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3)

是什麽,你知道麽?”

“不知道。”楚子航确實不知道,他對于“約會”二字沒有任何常識,他對于女性的了解完全來自于書本,他研讀女性心理學的著作。

“是電影院,水族館和摩天輪。”夏彌扳着光澤如玉的手指,“而摩天輪是三大聖地裏最适合表白的地方,因為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會打攪你,女孩也逃不走,眺望着外面的游樂園發呆時,最好抽出早已準備好的花跪下來表白,你有足足十分鐘可以用,十分鐘對于會說的男孩子來說,把一只海龜感動到哭都足夠了!”

“為什麽要感動海龜?”

“這個不是重點。。。。。。”夏彌神色很窘,“重點是,摩天輪是個浪漫的地方,在這裏是不能說讨厭的話題的。”

“入學培訓算讨厭的話題麽?”楚子航對此沒什麽把握,他原以為夏彌會很願意了解學院的事,他們昨天讨論過《翠玉錄》,這種學術話題楚子航喜歡。

“看跟什麽比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至少不是最讨厭的話題。

“跟拿出一個死蜘蛛仍在女孩子身上并且哈哈大笑相比,入學培訓不算很讨厭。”夏彌接着說。

楚子航的臉色好像剛剛把那只死蜘蛛吃下去。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來游樂園诶。。。。。。”夏彌望着遠處的過山車軌道,輕聲說,伴随着一片尖叫,巨龍般的車轟隆隆地盤旋而上,仿佛要擺脫地心引力。

“是麽?”楚子航不知怎麽回答。

他是游樂園常客,因為爸爸的周末快樂家庭時間有很多都是在游樂園度過的。在爸爸的概念裏,最能體現家庭親情的場所是風景秀麗的海灘,彩旗招展的游樂園或者愛心滿滿的快樂購物,電視廣告中常見,總是一個啥不丢的孩子畫個小醜臉帶着紅鼻子,左邊是個精英愛心好爸爸,右邊是個溫柔賢惠好媽媽,三人對着鏡頭傻笑,卡擦一聲拍下一張照片,背景是五顏六色的游樂園,爸爸大概覺得這樣很符合他對家庭的理念,于是游樂園項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楚子航不記得自己又多少游樂園大頭照

而那個男人呢,男人會帶楚子航去大浴場,一邊喝可樂一邊泡混湯,泡得渾身發紅後還叫楚子航給他搓背。。。

“其實我可想來游樂園了。”夏彌抓着窗口的欄杆,一道道影子投射在她那幹淨柔軟的臉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

“是麽?”楚子航還是只能說這兩個字。夏彌看起來不是那種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游樂園總不需要花多少錢。

“嗯,我有個弟弟。”夏彌頓了頓,“我弟弟是個癡呆兒”夏彌扁了扁嘴,像個小孩“癡呆兒是不能來游樂園的。什麽都不能玩,工作人員還要趕他。我想要去游樂園就只能自己去,可誰想自己逛游樂園。”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很被寵的女孩。”楚子航随口說。

“為什麽?”夏彌一愣

楚子航有點摸不着頭腦,沒什麽為什麽,就是看到夏彌就覺得她是那種小公主類型,有點像柳淼淼,漂亮,機靈,優秀,家教好,懂禮貌又有點傲嬌。哪個父母生下這樣的女孩會不寵愛呢?她生來就是要被父母拿來得以的展示給別人的吧?而她那一臉笑容就像能沁出陽光似的。

“我弟弟跟我是孿生的,只比我晚出生一個多小時,因為先生的我,媽媽用盡了力氣,生他的時候就沒力氣了,窒息了半個小時,所以就變成癡呆兒了。”夏彌說,“所以爸爸媽媽就說是弟弟吧機會給了我。所以我就該做的比別人都好,因為我那一份裏有弟弟的一半,我怎麽好都是應該的...我再怎麽努力都不會被表揚...”夏彌吐吐舌頭,“唉,學長你這種大少爺是不會明白的啦,你爸爸媽媽參加你的家長會麽?”

楚子航點點頭,爸爸對家長會非常看重,總是和媽媽盛裝出席,以對待投資人的莊重對待老師,一家三口光輝熠熠嗎,結婚紀念日是唯一一次例外,而本該頂替出席的男人放了楚子航的鴿子。

“可他們很少參加我的家長會诶,我從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可他們都覺得不稀罕了,高一的時候我拿了數學奧賽金牌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們說,可我到家的時候家裏一片亂糟糟的,家具倒了,衣服被子到處都是,走兩步就會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個人都看不到,我打電話手機也接不通,我就坐在一團亂糟糟裏等他們,最後睡着了。天亮後爸爸媽媽才回來,說弟弟不知道怎麽不高興了,把頭往牆上撞,亂絲東西,他雖然癡呆但是力氣很大,把一切都弄的無法收拾,打電話給醫院,醫生也說不出原因,只是讓趕緊把他送到醫院檢查。結果他們就找了好多人把弟弟按住送到醫院,打了鎮定劑,陪他呆了整個晚上。”夏彌抱着膝蓋出神地看着外面。“他們都很困了,跟我說了弟弟的情況就回房去睡了。沒人問我那個晚上怎麽過的,也沒人在乎我得獎了。

“你不喜歡你弟弟?”楚子航問

“不啊,我很喜歡他的,也許是因為我跟他一起生的,一起在媽媽肚子裏呆了十個月,所以她很粘我,他安靜不下來,爸爸媽媽都沒辦法的時候,只要我跟他說話他就會安靜。那次他發飙是因為奧賽前我老在學校補習,他總是看不到我,他以為爸爸媽媽把我藏起來了,就亂發脾氣了,其實也不是什麽病。後來我去醫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了死死的睜着眼睛看着屋頂,一直不肯睡,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就變了,我把手給他拉着,他在我手上嗅了嗅,聞着覺得味道樣子都是對的,是真的姐姐沒錯了,就拉着我的手睡着了。”夏彌笑笑,“就跟一個小狗狗一樣,你會不喜歡自己的小狗狗麽?”

“我不能養狗,媽媽對貓狗的毛都過敏。”楚子航抱歉地表示沒機會和小狗什麽的建立感情。

“我可不喜歡人欺負他了;上初中的時候我帶他出門去買東西,每個人都用很嫌棄的眼神看着他,說誰家的大人那麽不負責,讓個小女孩帶着那麽個傻子出來?每個人都不願意靠近他,他雖然傻,可是很敏感,只能使勁地抓着我的裙子,很兇狠地瞪着那些人。我覺得人家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就很嫌棄他,回家的路上就不準他緊跟着我,要他在我後面十米遠的地方走,走進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後面走,十米的距離算得可準了。我心裏不高興,頭也不回,走得飛快。走了一段忽然覺得不對,回頭看找不到他了,我吓得趕緊往回跑。最後我在巷子裏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壓在地上打,帶頭的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男生,跟我不熟的,但是想追我。看見我過來他趕緊說他路過,看見一個傻子不壞好地跟在我後面,好像要做什麽壞事兒似的,看着我的腿一臉傻笑。他們幾個朋友就想把他摁倒,當時傻子力氣很大,根本摁不住,花了好大的功夫,所以沒來得及跟我打招呼。”夏彌嘆了口氣,“我在人群裏看到弟弟,臉上一道道的血痕和塵土,看見我正傻呵呵地笑呢,還有一只腳踩在他的臉上。我別提多難過了……我就跟弟弟說我不怪你,你打他們好了。”

“什麽意思?”

“我弟弟大家很行的,他力氣很大,又什麽都不怕。但我不準他随便打人,打一次人,我就一個月不理他……”夏彌說,“然後他就把那些男生都打趴在地下,我就準他繼續拉着我的裙角跟我走,帶他回家了。那些笨蛋根本不明白弟弟為什麽老是看我的腿,他其實只是看我的裙角,因為他老是牽着我裙角跟我走。”

“你對你弟弟很好。”

“有時候看着他,我希望他根本沒生下來。”夏彌輕聲說,“也不必受那麽多的苦。”

夏彌不再說話了,楚子航默默地坐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他忽然想起EVA【《新世紀福音戰士》】裏淩波麗奄奄一息地躺在彈射倉裏,碇真嗣那個死小子不顧一切的把艙門打開探頭進來大吼說,你還好麽?你還好麽?绫波女神只好說,“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該以什麽表情來面對。”大家剛遇見還不太熟,彼此之間還算半個陌生人對吧?這些感人感得莫名其妙的事情何必拿來傾訴呢?

每個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裏的對吧?就像EVA裏面說的絕對領域,絕對的心靈的領域,你不想別人走進來。楚子航的心理藏着一條雨夜的高架橋和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已經在那裏停了好些年,楚子航覺得自己常常獨自坐在那輛車的駕駛座上,外面下着瓢潑大雨,沒人陪他說話,音響裏重複放着那首歌,很孤獨,卻從沒有考慮過要邀請別人坐在副駕駛座上。對其他人來說坐在那輛車裏一遍遍地看雨是種折磨吧?幾時是蘇茜也會不耐煩吧?既然這樣,為什麽要跟別人說這些呢?

夏彌的心裏是一個游樂園麽?還有那條漫長的小路,她穿着白色蕾絲邊的太陽裙走過,後面跟着一個傻呵呵笑着的弟弟……

很古怪的,夏彌說起這個故事的時候楚子航不由自主地設想如果那時自己也在那條小路上……他大概是不會看着幾個男生把一個智障的大孩子拖進箱子裏去打而無動于衷的吧?就像路明非說的那樣,他從小到大就是面癱着八婆而且好管閑事。他大概是那種會忽然停下來插進去,站在智障男孩和男生之間的人吧,如果那些男生試圖來挑釁,他可以平心靜氣跟他們講幾句道理,如果他們撲上來,他就會用打籃球的“扣火鍋”手法把他們一個個拍倒在地面上。這樣那個智障男孩又會追着夏彌而去,到家了夏彌就會原諒他了,姐弟之間還是跟以前一樣。而他看着這兩個人的背影,也會覺得有點開心。

可是這樣他就站在夏彌的內心世界了?

太輕率了點吧?他為什麽要去夏彌心裏那條小路上呢?他有時候,想自己這輩子都只會默默坐在自己心裏那輛邁巴赫上聽着反複回放的愛爾蘭民歌。

他很不喜歡這種 糾結的情緒,于是清了清嗓子,“這也是‘血之哀’的一種,作為我們這個群體,走到一起往往就是源于血統的認同,和難以融入社會的孤單……”

“又來了……我們還在摩天輪上诶,天氣很好視野開闊,能不能談談人生理想,入學培訓那些我在預科都了解啦。”夏彌無奈地擺手。

“你們已經談了很多人生和理想了我親愛的學生們,你們談的很入神啊,十分鐘都過去了該換下一批客人了。”吊艙的門忽然打開了,外面銀色頭發的老家夥侍者般微微躬身。

“校長……”楚子航愣着了。

吊艙已經返回地面上了,而他和夏彌都沒有意識到,外面站着的是昂熱……還有一臉羨慕嫉妒恨的路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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