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牆鐵門內,有一座聯排的帶花園洋房,兩側還有兩棟獨棟的小房子。夜裏,大房子內還亮着燈。
王夫人聽見牆上的大挂鐘“咕咕”地報時,擡眸一掃,已經是夜裏九點整。
她敲門進了王總理的書房:“夢濤怎麽還沒回來?要不要派司機去接他?”
王總理放下手中的鋼筆,摘下眼鏡,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王夫人走到他身後,雙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揉捏起來。
“肩膀這麽僵硬!徐醫生不是告訴你,不要整天伏案工作,不然頭疼起來要人命。你真是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王夫人嘴裏嗔怪。
王總理輕拍了兩下她的手背,喟嘆一聲:“幺兒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你就讓家裏的司機去接送,讓人看見,像話嗎?”
王夫人早就知道拗不過這兩父子,嘴裏笑道:“就你們父子思想覺悟高,我就是拖後腿的。”
她心裏仍有點擔憂:“這不年不節的,交通司有什麽事情需要晝夜忙的?都怪你,夢濤剛回國,你就把他趕去上班,也不讓他多在家裏休息幾天。”
“好啦,夫人,我這就打個電話問問胡秘書。”
王總理的話音未落,便聽見大廳外面開門的動靜,他放松了肩膀,摸到話筒的手也收回來了,笑眯眯地朝王夫人努了努嘴:“瞧,肯定是幺兒回來喽。”
王夫人站直身軀,手指彈了彈素色旗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款款走了出去。
“爸媽,你們還沒休息?”王夢濤脫下羊毛大衣交給傭人,見王夫人走出來便笑着問道。
“怎麽忙到這麽晚,我讓傭人準備了宵夜,你吃點了再睡。”
“今天下午,人力車工會的人跑到電車公司鬧了起來,城裏好多機車、道岔還有有軌電車設備都被他們破壞了。交通司的同事全都出動去處理這件事情,現在還有一些道岔沒修好,我估計明天電車可能會停運。”
王夢濤接過王夫人遞過來的熱毛巾,抹了把臉,這才對王總理解釋道。
王總理一聽便皺起眉頭,詫異起來:“事情鬧得這麽大麽?胡秘書怎麽沒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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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也是沒事找事,好好的鬧将起來,鬧得整個城裏都亂套了,真是不像話。”王夫人皺起眉頭,不滿地抱怨道。
王總理嘆了口氣:“他們這些人也是為了讨生活,怕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去電車公司要說法。總的來說,還是我們這些人的工作沒做好,沒做到位。”
“哪裏怪得了你喽,你這沒日沒夜地忙,都快積勞成疾了,也沒見新政府給你頒個獎牌。”
王夢濤推了推母親,溫聲道:“媽,我肚子餓了。”
王夫人立刻忘記了嘴裏的抱怨,連忙朝廚房高聲喊道:“王媽,宵夜熱好了嗎?快端出來。”
……
此時的姚纖纖待兩個妹妹睡着後,悄悄起身,換了套便于行動的暗色衣服,悄無聲息地潛入夜幕之中。
她的目标正是王家。她看了眼緊鎖的大鐵門,避開門外的巡邏,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手一扶牆,腳下一躍,蹬着牆壁借力飛身翻過圍牆,悄無聲息地落地。
暗暗屏聲斂氣,貓着腰靠近了正中央的大洋房。
她趴在客廳窗戶外的牆腳下,靜靜地潛伏耐心地等待王夢濤吃完宵夜,直到王夢濤走到二樓,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板。
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的王夢濤,推開房門後轉身就把門合上,就在這個瞬間,他的背後驟然響起一個刻意壓低的清冷聲音。
“是我,姚纖纖。”
王夢濤扶着門把的手猛地一緊,後背全都緊繃起來,好半晌,他才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緩緩轉身,借着從窗外投射在木地板上的月光,隐約發現屋裏站着一個苗條的黑影。
“姚纖纖?”
“你從哪裏進來的?”
“你怎麽會在我房間?”
姚纖纖的身影慢慢動了起來,從黑暗之中走到了月光下。
“我從陽臺爬進來的,找你自然是有事請你幫忙。”
王夢濤伸手準備開燈。
姚纖纖輕喝一聲:“別開燈,外面會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我不開燈,他們才會覺得異常。我把床頭的燈打開,你站在書桌那頭,燈光就照不到你的影子了。”
姚纖纖見他說的有理,便沒有繼續阻止。
昏黃的暖橘色燈光,靜靜撕開了黑暗的一角。王夢濤終于瞧清楚對面少女清麗的面孔,他這才把心放回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姚纖纖眉眼一動,察覺到他的小動作,鼻子裏哼了一聲:“膽小鬼。”
她若真要對他不利,此刻他早已躺在她腳下了。更何況她早已發誓,不再讓自己的雙手沾染任何鮮血。
王夢濤不以為忤,溫聲問道:“請問姚小姐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姚纖纖眼神帶勾地盯着王夢濤:“我剛聽到你們在客廳的談話。我有一個問題,那些鬧事的人力車夫,你們是怎麽處理的?是不是把他們都抓起來了?關在哪裏?你手裏有名單嗎?”
王夢濤皺眉:“這件事與你有幹系嗎?”
姚纖纖颔首,随即解釋道:“下午黃昏時分,我家的車夫牛大去接我父親下班,然後兩個人一起失蹤了。所以這件事情就與我有關了。我懷疑他們兩人被巡邏誤當做鬧事的人,抓了起來。如果你手裏有被抓人的名單,請你告訴我。我父親叫姚馮明。”
“你就這麽篤定我會幫你?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幫得了你?”
姚纖纖神色一滞,若要再提起她對他的救命之恩,似乎有些說不出口,不符合江湖兒女的行動準則。她想起自己在電影院對他說過不必言謝的話。姚纖纖微微偏過頭,沉吟起來。
“我們做個交易吧,我幫你一次,今後你也幫我一個忙。”
“不是殺人放火?”
王夢濤笑了起來:“當然不是,我是熱愛和平的人。”
“不能是非分的要求,也不能妨礙到我的人身自由。”
“這是自然。”
姚纖纖微微擡起下颌:“行,一言為定。假如我判斷有誤,我父親并沒有被關進警司,那麽你也必須幫我找到他。不然這個交易就不算成立!”
既然王夢濤提議做交易,那麽姚纖纖便不客氣地表示了自己更進一步的條件。
王夢濤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姚纖纖見他答應,便說道:“你把燈關了,我要走了。明天午時前不管有沒有我父親的消息,你都必須給我一個答複,我會在家裏一直等着你。如果你不方便來,我會去交通司大樓門口等你。”
“若你父親确實被關進警司,明天一早我就讓人保釋他出來,如果他沒在,我會替你報警,等待警司派人搜查。”
姚纖纖聽他說完這番話,覺得很妥當,便趁着夜色的掩護,翻身出了二樓陽臺。王夢濤被她利落的動作唬了一跳,嘴裏的話也吓得咽了回去。
他一臉苦笑,暗自嘀咕:“分明可以走大門的,何必高來高去、飛檐走壁,小姑娘膽子忒大了。”
王夢濤自己是家中老幺,沒有弟弟妹妹,見到姚纖纖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也只不過以為自己與她投緣,心底難免暗暗有個心思,只是相見時日尚短,他還需再看看方作打算。
他并沒有什麽需要一個小姑娘幫忙的地方,雖然她的拳腳功夫不錯,但他也并不看在眼裏。在國外留學的幾年裏,他早已知道這世界變化得太快了。冷兵器的時代注定會匍匐在熱武器腳下。
這個意外的契約成立後,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動用它,只是世事難料,他意料不到未來有一天,他竟會以此為籌碼,卻得到一個兩難的結局。
姚纖纖出去一趟,沾染了一身寒意,回到屋裏時,便聽見小五嘴裏發出的細微的呼嚕聲,看來她準是白天時瘋玩了一天。
她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姚端端挪到了一旁,這才鑽進自己的被窩裏。
翌日,姚纖纖拜托蘇雯麗去學校替她請了假,在家裏等王夢濤的消息。
幾人正在家中苦等,未久,牛保山便上門通報消息,牛大與姚秀才确實被當做了鬧事的人,兩人被關進了警司。不過一早便被放出來,只是姚秀才在牢房裏呆了一晚上,早晨時人已經陷入昏迷。一等出了警司,他就被牛大送進了聖心醫院。
牛大一面送了姚秀才去醫院,一面打發了自家兒子來姚家通報消息。
姚家接了消息,又是一通人仰馬翻,姚太太帶着三個大女兒便匆匆趕去聖心醫院。
姚秀才雙眼緊閉,靜靜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紮着針,在挂點滴。姚太太撲了過去,想哭,又怕吵到他,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用手帕擦拭姚秀才憔悴的臉龐,聲音哽咽:“真是無妄之災,好好的人兒被弄成這樣。”淚水從眼眶滑落滴在淡綠色的床單上。
牛大早已在姚家人進病房的時候,就從靠椅上站起來,讓到一旁。
姚纖纖走到他跟前,見他神色也十分頹唐,顯然是一夜沒有休息:“牛叔,這次多虧你在一旁,照顧我父親。”
姚曲曲聽到了,嘴裏嘀咕了一句:“還謝什麽謝,爸爸還不是被他們這些人連累的,沒找他們要賠償已經是夠客氣了。”
姚心心暗皺眉頭,拉了她一把,姚曲曲悻悻然地偏過頭。
牛大耷拉着眼皮,神色尴尬地搓着關節粗大的雙手:“都怪俺,都怪俺。”
姚纖纖見他不自在,便帶着他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問道:“昨天是怎麽回事?”
牛大摸了摸後腦勺:“俺也被搞得稀裏糊塗的,俺接姚秀才下班,路上碰到一大堆車行裏的人,有幾個俺認得。突然他們就跑了起來,也喊我快跑,說巡邏要抓拉黃包車的。俺一回頭,瞧見後頭好多巡邏在追俺,又都拿着槍。俺吓得丢了黃包車,拉着姚秀才也跟着車行的人拼命跑。哪知道一群人都堵在死胡同裏,接着所有人都被抓起來,關進警司了。”
姚纖纖心下了然,看來是一場烏龍的無妄之災,若不是牛大稀裏糊塗跟着鬧事的人攪在一塊,也不會被誤抓了壯丁。
“那你們今天早上是怎麽出來的?”
“俺也不曉得,有個巡邏拿着張紙過來,喊俺的名字,俺就帶着姚秀才出來了。”
姚纖纖點了點頭,心裏想着王夢濤的動作倒是挺快的,雖然膽子小了點,事情卻辦得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