累的軀殼中得到解脫。
娜美擡起頭來，透過淚眼朦胧的視線，牢籠深處的男人不知何時靠近來到她的身邊，隔着那道冰冷的鐵欄，那副曾經吓到自己的面孔看上去已變得不再可怕。他勾起唇角對她微笑着，獸類一樣的狹長金瞳中流露出溫柔的笑意，看起來就像那畫像中的男人一模一樣。
無論外表變成什麽樣子，他始終還是那個人，永遠不會改變。宛若時光倒流六十年，在那個靜谧的，充滿絕望的夜晚，他正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的祖母，親口許下比生命還要珍貴的誓言。
【我發誓，願做娜美小姐的守護騎士】
火焰的光芒灼傷心髒，
在暗影吞噬的人群之中，
我會将那個秘密永遠埋藏。
“我的靈魂會一直守護着你。”
【——生生世世，子子孫孫。】
一陣冰涼的觸感輕輕擦過娜美的頸部，她低頭望去，那條金色的項墜被重新戴回自己的脖子上。随着一陣金色的熒光閃爍，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注入其中，娜美情不自禁地緊緊握住這枚寶貴的護身符，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暖洋洋的，有一種溫暖的力量流入體內，這份惬意的溫暖令她漸漸止住了哭泣，一顆被黑暗籠罩的心也漸漸變得柔和平靜下來。
“山治先生？”
“什麽？”
“……龍，它真的會噴火嗎？它的洞窟裏有沒有藏着金銀寶藏？”
她的問題令山治不禁失笑，少女吐了下舌頭，那張悲傷化去的臉龐漸漸重新浮現出花季少女的頑皮神态。
“不瞞你說，我從小就最喜歡聽龍的故事。”
“哦？那你想聽一聽真正的，龍的故事嗎？”
在那個久遠的時代，一切都遵循着強而生，弱而滅的法則。
龍，生活在與這片冰雪大地相隔萬裏的大海之中的孤島上，傳說中，它可怕，兇殘，野蠻，有着強大的力量和驚人的智慧，它口中噴出的烈焰可以毀滅一切。它生性孤高而冷傲，但其實也有着一顆和人類一樣的血肉之心。
聽着山治講述着龍的故事，那是與認知中完全不一樣的龍族，娜美的眼睛越睜越大，竟聽得有些入迷了。當她聽到伯爾曼等人背棄信約，用炸藥炸毀了龍之島，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捂着嘴顫抖道：“那條龍，真的被他們殺死了嗎？”
“……”
他終止了故事，緩緩低下頭，一抹苦澀湧上嘴角。
“……我不知道。”
并不是沒有想過，只是，無論怎樣的答案，對他來說都是傷痛的記憶。
“我希望他還活着，卻又覺得，也許他死去，反而也好。”
“為什麽？！”
“因為，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痛苦與恥辱的回憶。”
【在我的記憶中，大多數是痛苦的東西。】
【怎麽會呢？這世間明明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更值得記住。】
在這無窮無盡的時光中延續着毫無意義的生命，所有美好的時光都是那樣短暫，快樂轉瞬即逝，只會留下無比漫長的痛苦和滿目瘡痍的回憶。
“我曾經希望能夠幫他忘掉那些痛苦，而多記住一些美好的東西……但是我最終還是沒能做到，反而帶給他更多傷痛的記憶。”
“所以我希望，如果有來生，他能忘掉我，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
從下定決心留在他身邊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孤獨和不幸便都化作了勇氣，仿佛一瞬間破土而生，紮根長成為一棵參天大樹。他們兩人坐在那樹影的庇護之下，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平靜而美好地過完足夠漫長的一生。
但這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