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芷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異界的,直到兩歲時,她才知道自己重生後的名字叫姚纖纖。
那時她的腦子還是一片混沌,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不僅反應遲鈍,也不會說話,姚太太一直擔心自己生了個傻子,後來女兒開口叫娘了,她才放心。雖然心中奇怪,不過姚太太還是認真糾正女兒學着喊“爸爸、媽媽”。
周芷若分明記得自己是峨眉派第四代掌門人,壽終正寝便該去那冥河上走一遭,不知為何卻淪落到異界,重頭做人。
如今已過了十七個年頭,她再回想起前世,幾乎要懷疑自己不是瘋魔便是做了一場大夢。到底周芷若是真實的,還是姚纖纖才是真實的存在。
最可怕的是,在這個異界,武林、峨眉派、倚天劍、九陰真經……都不複存在,所謂的功夫不過是粗陋的外家拳腳。
她苦練了十幾載內功,體內卻仍然沒有絲毫真氣,只空得一身拳腳功夫。她前世熟爛于心的飄雪穿雲掌也只徒具其型,連原先半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來。
今生的家人都是心大的,以為她不過天生神力,對她每日不辍地在後院練功熟視無睹,習以為常。
其實,她知道眼前這些鮮活的人都是她的家人,但前世唯一一次嘗試着去愛的經歷卻讓她怕了。
她最放在心上的愛人對她只有敬和怕,視若再生父母的師父逼她對魔教使用美人計,臨終甚至逼着自己立下毒誓,而沒有任何退路的她最終也只能把自己變成師父曾經的模樣,逼着自己變硬、變狠,變得衆叛親離。
周芷若低低笑了一聲,那時她身邊本來就沒有一個親人,又何來衆叛親離一說。在犯下無數殺孽之後,她選擇與青燈古佛相伴,在峨眉山上困守一生,她學會了不再奢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重生後,在口不能言、行動不便的日子裏,她把前世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最終找到了一個答案:今生,她不想再當張無忌的朱砂痣、白月光,也不會再是那個青燈古佛一生的癡女子。
富可敵國又如何?傾國傾城又怎樣?假如她的內心存在一個地獄,她便是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她的前世已經一敗塗地,她不會再繼續錯下去。
至于今生的家人,在世父母的生養之恩,她有一分便會回報他們一分。
再多便沒有了。她不需要柔軟的心,因為那是最沒用的。
前生今世的場景一幕幕走馬燈似地從眼前翻過,周芷若壓出胸口一縷濁氣,告訴自己元朝已經覆滅,異族亦不複存在,這才慢慢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這個世界便沒有周芷若,只剩一個姚纖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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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異界也有個張無忌,卻不是她的無忌哥哥,他沒有攜趙敏歸隐山林,反倒變成這個大楚朝的開國皇帝。當初詛咒發誓信誓旦旦絕對不會登上皇位的張無忌,在這裏卻被屬下像趙匡胤一般黃袍加身拱上寶座。
像任何一個朝代一樣,大楚朝也沒逃脫覆滅的命運,末代皇帝亦在她出生那年退位,張無忌是幾百年前的古人,反倒她從古人變成了今人,時也命也!
越是明白因果宿命,越是懂得命運的不可抵抗,就越發燃起了她對生活的鬥志。
睡在姚纖纖身邊的六姑娘一個翻身,嘴裏叽裏咕嚕地嚷着,緊閉着雙眼,小腿啪地架到姚纖纖身上,整個人八爪魚一樣纏上來。姚纖纖懷裏被迫塞進了一個熱騰騰的小暖爐。
姚纖纖手腳像被狠狠燙了一下,思緒頓時被打斷。
過了好半晌,她擡手輕輕拍打小六的背部,小姑娘便瞬間安靜了下來,又變成溫溫順順的洋娃娃。兩人随即一道迷糊糊睡過去。
次日一大早,闖禍的小五就被姚纖纖從溫暖的被窩裏揪了出去,罰她在後院站半時辰梅花樁。
“你不是一心想學武嗎?我今天就成全你。”姚纖纖說完,丢下她就走了。
“四姐,能等會再學嗎?今兒,我還沒洗漱也還沒吃早飯……”姚端端嘴裏不怕死地讨價還價,聲音卻在自家四姐冷冷的眼神中漸漸低落了下來,最終她識趣地選擇了閉嘴,烏黑的眼珠子轱辘轱辘轉動着,可憐兮兮地望着四姐,卻只得到四姐堅定離去的背影。
兩道濃眉頓時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來。昨晚四姐小小亮了一手,就把敵人鎮住了,她也好想學,以後就能像四姐那麽威風了。可惜四姐不肯教她,哭泣臉。
寶寶心累,寶寶什麽都不想說了。
遠處飄來一道清冷的聲音:“等你學會為自己的行動負責時,再和我談練武的事。”
這天姚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飯時,小五顫顫巍巍地挪動兩條軟得像面條的小腿來到姚曲曲跟前,道歉:“二姐,對不起,昨晚的蒼蠅是我放進你盤子裏的。”
姚曲曲氣得揪過她,咬着牙掀開棉襖在她小屁股上啪啪打起來。
姚秀才黑着臉摔了筷子,嘴裏罵了句:“孽障,”看都沒看挨打的五女,提着公務包上班去了。
姚曲曲打得自家手都疼了,頭上的頭發也亂了,額頭都冒出熱汗來,這才放下了姚端端:“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了!再有下次就把你趕出姚家大門,讓你沒衣服穿、沒白面吃,上街做乞丐去。”
姚端端艱難地整理好身上的棉襖,惡狠狠地瞪了姚曲曲一眼,扮了個鬼臉,氣得姚曲曲嘴裏直叫喚,這才蹬蹬地跑到姚纖纖身後躲了起來。
天氣又冷了一陣子後,氣溫開始慢慢回升。離開學只剩十來天的時間了,等姚心心和姚纖纖入學後,姚家小五也要帶着小六開始去教會辦的女私塾上課。姚家算不上富貴人家,家境倒也過得去,勉強算殷實,即便如此,女孩子到了年紀,讀的也是不需要繳納學費的教會女私塾。
教會女私塾不僅免學費,對學業優秀的學生還會獎勵衣物和少量的零錢。因此,把适齡的女兒送進教會女私塾便成了姚家一向的慣例。飛仙路上也就姚家如此做派,姚秀才為此得意不已。
普通人家的女兒,向來是賠錢貨,從小就得幫着父母帶孩子,還有忙不完的家務活等着她們,一個個木愣愣地活着,再木愣愣地被父母嫁出門,嫁人生子一輩子就眼睛一睜一閉過完了。
趁着還沒開學,姚端端這幾天都帶着妹妹四處撒歡,不到天黑就不着家。昨日,姚纖纖的同學蘇雯麗也找過來,約她今日出門看戲。
蘇家也住在這條飛仙路上,蘇雯麗比姚端端大一歲,兩人自小一起上的學,便比其他人走得近些。蘇雯麗父親是個銀行職員,家裏孩子多,境況不比姚家強多少。因為教會裏多是窮人孩子,她就向來只找姚纖纖耍,認為兩人才是一路的。
她人還未到,笑聲就先透過大門傳了進來,不一會兒門被敲得哐當作響,一個嘎嘣脆的聲音随即響起:“纖纖,快開門,我來了。”
李嬷嬷和姚太太在裏屋撥算盤算着一年裏的賬,聽得聲音把頭探出窗外:“蘇家的小丫頭又來了,這大了一歲,還沒個消停,我看以後準嫁不出去啰。”
“咱家裏都還有五個姑娘要犯愁,管她作甚。只願我這一胎別再是個女兒,我就心滿意足了。”姚太太摸着八個月的肚子緩緩地說道。
“我聽人說鹹寧路有家新園子今日要開張納客,好像是叫熙熙樓,上午十點要搞開臺儀式,不花一文錢就能免費進去。我們得早點去占位置,不然人多起來,連站的地兒都沒有。”蘇雯麗等姚纖纖一開門,就撲到她跟前,拉着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倒出一車轱辘的話來。
“不急,這會還沒到十點。”姚纖纖領着她進屋。屋裏小六在炕上給洋娃娃換小裙子,蘇雯麗撲過去,捧起她粉嫩的小臉蛋用力親了兩下,回頭又催姚纖纖:“你不急,就我着急上火?大小姐,戲園子上午十點開臺,你還真踩着點去,你當熙熙樓是你自家開的啊?”
“不是吧,大小姐,你就穿這一身土不拉幾的棉襖去看戲啊,你敢穿我都不敢站你身邊了。你那兩個姐姐打扮得花枝招展,怎麽就沒人替你置辦幾件出門的衣裳?”蘇雯麗一臉忿忿不平,嘴裏機關槍似得禿嚕不停,吵得姚纖纖腦門都疼了起來。
姚纖纖渾不在意:“我志不在此,衣服能保暖不讓人受凍就行了,”她不想再說這事,岔開話題道,“我讓家裏的黃包車師傅九點來接我們,不用半個鐘頭便能到熙熙樓,準讓你趕上開臺儀式。”
聽了這話,蘇雯麗臉上又是高興又是有點小羞愧,好像她找姚纖纖是專門來蹭車的,雖然她原本就是這麽打算的。誰讓她父親不像姚秀才這般對女兒大方,她家還有兩個弟弟,什麽東西都是緊着他們花用,她和妹妹們自然就過得不如姚家的女兒們。
這住在飛仙路上的人家,誰家女兒不羨慕姚家的仙女,羨慕她們都過着神仙日子。她也不能例外。
這般想着,蘇雯麗心裏一寬,嘴上又揚起明朗的笑意,一邊偏過頭,一邊推着姚纖纖:“我就知道你是再妥當不過的,你快換上外出的鞋子,我們去門口等黃包車。”
蘇雯麗打定主意多在姚纖纖身邊蹭蹭仙氣,說不定以後也能過上神仙日子,這般想着,她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四姐姐,簌簌能跟你一起去嗎?”小六不知什麽時候下了炕,鞋都沒穿,光着腳丫抱住即将出門的姚纖纖,攀在她胳膊上擡頭眼中露出淡淡的渴望,神色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小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