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經他這麽一說,我似乎真的感覺到一絲寒意,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四周彌漫,與剛才開棺時如出一轍。

李教授收起日記本向我們賠笑:“我就是随便問問,大家不要緊張。呵呵,說不定只是巧合。”

我心說,你這個謊撒得也太沒有水平了,誰會平白無故造一堆毫無用處的日晷藏在墓裏頭?這其中必定有什麽隐藏的深意,只是目前我們還無法理解。這個道理不僅是我,在場的每一個人應該都明白,所以才沒人當場捅破這層窗戶紙。畢竟,無論做什麽推測,暫時都無法去驗證它的真實性,不如眼不見為淨,權當它不存在。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我們背起了行李,開始朝主城前進。我與Shirley楊并肩而行,她的臉色一直不太好看,我擔心她心理壓力太大,準備上去調笑兩句。不料她貼了上來,小聲說:“有人在跟蹤咱們。”

我心頭一跳,這次倒是沒有再沖動,而是順着她的視線,稍微朝斜後方瞥了一眼,隐約看見一個黑影在路邊的小屋裏朝咱們這行人張望。

我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似乎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各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辦,抓?”

Shirley楊微微點頭,目不斜視道:“來不及知會其他人了,我從正面沖上去,你繞到他後邊,這次務必截住他。”說話間,她剎住了腳步,徑直轉向了右後方。其他人吓了一大跳,胖子忙問我怎麽回事。我哪有那個工夫搭理他,立刻從相反的方向沖了上去,準備抄了那家夥的後路。Shirley楊的動作比我想象中還快,那道黑影原先藏在小屋之中,一見她迎面撲來,立馬轉身拐進小巷,向着我這邊逃竄。他邊跑邊朝着身後張望,似乎害怕被Shirley楊追上。

我心說,這家夥就算是鬼,也是個沒心沒膽的窩囊鬼,從來沒聽說過有鬼被人追得滿世界跑。說話間,他已經沖到了我面前,我大喝一聲,上去就是一記狠踹。他光顧着躲Shirley楊,根本沒注意前頭還擋着一個人,當場被我踹翻在地,抱着肚子呻吟不止。

“這小子真是個廢物。”我走上前去,這才看清對方裹着一條發黑生黴的毯子,整個人蜷縮在地上,疼得不能動彈,看個頭兒估計是個男人。

胖子和其他人聞聲趕來,一見地上躺了一個人,忙問這人是誰。王清正偏愛挑軟柿子捏,一見對方受了傷,獰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揭開了那人裹在身上的毯子。

對方似乎對光線很敏感,用雙手捂着臉,張嘴說了一大串我們聽不懂的鳥語。王大少眨眨眼說:“日語?這家夥是早稻田的人!”

我沒想到一出手就抓到了敵特,樂滋滋地問王大少:“他叽歪些什麽,是不是‘好漢饒命,我有罪,我投降’之類的?”

王清正将那人揪了起來,對方面色枯黃、神情憔悴,光看眼神就知道精神已經不正常了。他聽了一陣兒,回過頭來對我們結巴道:“這家夥肯定瘋了。他說讓我們快逃,‘它們’要來了。”

“‘它們’是啥玩意兒?”

“不知道,聽不明白。”王清正搖搖頭,“前言不搭後語,太亂了。”

Shirley楊說:“他不像是考古隊的人。你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我們一路追着日本人下來,前後最多差了半個鐘頭的時間。他這副模樣,倒像在墓室裏困了很長時間。”

她這一說我才注意到,此人不但衣衫不整,胡子邋遢,連手上的皮膚都出現了幹裂的跡象。我掏出水壺送到那人嘴邊,他看都不看,搶來就灌。我那壺裏的水本來就不多,所以并沒有刻意阻攔,任他灌了個痛快。

“先問清楚是什麽人,為什麽在這裏。我看這事不簡單。”Shirley楊說話間又看了一下手表。我說:“你就別糾結那十一點的事了,眼瞅着還能翻天不成?”

“這人怎麽辦,精神不正常,帶着是個累贅。”

我怎麽也沒想到會在墓室裏抓到一個瘋子,而且這家夥怎麽看都跟早稻田那夥人有着莫大的關系,帶和不帶都是問題。

“你問問他,怎麽跑到墓裏來的,認不認識早稻田。态度好點兒,大不了騙他說我們是搜救隊。”

胖子說:“老胡了不得啊,扯謊的本事越來越深,一眨眼就變搜救隊了。你剛才那一腳,我們隔着一條街都聽見了,人家是瘋又不是傻,誰高興搭理你。”

“又怪我,我哪知道是個老弱病殘。”

王清正盡量放慢了語速與那人交談,那家夥的神情一直很亢奮,叽裏呱啦說個不停。我見Shirley楊沉思不語,就問她是不是有什麽想法。她說:“大概能聽明白幾句,直譯過來意思好像又不太對。”

我說:“胖子,你在日本潛伏了那麽久,還不過來顯擺一下語言才能。”他擺手:“得了吧,我足不出戶,做的都是華僑生意,跟當地人接觸不多。語言嘛,只夠買菜。”

胖子一直沒有提起自己在日本的工作,我剛準備多問兩句,Shirley楊和王清正幾乎同時喊道:“糟了,快跑!”

我眼前兩道人影一晃,Shirley楊和王清正幾乎同時左右開弓,拉起大家轉身就跑。我被Shirley楊揪住了衣領,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她也來不及解釋,扯着我們沖進了路邊的古屋。我一時鬧不清這是怎麽回事,估計跟那小日本說的事脫不了幹系。

“所有人別出聲,不管看見什麽都別說話。”Shirley楊一進屋子就将我們推到牆角處,那個瘋子抱着那條破毯子縮在一角。王清正那小子難得正經一次,一手抓着胖子,一手抓着李教授,低聲叮囑:“這次我求你們了,都別說話!要出人命啊!各位大哥!”

胖子忍不住想問,我示意他先別急,看看情況再說。Shirley楊貼在我邊上,用手指了指手表。我一看:十一點整。

果然跟日晷的事有關,難道時間到了,墓室要變天?正想着,忽然一聲貫徹天地的巨響,驚得人差點兒當場跳起身來。胖子條件反射地“啊”了一聲,我急忙按住他,搖了搖頭。這時,又是一聲巨響,接連不斷的聲響如同打雷一般,整個墓室幾乎都跟着晃動起來。所有人的臉色在那一刻都出奇的僵硬,我幾乎不敢相信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随着類似于鐘鳴的震動聲響起,整個地下慢慢地升起了慘白的濃霧,我甚至能看見霧氣從身邊飄過。緊接着,這座死一般的地下墳墓中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聲響,我對這種聲音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我還親耳聽到過。棺材在響,這是棺木之間發出的摩擦聲。撞擊聲和摩擦聲在我們四周不斷地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斷地沖擊着耳膜。其他人顯然都被這詭異的景象驚住了,大家紛紛捂住了耳朵。李教授幹脆連眼睛都閉上了,一個勁兒地往牆角靠。

我平生還沒見過這等景象,心髒跳得厲害,不過腦袋還算清醒,不至于被吓瘋了。這樣一看,那個日本人估計早就見識過墓室中恐怖的景象,否則也不至于被吓成這副鬼樣子。胖子低頭看了一眼門外,然後轉頭爬了過來:“這麽大霧,怎麽辦?”

我說:“這都什麽時候了,誰管它從哪裏冒出來的。乖乖閉嘴,指不定還要出什麽幺蛾子呢。”剛說完,就聽見咔嚓一聲類似骨頭折斷的聲音,濃霧中出現了一道又高又瘦的身影。我和胖子立刻捂住了口鼻,不敢多做喘息。那東西離我們極近,因為四周全是霧氣,只能看黑影的大小來判斷距離。一瞬間,我全身的感官都被調動了起來,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在意,視線越是無法從那怪物身上抽離。眼見着那東西一步一步地靠近我們,我已經做好了先下手為強的準備,管它什麽東西,先來一梭子打穿了再說。Shirley楊似乎看出來我的意圖,強按着我的手,然後指了指門外。

胖子離門最近,偷偷看了一眼,然後果斷地縮了回來,對着我拼命搖頭。他們兩人同時阻攔,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眼見着那東西逐漸逼近。隔着那層冰冷的霧氣,我能清晰地看見正在行走的屍體全貌。不同于平日見到的僵屍,它雖然四肢僵直,全身的皮膚血肉已經幹枯脫落,但依舊在以一種近乎于直立行走的姿勢踉跄着朝前邁進,身體不停地左右搖晃,像喝醉了酒一樣。

原本我已經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準備,哪知道那家夥的目标根本不是我們幾個,他徑直從我們身邊跨過,緩慢而又堅定地邁出了大門。直到屍體徹底消失在大霧之中,我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大夥兒不約而同地屏息凝視,雖然都在為眼前的景象感到恐懼和驚奇,但是沒有一個人敢随便說話,生怕引起那怪物的注意。胖子悄悄地拉了我一把,示意我朝外看。我兩手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半趴着探出身去。雖然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依舊被外頭群魔亂舞的景象吓得夠嗆。在我們身後一牆之隔的大街上,白霧缭繞,霧氣中到處徘徊着黑色的身影,無一例外都是那些正在行走的屍體。我目光所及之處,黑壓壓的一大片僵屍,它們似乎被什麽東西牽引着,都在有意無意地朝着主城方向邁進。我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些埋藏在地下的古屋裏所藏的并非只有日晷,看來每一戶都暗藏着棺木,就像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一具一樣。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具連骨頭都已經散架的骷髅此刻也正在拼命地掙紮起身,想要加入到這場死人的盛宴中。這樣一想,剛才聽到的摩擦聲和撞擊聲就都有了解釋,墓室中必然還有其他屍體與我們發現的那具一樣,已經喪失了物理行動的能力,光憑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迫使自己行動。

我身後忽然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差點兒大叫出來。回頭一看,胖子也趴在地上。他滿頭大汗,一把将我揪了回去。我坐定之後才發現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後背上的汗已經将衣服完全粘住了。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濃霧漸漸散去,原本被腳步聲充斥的古鎮再次安靜了下來。王清正和李教授呆呆地坐在原地,看那模樣估計還未曾從沖擊中緩和過來。Shirley楊探頭觀察了一陣,長喘了一口氣說:“別發呆了,從現在起還有十二個鐘頭的時間供我們行動,大家快!”

“這位日本友人剛才說的就是那些東西?”我指着還蜷縮在一旁的瘋子問。

李教授情緒更加激動,瞧那樣子恨不得把眼前這個瘋子生生剖開來查個明白才能滿意。我說:“你激動也沒用,人家連母語都說不清了,你這樣反而會吓着他。”李教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

胖子那廂還在大喘氣,我說:“你沒事吧?”他一把拉住我:“快啊!抄家夥,剛才那麽多粽子飄過去,現在棺材肯定都是空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你不關心關心粽子開會的事?”

“它們樂意開開去,我又不攔着。”胖子見怪不怪道,“現在我們需要的是狂風掃落葉的氣勢,一鼓作氣沖進去,把那些個明器和陪葬品一網打盡。”

“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調查一下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王清正心有餘悸地指着地上的瘋子說,“這家夥說,他被困在這裏很久了,同伴接二連三地都死了。我看他應該比早稻田那批人、比考古隊那批人更早找到這座古墓。”

我上前翻看那人的衣兜,想尋找一兩件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可惜這家夥的衣服早就爛出洞來了,別說證件,連塊完整的布料都沒有。

“他身上這塊是裹屍布。”我試着從他身上把毯子扯下來,他死活不肯撒手。我只好作罷,回過頭來詢問Shirley楊。

她正色道:“他吐詞不清,腦袋又有問題。當時我只聽懂一句‘有鬼,在十一時’,我原先就對日晷的事抱有懷疑,所以他一開口我就感覺事情不對勁,還真叫我猜對了。你們都聽見那聲巨響了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聽着像是報時的銅鐘,估計就在前頭,這事還是調查清楚的好。”

王清正蹲在地上又試着跟那人溝通,說了半天,對方這次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王大少洩氣道:“估計又吓傻了。也不知道他被困在這裏多久了,說不定這些僵屍每天都會來這麽一出,怪不得被吓成這樣。”

“別管他,現在古城比想象中危險,看它們行動的方向是主城沒錯,看來必定有大夥兒藏在裏頭。我覺得再走下去危險性很高,你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自己留下。”我說的都是實話,剛才的場面實在壯觀過頭了。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粽子,一旦它們開始攻擊,別說我一個人攔不住,就是這裏所有的人加起來都不夠它們塞牙縫。

王清正堅持說老頭子還在裏頭,他不能退。李教授立馬跟着喊道:“我更不能走,這些都是國家寶藏,屬于政府的財富。我要留下來,我要保護它們。”

我心說,回頭等它們把你叼去了,看誰保護誰。不過,幾個老少爺兒們沒有一個肯就此罷休,個個摩拳擦掌,欲與青天試比高。我說:“行吧,既然大家有鬥志,那再好不過。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命是自己的,出了事怨不得旁人。”強烈的直覺告訴我,群屍會集的主城之中一定藏有金鼎的下落。我站起身來,拍拍泥土,又看見躺在地上的“國際友人”,心裏犯難。瘋不瘋倒是其次,好歹算一條人命,萬一撂在這裏出了纰漏,似乎有點兒過意不去。

Shirley楊見我愁心,立刻說:“他在古城裏躲了這麽久,各處設施都比我們熟悉,再多藏一會兒也不是問題。再者說,他對我們敵意未消,硬帶着他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不如事後再來接他比較安全。”其他人聽了也覺得頗有道理,我們便給他留了水和食物,然後繼續朝着主城行進。

因為發生過群屍集結的事件,大夥兒的精神都緊繃着,生怕一不留神從哪裏冒出來一只。胖子問我:“好好的城裏哪來這麽多粽子,當初建城難道就是為了圈養它們?”

他問的問題我不是沒有思考過,可想來想去,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正常人哪會圈這麽多粽子藏在地下?何況如我所見,棺木都是被封藏在釘死的房間內,屍體本身也做了防僵的措施,與其說有人刻意把粽子集中圈養在此處,還不如說是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它們封存在了地下。否則何必又上木條又上麻繩,直接丢在大街上讓它們跑呗。”

胖子聽了覺得有點兒道理,然後不知為何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說:“你這是吓傻了嗎?有什麽可笑的。”他邊笑邊搖頭道:“我就是在想,咱們這算不算到了陰曹地府。你看啊,到處都是死人,它們沒事還會定點集會,就差去食堂吃大鍋飯了。”

“你這個想法要不得,要是全天下的死人都這副德行,那活人還怎麽辦。陰陽相承,生死循環才是自然界的法則。死後不眠不腐,硬憋着一口氣到處作怪,于人于己都是缺德事。”

“瞧你這意思,合着人家整座城裏都是缺德鬼。”

“我倒沒有你說的這個意思,從理論上來說,咱們才是侵略者。你想啊,千百年來人家都在地底下這麽走來走去,既沒有妨礙新中國的成立也沒有影響全國糧食産量。咱們要是不來這一趟,這輩子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麽一個地方。所以,我的理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畢竟已經死過一次了,咱們能尊重的地方還是要尊重,實在要動手的時候,那就絕不能手軟,誓要打到它們再也爬不起來為止。”

“拉倒吧。你剛才又不是沒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山人海,每家每戶出一個壯丁,都夠把咱們給圍死了。反正我已經準備好了,不行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胖子居然會說出臨陣脫逃的話,特別是在即将找到棺椁撈着明器的前夕。這多少讓我有點兒意外,同時也讓我感覺到此行的壓力甚重。

Shirley楊一直在邊上默默地聽我們對話,她咳嗽了一聲,插上前來說:“我比較擔心的是其他人,比如王浦元,還有你說的那個醫生。他們沒有找進來是最好,可剛才那一出,如果他們閃避不及,恐怕現在已經……”她說着看了看走在最前頭的王清正,“這小子是個暴脾氣,我怕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不是她細心提醒,我幾乎已經忘了王老頭兒的事。不僅如此,還有林芳,她受了重傷被留在耳室裏,照顧她的都是王浦元的手下。可眼下,王家的人早就作鳥獸散,那林芳呢?她一個人在耳室中會不會有危險?想到此處,我不禁停下了腳步。Shirley楊問我怎麽回事,我不敢猶豫,将林芳的事說了出來。胖子當場就怒了,上來一拳直接揍在我臉上。Shirley楊也沒攔着,她不可思議地看着我,然後質問道:“這麽大的事瞞着我們,林芳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胖子紅着眼睛又要撲上來,王清正和李教授合力扯住他,反被胖子推倒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這才意識到自己選錯了時機,這事要麽瞞到底,等大家都脫險之後再說;要麽當初一見面就該把林芳的真實情況告訴大家。現在隊伍都走到這裏才說,大家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關鍵是我還撒了謊,一開頭對大家謊稱林芳只是輕傷,從根本上破壞了團隊的穩定和信任。

“我要回去。”胖子說完轉頭就走。Shirley楊喊道:“你上哪兒找她,這裏除了老胡,沒有人知道耳室的位置。下邊全是水,墓道已經被堵住了,你能不能出去還是個問題。”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得去找她。”胖子異常認真地說,“老胡,畫張圖給我,我不能留她一個人。”

王清正想勸,給胖子一個眼神喝了回去。林芳說到底差點兒死在王浦元手裏,他害怕被胖子遷怒,不敢再多說廢話。

我跟胖子認識這麽久,知道他的脾氣。我取了紙筆,盡量詳細地把耳室的位置标注了出來。胖子接過地圖,看也不看我,打着手電轉頭就走了。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跟開批鬥會似的。李教授連聲嘆氣說:“你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有些事打死也不能說,你懂不懂。”

王清正猶豫了一下,破天荒地說了一句我們意料之外的話。

“我跟他一起去找人。”

“你不找爺爺了?”

“人是我們王家傷的,我不能就這麽不管不問。爺爺那頭交給你們了,見了他幫我報平安。”

王清正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我瞅着不對勁,胖子去找林芳那是因為革命情誼,王大少跟林芳那是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人,他急什麽勁啊?

李教授唉聲嘆氣地把我數落了一遍。我說:“走了也好,前頭指不定有什麽東西等着咱們呢。”他驚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您太高估我了,我還不至于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敢看Shirley楊的表情,她要是生氣也就算了,萬一又是那副死活不肯開口說話的樣子,我死的心都有了。好在她比較仔細,什麽事情都考慮先後。Shirley楊威脅說:“回頭再找你算賬,眼下既然胖子去救林芳,那金鼎的任務就徹底落在我們身上了。”我說:“餘師傅關照過,那東西必須毀掉,雖然暫時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餘師傅豁出性命也要從日本人手裏搶回鳳臂,這其中一定藏着重大秘密。”

李教授一生癡迷秦文化研究,對這個僅存兩代的王朝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熱情。當他聽說餘師傅臨終前的那番遺言後,很肯定地說:“金鼎的存在已經毋庸置疑,根據我們掌握的線索來看,勾翼鳳臂和秦人金龍都是秦王鼎的重要組成部分,沒有它們,這個鼎就不完整。我卻不懂為何要毀掉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藝術瑰寶。你們兩個可不能聽那個土夫子亂嚼舌根,金鼎必須上交國家,必須留着做研究。”

我心說,餘師傅命都不要了,這玩意兒肯定不能留。就憑您這小身板兒還想跟我叫板,菜了不是一點兩點。

古城中道路四通八達,順着來時的大路一直往前走,我們很快就來到了第二道城門處。Shirley楊左右張望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麽發現,她說:“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那麽多僵屍,說不見就不見了,前面這座宮殿一樣的建築看着也沒有多大,肯定無法容納如此多的屍體,它們都上哪兒去了?”

她說的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俗話說得好,眼見為實,此刻我們視線所及之處,連半個僵屍都看不到,實在很難相信就在十幾分鐘前,就在我們腳踩的土地上,聚集了數百具正在行走的屍體。随着濃霧的消失,它們如同水汽一樣蒸發不見,形成了一個困擾我們的重大謎題。我說:“現在想也是白想,不如直接進去一探究竟。萬一真是粽子非法集會的地方,咱們就端了它,全當為祖國做貢獻。”Shirley楊笑了一下說:“沒正經的又回來了。”走着走着,李教授的速度漸漸變慢了,我當他體力跟不上,想上去扶他走一段。老頭兒擺擺手說:“不,我只是聽見一股奇怪的聲音,你們仔細聽聽。是不是,是不是有流水的聲音?”

我說:“你可別吓我,娘娘墳是貼着酉水而建,剛才那通大水就是河水倒灌所致,如果再來一次,墓室可能會撐不住,就此徹底崩塌。”

“不不不,是流水的聲音,很輕很緩,不像洪水。”李教授停下腳步側耳辨聽道,“不是幻覺,你們仔細聽。”

我心說,您都這把年紀了,哪兒來這麽強大的聽力。不想Shirley楊也停下腳步,指着腳下說:“李教授說得沒錯,我也聽見了。”說完,她擡頭望着遠處的宮殿,“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出來的。”

我趴下身,用右耳貼着地面,果真聽見一股蒼勁有力的水脈搏動之聲不斷地在地下流動。古來藏風聚水之處多是龍穴所在,此處地泉外洩之聲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活力,看來墓主人的棺椁必是壓在前方不錯。

李教授激動地迎頭沖向前方,我和Shirley楊也不甘落後,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向着尋覓已久的真相跑了上去。不知為何,越是接近主城所在,周圍的建築就越發簡陋,到最後甚至僅剩滿地的片磚碎瓦,一副被掃蕩過的模樣。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哪曾想翻過最後一座城牆之後,我們三人幾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說不出話來。哪來什麽主城,哪有什麽宮殿,我們眼前只有一片巨大的亂石灘。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李教授站在城池邊緣,望着腳下那一片亂石崗,欲哭無淚,“這是唱的哪一出?怎麽越活越倒回去了!”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照理說這個位置上應該是城市的心髒所在,剛才那群粽子也是朝着這個方向集結而來,怎麽走着走着路就沒了?還冒出來這麽一片亂石灘。Shirley楊說:“別慌,流水聲還在,咱們順着聲音過去,看看源頭到底在哪裏。”

“你容我冷靜一會兒,這個沖擊太大了。好在胖子不在,他要是看見這一出,估計就直接跳下去了。”我目測城池與下邊的亂石灘之間有個五六米的垂直距離,上下大概有一個七十度的坡度,如果直接沖下去,無異于自尋死路。我蹲在崖邊觀望了一會兒,發現在我們腳下不遠處有一處獨立的巨石凸在山體中間。我對Shirley楊說:“我先下去,把繩子固定在岩石上,你護着點兒李教授,等我準備好了再下來。”

我目測了幾個落腳點,然後就開始徒手向着目标處攀爬。下了崖壁之後我才發現,這裏的岩石構成與之前墓道中的幾乎相同,也就是說,我們又一次來到最初修建開采石料的自然層,見到的是尚未被人工痕跡掩蓋的原始地貌。先前我就發現,越是深入主城,建築群越是簡陋不堪,這一點都不符合城市發展的軌跡。一般來說,先有主城然後才會慢慢向外擴展,這地方卻是相反的,倒好像是先有外圍那些街道古屋,然後才朝着最重要的地方慢慢修建。想到這裏,我不禁冒起了冷汗,那些行走的死人,它們不至于都是當地工匠,死後還要按時上班,準點修城吧?我被自己這個滑稽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腳下差點兒踩偏。

Shirley楊在上邊喊了一嗓子,問我要不要緊。我深吸了一口,兩手一松,直接落在了岩柱上。捆好繩索之後,我朝上邊揮手,示意他們可以下來。Shirley楊将自己和李教授拴在一塊兒,然後先把老頭兒放了下來。別看李教授這把年紀,到底是吃過苦頭的人。雖然手腳不太利索,可一點兒也不累贅,很快就爬到了指定地點。老頭兒說他當年被下放的時候,天天在山上扛石頭,一天下來,肩膀上的皮肉和衣服總是粘在一塊兒。現在這點兒運動量跟以前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我們閑話的工夫Shirley楊也順利地落到了岩柱上。我說:“你們先在上邊待着,我下去探個路,看看情況。”我轉過身正要往下滑,忽然看見遠處的亂石灘上亮起一道光斑,Shirley楊眼疾手快,立刻将我們的手電給閉掉了。李教授一開始不明白怎麽回事,還準備喊。我“噓”了半天,他才明白下邊出了情況。老頭兒視力有問題,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郁悶道:“怎麽光有亮點沒有人啊?下邊怎麽回事?”

我說:“有亮光本身就是問題。這地方死人才不需要燈,下面那撥非敵即友。”Shirley楊掏出望遠鏡說:“我看見王浦元了。”

我心肝一顫,急忙從她手裏接過望遠鏡,果真見到王老頭兒被人五花大綁,步履蹒跚地在亂石灘上行走,身後跟着垂頭喪氣的徐三。另外有一隊持槍的武裝分子,目測人數在七八個左右。

“真是他們,”我把望遠鏡遞給李教授,然後對Shirley楊說,“老匹夫也有今天,那幾個八成就是早稻田的人。他們果然沒有死,這下麻煩大了。”好在王清正跟着胖子去找林芳,他要是看見眼前這一幕,指不定就直接跳下去救人了。

“他們的行動路線很明确,你看,黑漆漆的一大片,好像有什麽大型建築建在崖頂,相信他們手頭的線索要比我們多,應該已經找到了金鼎的線索。咱們在暗處觀望,然後找個機會抄上去。”

我說:“救人肯定沒戲,日本人打游擊的方式我再清楚不過了,明着七八個,暗地裏肯定還有崗哨藏身在山石之間。”Shirley楊沉吟了一會兒說:“這樣,我下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找機會摸上來裏應外合。”我說:“這哪兒成啊,要上也是我上,這麽危險的事輪不到你。”Shirley楊堅決反對我下去,她說:“你連語言這關都過不了,萬一他們發起狠來直接把你斃了怎麽辦?”我說:“走一步算一步,你們抓緊時間,瞧好了機會,別讓我白白犧牲就行。”李教授也要湊熱鬧,老頭兒振振有詞道:“這個任務我比你們都合适。”我說:“您一邊歇着去,乖乖在這兒等胖子他們。”

“我一個老頭子,他們抓了我是他們的累贅。你們兩個身手敏捷,少了我也少了不少麻煩。就按我說的辦!”李教授顫顫巍巍地要往下爬,我一把拉住他:“您這速度,還沒到底下咱們就暴露了。我去,別争了!”說完,我将鳳臂留給Shirley楊,“我下去之後,立刻把繩子收了,換個地方躲。我會在沿途給你們留記號。”

我摸黑偷偷地潛下了山崖,那夥人行進的速度不快,隊伍裏頭似乎有誰受了傷。我很快就摸到了亂石灘上,然後迅速地找了一處角落将自己隐藏起來。他們與我之間相隔數百米,就這麽明目張膽地沖上去,說不定還沒摸着人就已經被槍斃了。我想了想,決定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先把手電給擰開再說。我這頭剛有動作,那廂就聽見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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