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

你的,校董會要的那件級別為“SS”的資料,已經被中國的專員取回了,那名專員的名字是楚子航”,昂熱輕描淡寫地說,“他在這次行動中表現出遠超其他學院的出色能力,被執行部的叫獸們一致看好,很快那件東西就會被送回學院本部。”

“這是好消息”。老人點了點頭。

“我得提醒你,為了迎接龍王們的蘇醒的高潮,我們必須培養新一代的領袖任務。尼伯龍根計劃的開展只是遲早的事,雖然在加圖索家族的提議下,凱撒被列為第一候選人,但如果他執意拒絕,學院并不會坐等他。能夠和他競争的候選人有資格的。還有楚子航。”昂熱衛校。

老人的臉色微微變化。很快恢複了平靜。“凱撒,一定會同意的!”

|4| 母親

楚子航關閉了Panamera的引擎,車燈随之熄滅,車庫裏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重新換上黑色瞳的隐形眼鏡,而後打開了後備箱的門。後備箱裏是他的網球服包,包裏有一套還沒有打開的網球服。

楚子航把身上的聯邦快遞制服脫了下來,換上了那套網球服,在鏡子前把頭發弄亂,就着水龍頭弄濕雙手,在地上沾了沾灰塵,在胸口抹了抹。這樣對着鏡子看來,他下午确實在網球場撒謊那個摸爬滾打了一番。

他走出車庫的時候,草坪的隐藏式噴水管從地下升起,旋轉着灑水。已經7:30了,家裏的草坪每天都是7:30準點噴水。

楚子航直接穿越草坪走過,任憑水灑在他的褲子上,沒什麽可在乎的,在這個暴風雨的夜晚,他回到家就該是濕透的。現在他只想走一條筆直的路線,用最少的時間進入客廳,而後去二層自己的房間。他剩下的體力不多了,大概還能支撐着走上幾百米,要慎用僅存的體力。

客廳的燈亮着。但顯然“爸爸”不在家。“爸爸”不在家是個常态,确實那輛奔馳S級也不在車庫裏,媽媽那輛寶馬倒是在,可是這個時候她不該正跟那幫阿姨在什麽酒吧裏喝那種滲紅茶和綠茶的威士忌,大聲說笑麽?

楚子航推開門,媽媽裹着一床薄毯蜷縮在沙發裏。這個女人總是這樣,睡相狼狽,昂貴的絲綢睡裙上全是皺褶,倒像是纏着一張抹布,開氣的地方整條大腿暴露在外面,那床薄毯卻被她抱在懷裏,像是小孩睡覺喜歡抱個娃娃。

屋裏瑟瑟的涼,空調吹着冷風,溫度還是楚子航走前設的,可那是陽光熾烈的上午,現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難怪這女人把毛毯抱得那麽緊。

楚子航經過沙發時停步,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鐘,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楚子航随手扯了扯毯子,把她暴露出的身體蓋上,轉身上樓,直接進了二樓的衛生間。

他輕手輕腳地把門插上,又檢查了一遍鎖,确認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而後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無力地靠在門上,一手夾緊腰間,一手把濕透的T恤扒了下來。右下腹上壓着一層層的紙巾,下面的傷口已經有點結痂了,但是一動又裂開,小股鮮血沿着身體一直往腿上流。他從吊櫃裏拿出醫藥箱,從裏面找到了破傷風的疫苗、碘酒和繃帶。

把那些被血浸透的紙巾一層層揭開後,露出了簡易包紮的傷口,簡易的程度令任何醫生都會驚悚得喊出來。“這簡直是胡來!”醫生們大概都會這麽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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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胡來,包紮傷口用的是透明膠帶,用在紙板箱上的透明膠帶,上面還可笑地印着生産企業的商标。楚子航咬牙,猛地撕掉膠帶,血汩汩地湧了出來,他立刻用衛生紙按上去把血吸掉,同時隔着衛生紙捏到了傷口裏的東西。

一塊尖銳的碎玻璃,大約有一寸長,全部沒進傷口裏了。懸橋下墜的瞬間,他撞在了潤德大廈碎裂的玻璃幕牆上。爆血的時候,強悍的龍族血統克制了出血,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甚至讓他感覺不到疼痛,但随後的虛弱感就讓這種疼痛加倍強烈。畢竟還只是個人類的身體。

即使觸到那塊玻璃也痛得讓他面部扭曲,這東西就像是長在他的身體裏了,是他的一塊骨骼,要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頭。

他深呼吸幾次,抓過毛巾咬在嘴裏,猛地發力……細小的血珠濺到了鏡子上,他把那塊沾着血污的碎玻璃輕輕放在洗手池的臺子上。

他沉默了半分鐘,拔出玻璃的瞬間劇痛讓他脫力了,唯一清醒的只有大腦。更換了新的衛生紙後,他用一次性注射器抽出破傷風疫苗,注入自己上臂的三角肌裏,他在二年級的“緊急救助”課上學過全套。然後他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傷口,雖然這無異于在傷口上

再割一刀,所有家用的醫藥箱裏沒什麽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紅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後,傷口不再出血了。

他把雲南白藥軟膏抹在一塊紗布上,按在傷口上,以繃帶在腰間一圈圈纏好。

他換上一件白襯衫,把下擺紮進皮帶裏,這樣繃帶完全被遮住了。在鏡子裏看上很正常了,只是臉上少了點血色,“爸爸”和媽媽大概都只會覺得他睡眠不好而已。

他把染血的棉球紙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網球包裏,抓過一塊毛巾把地下的血跡擦幹淨,最後檢查了洗手間的每個角落,确認沒有留下任何哼唧。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養成了這個習慣,在家裏抹掉一切哼唧,在這個屋裏生活的楚子航完全是另外一個人,跟卡塞爾學院沒有任何關系,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聽話、認真讀書、喜歡打籃球、不看電視、喜歡上網、偶爾玩游戲機、連喜歡的偶像都是所謂的“優質偶像”王力宏。有時候楚子航自己都覺得那樣一個人真是蒼白得像個紙人,可父母為他們擁有這樣紙人似的“優質後代”而相當自豪。

而如果他們看見這些沾血的東西,大概再也不會自豪了,會覺得自己養了一個怪物。

沒人喜歡怪物,即使怪物心裏有很多很多的事,心理幽深綿長如一條古道,可是沒人會去探尋。為此你是否願意換張蒼白好看的臉給別人看?楚子航拉動嘴角,蒼白【】

楚子航拎出行李,檢查了護照的有效期之後下樓,卧室裏始終有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個裝手提電腦的提包,任何時候都可以出發。

媽媽還睡在沙發裏,只是打了個滾,楚子航把毯子的四角掖好,坐在旁邊默默地打量她的臉,今天大概一整天沒出去玩,也就沒化妝,這樣看起來女人也顯得老了,眼角有細微的皺紋,一個年輕時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後的老态,會讓人覺得有點蒼涼。

要想明白這樣一個女人就是自己的媽媽還真是有點不容易,記憶中她對自己最靠譜的就是把自己生下來那次,據“那個男人”說,那次她也想放棄來着,說生兒子會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遺憾的是那時候她肚裏的楚子航已經有八個月大,醫生嚴肅地告誡女人說這時候打胎純屬自殺,楚子航才得了小命。

從楚子航開始聽得懂人說話,女人就把他抱在懷裏念叨,媽媽生你下來可痛了,你要趕快長大了保護媽媽哦,下雨天說媽媽很怕打雷,要趕快長大保護媽媽哦,在她還去舞蹈團上班的時候每次回家都說,媽媽上班可辛苦了,要趕快長大賺錢照顧媽媽哦……媽媽可脆弱了媽媽可累了媽媽吃的苦可多了……

因為媽媽那麽不容易,所以家長會媽媽沒有來春游沒有人給他準備午餐下雨天沒人來接發高燒的時候……那時候媽媽倒是陪着他,只不過她對如何照顧發燒的小孩毫無經驗,所以既沒有喂藥也沒有喝水,而是摸着楚子航小小的額頭說,頭昏不頭昏?媽媽給子航唱首好聽的歌吧……

從來沒有人對楚子航許諾以保護,而他從小覺得自己必須照顧很多人。

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沙沙作響,楚子航靜靜地坐在媽媽旁邊。媽媽翻了個身,無意識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把被她掀翻的毯子重新蓋好。他并不擔心媽媽醒來,她一睡着就睡不夠絕不醒。早就不小了,總還是沒心沒肝的樣子,只知道和阿姨們一起喝酒、買東西、旅行、聚會,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個男人護着她,後來又有個男人也護着她,兒子也不要她操心,足可以沒心沒肝地過一輩子。

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命好的命壞的都不能回頭看。

楚子航聽着雨聲,默默地回想第一次見卡塞爾學院的人。那也是一個雨夜,滿世界的沙沙聲,風冷得交人骨節一寸一寸地涼透,他打着傘站在麗茲?卡爾頓酒店的對面,面前的道路上沒有車來往,對面酒店的臺階下,一身黑色西裝的施耐德教授打着一柄黑色的大傘。楚子航看着他的眼睛,鐵灰色的,沒有一絲表情,帶着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遠。楚子航忘記他們這樣對視了多久,終于在一次綠燈快要結束的時候,他踏步踩在雨水裏,走向施耐德。

“真有意思,很多年都沒有自己找來的人了。”施耐德看着停步在自己面前的中國男孩,“選擇卡塞爾等于選擇一種人生,你将不能回頭,你明白麽?”

“知道。”楚子航點了點頭。

“那好吧,跟我來。”

門吱呀一聲響,楚子航扭頭,家裏的雇工佟姨拿圍裙擦着手推門進來。

“子航,你要出門啊?”佟姨看着楚子航的行李。

“嗯,學校小學期提前開課了,通知回去報到。”楚子航說,“夜班飛機。”

“哎喲,怎麽不給你爸媽說一聲呢,去那麽遠的地方,全家吃個飯叫司機送送你嘛。”

“昨天跟他們說了,爸爸今晚有應酬。”楚子航淡淡地說。

他對此并沒有什麽抱怨,早已經習慣了,“爸爸”是個永遠都有應酬的人,兩個星期內日程表都是排滿的。

“你爸今晚跟土地局的人吃飯。”佟姨說,佟姨的意思是談批地的事,是大事,所以“爸爸”才沒有回來送他。

“嗯,沒事。”楚子航說。

他倒并不懷疑如果“爸爸”能騰出時間一定會安排請他吃個飯的,“爸爸”在業務上那麽成功就是方方面面都應酬得好,應酬楚子航也應酬得很好,禮物禮數都不缺,叫人挑不出毛病來。但是楚子航覺得自己不需要被應酬,所以他故意在出發的前一天才說,那時候“爸爸”和土地局的見面已經改不了時間了。

“嗯,沒事。”楚子航說,“佟姨,以後別讓我嗎在客廳裏睡,會着涼。”楚子航皺了皺眉。

“不是不是,她剛睡。”佟姨趕緊說,“她剛才在廚房搗鼓着煮東西,讓我去超市買蔥,我回來就看她睡下了。”

“她煮東西?”楚子航愣了一下,“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為自己老媽量身定制的俗語。

“糟……她不會用火,廚房裏別出事!”楚子航一驚。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進廚房,劈臉而來的是一股焦糊味,滿廚房的煙,抽油煙機也沒開,再濃一些煙霧報警器都要響了。楚子航一把關了煤氣閥門,把全部窗戶打開,煙霧略微散去,佟姨從煤氣竈上端下一口燒得漆黑的鍋,這只鍋屬于一套德國進口的不鏽鋼廚具,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當鏡子用。

“這都什麽啊?”楚子航掩着鼻子,只看見鍋裏一片焦糊,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麽。

大概是安妮阿姨又帶她去上什麽時尚廚房的培訓班了,引得她對廚藝躍躍欲試。老媽不是第一次去上那種班了,一群垮着LV、Chanel、Gi的阿姨被帽子高德頂着屋頂的大師範兒廚子教做菜,要麽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爾薩斯灰皮諾幹白”,要麽是“虎掌菌青梅燒肉配吉歌濃酒莊皇室幹紅”,回來就給楚子航演練,楚子航每次面對盛在骨瓷碟裏的一堆面目模糊的物體,都會拿叉尖挑一小塊咬一咬後建議說,媽媽要不要你也嘗嘗看?

老媽每次嘗完都哭喪着臉說,上課時候我做的分明跟這不是一個東西!楚子航很理解為什麽完全不是一回事兒,有人把菜洗淨備好,有廚師站在你後面告訴你多大火煎幾時要翻幾次,就算是小區外面賣肉夾馍的陝北大爺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國菜來。

“我明白了,你媽在煮面!”佟姨一拍大腿。

楚子航一愣。煮面?這次是什麽?“上湯蒓菜松茸意粉配雷司令白葡萄酒”?這道好像上次失敗了之後老媽就發誓再也不做了啊。

“下馬餃子上馬面,你媽是煮面給你吃。”佟姨說,“她是陝西人不是麽?”

楚子航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因為裏面極深的地方有一小塊地方微微顫了一下。他扭頭看廚房的中央島,用來準備沙拉的不鏽鋼面板上散落着面粉,橫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難怪叫佟姨去買蔥,原來是吃面啊,下馬餃子上馬面,臨出門要吃碗面條再走的。

難怪她今天沒出門,楚子航默默地想,還以為是因為下雨了……他下意識地從鍋裏撈了一根焦黃的面條塞進嘴裏,那股可怕的味道嗆得他猛咳了幾下,鼻孔裏一股焦味,好像是剛給人當煙囪使過。

“吃不了了,還是倒掉吧。”楚子航輕聲說。

他默默地洗手。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那個男人來,每次想都覺得那個男人的一生很扯。嘴裏永遠說着“我其實只會開車”這樣的話,可直到最後才暴露出那種可怕的血統。其實如果使用那種血統,很多東西都會唾手可得,那種淩駕于世人之上的、殺人如斬刍狗的血統。

當你掌握了輕易把一個個體毀滅成灰的力量,還會真的在意它的存在麽?可那個男人還是那麽喜歡媽媽。隐藏起血統來,伏低做小來讨媽媽開心。

卡塞爾學院從入門課起就不斷地講“血之哀”,所有混血種所以會自發地走到一起是因為血統導致的孤獨,你的能力你的血統都不容于世,只能彼此擁抱着取暖。

即便你所做的事情對于人類很重要,但你不是個真正的人來,你是個異類,你真正的同類在世界上稀少如晨星。當你選擇了卡塞爾的路之後你就不能再回頭看,因為這條新的路出現之後,舊的路就消失了,當你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你就再也不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渾渾噩噩地生活。

你的世界裏巨龍昂首矗立在荒原的中央,世界在黃金色的龍瞳裏是完全另一個模樣,你的一個念頭都能改變世界的規則。

可為什麽還會在意這種小小的溫柔呢?貪戀着和一種叫“家人”的人一起過的、凡俗的生活。

還是想要有個狗窩一樣的地方可以回去……

“佟姨,記得提醒我嗎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開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給佟姨看,“就買這種三元的低脂奶,其它的她不喝,要加一塊方糖,微波爐打到低火熱五分鐘,碰到她胃不好的時候就得改喝酸奶,酸奶不加熱,加糖還是照舊。每晚睡前看着她喝下去。”

他熟練地把牛奶準備好放進微波爐裏,定了時間,“熱好等五分鐘,叫她起來喝。”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樣嘛。”佟姨說。她有點不太明白楚子航這個習慣,每次出國前都把這套程序重講一遍。楚子航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佟姨熱牛奶,這套程序早就熟練了。

“車我會停在機場的停車場,車鑰匙和停車卡我塞在手套箱裏,叫家裏司機帶備用鑰匙去提回來。”楚子航說,“我走了。”

“牛奶海沒熱好呢……子航你一會兒跟你媽說一聲……”

“我不太習慣跟人道別……”楚子航頓了頓,“反正寒假還會回來。”

他擦幹了手,拎起旅行箱,消失在門外的雨中。

|5|Aspasia

“明非,你在國外一個人辛苦不辛苦?”陳雯雯停下手裏的刀叉。

“還好吧,我有個同宿舍的師兄叫芬格爾,很照顧我的。”路明非還在對付那塊烤羊小排,他的聲音在Aspasia餐館的每個角落裏回響。

這是一棟臨河的老房子,解放前是一個法國商人的三層洋房,被Aspasia買下來之後重新裝修,保留了原裝老舊的榆木地板,四面牆壁卻全部砸掉換成了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間打通,樓板也都砸掉,擡頭就是挑高8米的穹頂,近一百年前的舊木梁上懸挂着一盞巨大的枝型吊燈,而此刻吊燈是熄滅的,巨大的空間裏亮着的只有路明非和陳雯雯桌上的燭臺。

路明非差點以為自己被凱撒晃點了,因為遠看這棟建築一片漆黑,和關了沒兩樣。車停下的時候他才看見門前留了一盞燈,一名侍者打着傘站在雨裏,對路明非躬身說,“今晚Aspasia包場。”

就在路明非掉頭就要溜的時候,侍者打開自己背後的門說,“Ricardo M.Lu先生,不會有人打攪您的用餐。”

路明非這才明白,他那個錢多得燒壞腦子的老大把整個Aspasia給他包了下來。

陳雯雯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裙子,白的近乎透明的白裙子,白色的蕾絲邊襪子和平底和(原文)黑色皮鞋,燭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層暖色。

路明非一輩子沒有這麽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擀面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一板一眼。這有一半是那身昂貴正裝的功勞,雖然不知道這身衣服是不是凱撒老大給小弟發的福利,但是穿着這種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弄出點褶子來就不好了。根本沒有人給他們看菜單,只是簡略地詢問了什麽忌口之後,喝着一瓶1997年産的瑪高紅酒,菜就悄無聲息地上來了。

侍者解釋說行政主廚為了這次包場下午就選定了最好的幾樣食材,名字拗口的奶酪是在意大利什麽山裏的山洞裏發酵了五年的,羊從生下來吃的每一個草都是意大利本地的,魚鮮則取自日本,以确保每一道都合乎他們嚴格的米其林三星标準雲雲。路明非看着自己碟子裏那一小塊袖珍的羊排,盤算自己一口下去吃了多少勞動人民的血汗。

左手不遠處豎插着一艘巨大的古船,那是一艘打撈上來的明朝沉船,被海水腐蝕了多年的舊船板上擱着不同年份各式各樣的酒。右手邊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蔭路,林蔭路外是小河,雨嘩嘩地打在玻璃上。

(原圖就是這樣,有可能印刷問題吧)路明非一輩子沒有這麽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擀面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一板一眼。這有一半是那身昂貴正裝的功勞,雖然不知道這身衣服是不是凱撒老大給小弟發的福利,但是穿着這種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弄出點褶子來就不好了。

由于看起來委實很像有錢有閑有品位的認識,在侍者詢問羊排要幾成熟的時候,路明非甚至放棄了自己一貫喜歡的“全熟”,而像個美食家那樣矜持地說“五分”。

怎們能不好呢?他記憶裏陳雯雯永遠都穿着這一身白得像是透明的白色裙子,坐在陽光裏的長椅上看書,似乎不穿這條裙子,陳雯雯就不是陳雯雯了。在漫長的三年裏他即使湊得離陳雯雯很近很近,也覺得自己是在遠遠地眺望她,因為她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男生在關心她,總被那些人的影子圍着,那些人都比他出色,讓他在靠近的時候自慚形穢。

而現在還是這麽一身白色的裙子,陳雯雯肌膚上流淌着一層溫暖的光,他擡眼就能看到那雙目光婉轉的眼睛,聞見她頭發上某種戲法水溫和的香味。以前圍繞着陳雯雯的那些人現在沒有一個能打攪他們,今兒這Aspasia……爺包場了!

音樂聲若有若無。

“你喜歡這首歌麽?”路明非問。

“喜歡,是Dalida的《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陳雯雯說,“路明非……你變啦。”

路明非一怔,變了麽?拽起來了?不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子了?開始欣賞Dalida的歌了?終于有這麽一天王八翻身了!

“先生,要不要來這邊選一支配甜點的甜酒?”侍酒師恭恭敬敬地過來問。

“嗯,好!”路明非點頭,挺起胸膛氣派十足地離座。

侍酒師引他到那艘古船充當的酒櫃前,一邊指點着一支支小瓶金黃色的甜酒給他介紹,一邊壓低了聲音,“上甜點的時候,需不需要給女士準備一份驚喜?”

“驚喜?”路明非一愣。

“這樣難得的環境和場合,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吧?一份驚喜搭配甜品是好主意,譬如,我們可以把重要的一句話坐在奶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師笑笑,“需要請告訴我。”

路明非醍醐灌頂,這樣一個場合,一個難得的、把兩個人和整個世界分隔開的雨夜,一頓精致的意大利菜,喝了一點酒,空氣裏浮動着Dalida的低唱,燭光灑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難道不是為了說出什麽重要的話來麽?這根本就是為表白而準備的舞臺啊,女主角在看着你,眼簾低垂,聚光燈已經打在你身上,麥克都遞到你手上了,你不說出那句“我喜歡你”的話,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可他喜歡陳雯雯麽?有點不太确定,不過至今收到她的短信還是會心裏一顫的。

那麽諾諾呢?該死!這個紅發小巫女的名字不合時宜地往外鑽。現在不是你演女主角的場合啦,你的名字不要在我心裏蹦啊蹦的了,你的男主角是凱撒啦,跟我又沒有關系……路明非腦子裏亂糟糟的。

一個人會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麽?路明非記得自己看過一份報紙上說不會,你要是說自己同時喜歡兩個,就說明你一個都不喜歡。

路明非十九歲,光棍至今,很想認真地喜歡某個人。

他心事重重地坐回桌邊,面對碟子裏剩下的幾小塊羊排。每個人都說進入卡塞爾學院就不能再往回看了,因為已經沒有退路,可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屠龍或者拯救世界什麽的,自己真的不是那塊料,上學期的成績單還沒拿到,可能會挂科。諾諾永遠是視線的焦點,聰明,精幹,開火紅色的法拉利,卡塞爾的“A”級,你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可又永遠想知道,她的一切都很美好,跟她比起來陳雯雯只是普通女孩。

但他夠不到諾諾,他是諾諾的小馬仔,跟着諾諾鞍前馬後,能配得上諾諾的只有凱撒……也許還有楚子航。

諾諾是只遠在天邊的鳳凰,陳雯雯咫尺之遙,伸手就能夠得到。

也許陳雯雯在等自己說什麽。

別讓諾諾繼續在自己心理搗蛋了,把小巫女的影子壓下去算了,再怎麽,都是遠在天邊的空影,想得越多越不開心。只要說一句表白的話可能就有女朋友咯,這輩子還沒有過女朋友嘞,沒寫過情書,沒煲過電話粥,每年情人節都是死忠的去死去死團團圓,這樣今年的聖誕節就可以不用跟芬格爾那個萬年廢柴光棍師兄一起看《斷背山》度過了啊!

路明非心裏好似有個小魔鬼在舞蹈。

他擡起頭,看向桌子對面說,“我其實喜歡……”

“鎮靜,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臉上。”路明澤淡淡地說着,切着碟子裏的藍鳍金槍魚。不是他胖胖圓圓的表弟,而是那個和他交易了生命的魔鬼版路明澤。這家夥一身黑色正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打着領結,上衣兜裏塞着蕾絲邊的手帕,衣着和這家酒店的品味如此的默契合拍,讓人覺得他本該是坐在這裏吃飯的客人,衣着樸素得有點寒酸的陳雯雯才顯得不協調。

果然是小魔鬼在舞蹈……

“我其實真沒想吐你一臉,”路明非說着,猛地舉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腦袋上!”

“你思想鬥争了那麽久,我等得有點無聊,所以把你召來說說話,哦對了,生日快樂,哥哥。”路明澤舉杯,抿了一口後皺了皺眉。

“波爾多五大酒莊裏我最不喜歡瑪高酒莊,因為它是波爾多産區的酒莊,可釀出來的酒卻有點像勃艮第産區的。”路明澤評價說,“金槍魚煎得正好,不過如果是我做,我會配松茸來調味不是松露,讓我嘗嘗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三口兩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這樣我能讓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總是你牽着我的鼻子走。”路明非比了個鬼臉。

“怎麽會?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戶,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喚權沒有用完之前,我都會忠誠地服務于你。”路明澤微笑,“這一次不算,這一次是我主動的客戶随訪。”

“沒什麽事兒快從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陳雯雯并不是他的“初戀女友”。

“初次暗戀的女生。”路明澤及時給出正确的定義。

“滾!總之我跟美女吃飯呢,拜托你放我回現實世界好不好?看着你我有些食欲下降!”

“我很喜歡這個餐館的環境。”路明澤不理睬他,慢悠悠地舉杯,“那艘古船和老舊的榆木地板很協調,但是設計師又用大理石和有機樹脂很現代的分割了空間,新與舊在這裏格外的協調,既私密也開放。難怪他們收費那麽高昂。”

“你唧唧歪歪什麽呢?沒事拜托你快滾。”

“我尤其喜歡這張桌子,看起來它是一個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這裏的人視線四通八達,像是能掌握整個空間。”路明澤推開碟子和酒杯,雙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頂住下巴,看着路明非,“這是一個權與力的位置。”

“又來了……”路明非捂臉。

“你不喜歡?可你已經感覺到權與力的欣喜了,不是麽?”路明澤微笑。

“什麽權與力的欣喜?你腦子燒昏了吧?”

“是不是從來沒有這樣的支配感?感覺勝券在握,把什麽東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明澤舉起酒杯,“其實一瓶頂級的紅酒和一瓶普通的紅酒,工藝差不多,都是種出葡萄來,在橡木桶裏發酵過濾,分裝出售。但是前者的價格是後者的幾千倍。很多人都沒有能力區分頂級紅酒和一般紅酒的口感,必須對比着喝才能分辨出來,但是他們仍舊聲稱自己是熱愛紅酒藝術的人,并且熱衷于收藏最昂貴的紅酒。你知道這是為什麽?”

“炫富呗。”

“不僅僅是炫富。品嘗最貴的紅酒,讓這些人感覺到自己掌握着權力。昂貴的紅酒上附加着許多看不見的價值,釀酒師的精細,品酒師的稱贊,以及時尚人士的吹捧,這瓶紅酒價值8000塊,并不是裏面的酒值8000塊,而是那些蜘蛛網一樣延伸出去的,看不見的價值,它們遠比酒本身值錢。”路明澤輕聲說,“人類品嘗這酒,就像?啜飲權力的精華,鮮紅的,和血的顏色一樣。”

“拜托你能不能改掉有話不好好說的毛病?”路明非一腦袋霧水。

“你剛才開心了,我能感覺到。”路明澤說。

“好吧,你是我肚裏的蛔蟲,對此我沒有意見,下次用力把你拉出來……”

“你開心是因為以前你仰視陳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對你笑一下,你都覺得那是彌足珍貴的記憶。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着8000塊一瓶的紅酒,吃行政主廚為你準備了一個下午的東西,外面停着一輛會送你去機場的豪華車,角落裏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個響指!”路明澤伸手在半空中,一個清脆的響指,“我要一杯熱的伯爵茶。”

微笑的侍者來到桌邊,把琥珀色的茶水倒進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沒有覺察這桌上的客人已經換了。

路明澤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揮揮手,侍者鞠躬後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這就是一種權利,雖然是最渺小的一種權利,可是依然能夠嗅出權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明澤嗅着自己的指尖,瞥着路明非,“其實你也嗅到了,對麽?此時此刻對你而言,陳雯雯志在必得,因為你掌握了權利之後,你再也不用仰視她,相反你還會拿她和諾諾比較,她沒有什麽地方比諾諾強,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但是諾諾距離你太遠了,高不可攀,你現在握在手中的權力還不夠,你還是需要仰視諾諾,但是不需要仰視陳雯雯了,甚至你可以俯下身……”随着路明澤的話,一頁攤開在桌上的紙巾無風而起,落在地上,路明澤緩緩地彎腰拾起,把紙巾扔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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