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大,前臺有你的信,是你家裏人給你寫信了。”彭定山搖了搖手中的信封,走進張鶴白辦公室朝他喊了一嗓子。

張鶴白接過信,沒有立即拆開,只放在桌上。

彭定山左右環顧,問道:“老大,我哥呢?”

“我有事派他出去。”張鶴白低頭查看手中的賬本,皺着眉沉思。

彭定山“哦”了一聲,百無聊賴地喝了一杯茶,見張鶴白沒空搭理他,便讪讪地走出去,跑到百樂門後臺找人耍。

這會是白天,百樂門還沒開門營業,負責百樂門安保工作的彭定山自然是無所事事,便把雙手插口袋裏,叼着煙四處亂晃。

張鶴白把上個月的賬目大略看了一遍,沒發現異常,這才鎖回保險櫃裏。看到桌上的信封,他略有些疑惑,他奶奶不識字,唯一會寫信的人只有小蝶,可是這麽多年她從來沒給他寫過信。

想起遠在青城的家人,他淩厲的五官瞬間柔和下來,眼裏閃爍着光芒,好像裝着一泓溫靜湖水。

他很快拆開信看了一遍,看完後心頭的疑惑沒有得到解決反而加重了,小蝶在信裏說不想繼續上學念書了,想來鹿城跟他做事。

他一直沒有告訴家裏人,他是莫先生的心腹,目前幫他打理一家舞廳,他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妹妹進入舞廳做事的。張鶴白眉頭深鎖,長長的眼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

十五歲那年,他孤身來到鹿城,在碼頭當過腳力,拉過黃包車,扛過沙袋,後來被莫先生發現提拔,才脫離了朝不保夕的生活。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他才坐上現在這個百樂門總經理的位置。

他明天要南下去南港送一批貨物,彭定山的哥哥彭定坤一早就被他打發出去打點這次的行程。

張鶴白暫時沒時間處理妹妹的事情,沉吟一番後,他猜測小蝶可能是在學校裏遇到了一些困難,或者是與張母相處得不好,不管原因是什麽,若妹妹打定主意來鹿城,他并不反對。只是她現在不适合出來做事,來了鹿城他可以安排她繼續讀書。

只是這樣一來,把張奶奶一個人安置在老家,他也不放心。但是老人家故土難離,不願意來鹿城。

對于張母,他早就不指望了。那次出院後,他送她去療養院住了幾個月,徹底給她戒毒。得到醫生允許後,他才把張母接回大宅院。

這個女人好歹生養他一場,所以他會給她養老送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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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鶴白按捺下滿腹的思緒,收起信封放進抽屜裏。關緊抽屜,他臉上殘留的表情已收拾得幹幹淨淨,再擡頭,又是一臉光風霁月,和煦如風。

……

蘇雯麗最先發現張小蝶無緣無故開始躲着她們。不管什麽時候去找她,她總能找出各種借口低垂着頭溜走,放學了便早早離去,上課也是踩着鈴聲進教室。

蘇雯麗生氣地把人堵在角落裏:“張小蝶,你無緣無故鬧什麽小性子啊!我們得罪你了嗎?”

張小蝶默默低垂着頭一語不發,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孔,讓人看不清楚表情,她單方面把交流溝通的大門關上了。

“你一句話都不說,是打算和我們斷絕關系嗎?”

“當初纏上來交朋友的人是你,現在要斷絕關系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蘇雯麗忍不住抓了抓頭發,氣得口不擇言。

姚纖纖靠着牆壁站着,沒有說話。

回應蘇雯麗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姚纖纖開口說道:“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重申我那天說過的話,我們只認你這個人,無關其他。”

“對啊,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啊。”蘇雯麗試圖讓張小蝶回心轉意。

張小蝶心中想到,如果她們知道她媽媽吸過大煙,她媽媽在哥哥還很小的時候就抛夫棄子和人私奔了,而她就是一個沒人在乎的低賤私生女,她們肯定就不願意再和她交朋友了。

她是為了她們好,反正都要走到那一步,還不如她提前做了。這樣還能安慰自己,是她不想和她們做朋友的。她不是被人放棄的。

蘇雯麗的努力沒有得到張小蝶的任何回應,她臉上的憤怒漸漸化為失望。

半晌,張小蝶張了張嘴,蘇雯麗一臉喜悅地望着她:“你想和我們說什麽?”

張小蝶緊張地抱緊了書袋,小聲道:“我要回家了。”說完,像只慌不擇路地的兔子瞬間溜走了。

蘇雯麗剛要去追她,姚纖纖扯住了她的胳膊:“小蝶個性固執,除非她自己想通不然我們說什麽都沒用。讓她冷靜幾天也好。”

“這都叫什麽事啊!我家不也一堆破事,也沒見我整天頂着一張哭喪臉。”蘇雯麗忍不住抱怨道,用腳踢着路邊的小石頭發洩怨氣。

兩人一道慢慢走回家,待她們走出很長一段距離後,張小蝶才從角落裏緩緩站出來,眼神幽幽地凝視她們離去的方向。

“哎呦,瞧這只可憐的小臭蟲!這不是張小蝶嗎!”斜刺裏出現一個刻薄的笑聲,吳美麗踩着高跟鞋一臉嚣張地走到張小蝶面前。

張小蝶吓得縮回角落裏,雙手抱着頭不敢說話。

吳美麗上前用高跟鞋踢了踢她的小腿:“怎麽不跟在你主人後頭汪汪叫了?還是你主人把你抛棄了?真是可憐啊!”

與她同行的幾個女學生捂着嘴嘻嘻笑起來,對着張小蝶指指點點。

“哎呀,我的皮鞋怎麽被你弄髒了,張小蝶,快把它舔幹淨。”吳美麗居高臨下呵斥道,張小蝶捂着腦袋沒有反應,她便用力扯張小蝶的頭發強迫她擡起頭。

張小蝶蒼白的臉上挂着兩行淚,哽咽着:“不是我弄髒的。不是我。”

“賤.人,還敢跟我頂嘴。”吳美麗一直懷恨在心,這下便把在姚纖纖那裏欠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送給了張小蝶。

張小蝶被這一掌掴到了地上,她捂着瞬間紅腫一片的臉,低聲哭泣,淚花砸在泥土地裏。她身上沾滿了塵土,裙子上一片污跡。

徐璐扯了一下吳美麗:“她只會哭,欺負她沒意思,我們快走吧,不是說要去喝咖啡嗎?”

吳美麗拍了拍雙手,皮鞋踩在張小蝶身上,用力碾了幾腳,這才笑道:“我的皮鞋終于擦幹淨了。走吧,同學們。”

一群人嬉笑着走遠。

張小蝶好久才直起上半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膝蓋摔在地上隐隐擦出了血絲,她忍痛站起來,抱着書袋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對張小蝶的遭遇一無所知的姚纖纖,回到家中卻面對一屋子的低氣壓。

姚秀才氣得拍桌子對姚曲曲怒吼:“你老實說,你這段時間是和誰鬼混了?”

“要不是我今天去找介紹人,老子還被你蒙在鼓裏。”姚秀才已經氣得口不擇言,連粗話都冒出來。

姚太太難過道:“曲曲,你怎麽不早說,你和江淮根本就沒再見面。”

姚秀才上午去找了介紹人,催他快點把次女的婚事敲定,介紹人還一臉疑惑地說,姚曲曲看不上江淮,所以他早就把江淮介紹給其他年輕女郎了。

姚秀才憋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逮到一臉笑意從外頭玩了一天回家的姚曲曲,張口就是一陣臭罵。

姚纖纖一臉疑問地看着屋子裏的家人,姚心心把她拉到一旁,朝站在大堂中央的姚曲曲努了努嘴:“別管閑事了。我早就知道她一準作妖。就她那個性子,怎麽肯乖乖聽家裏安排嫁人。”

姚曲曲被罵得大哭起來,尖聲質問:“你們賣女兒的不虧心,我怕什麽。一會要把我賣給季家,一會要把我推給那個姓江的,我早就知道你們全都靠不住。”

“我是人,不是你們手上的牽線木偶。”姚曲曲朝沖到姚秀才面前大吼。

李嬷嬷吓得抱着襁褓裏的小七躲到裏屋,嘴裏嘀咕:“二丫頭瘋魔了,瘋魔了!”

劉媽一家也都躲在廚房裏不敢出來,主人家的事情還是少摻和為妙。

姚秀才哪裏能容許姚曲曲放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高高舉起手掌,把姚曲曲扇到地上。

姚曲曲雪白的臉上剎那出現一座鮮紅的五指山,她捂着側臉,眼神惡毒地望着姚秀才:“你把我毀容了,就再也賣不出好價錢了。”

姚秀才臉色大變,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姚太太吓得連忙去給他拿藥。又是喂藥,又是揉胸捶背,一番折騰後,姚秀才緩了口氣。

姚曲曲低着頭吃吃笑,眼神中透露着瘋狂:“這就是報應,賣女兒的報應。”

“滾,你馬上滾出這個家,我沒有你這種不孝的女兒。”姚秀才沖過去要打姚曲曲,姚心心事不關己地躲在一旁,姚太太個子小根本攔不住盛怒的姚秀才,姚纖纖只能過去拉住他。

姚曲曲從地上站起來,撫平身上旗袍的褶皺,把一縷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後,若無其事說:“我不會滾的,除非你把我的嫁妝準備好。等我嫁給施榮,你們就是求我,我都不會踏進這裏一步。”

“你們動作快點,我等得了,我的肚子可等不了。到時候跌面子的人是你們!”姚曲曲施施然甩下一句話,走人了。

施榮是誰?姚纖纖一頭霧水。

“你還白送上門給人糟蹋了!你還要不要臉面了,氣死我了!孽障!孽障!”姚秀才發瘋地把一桌子的茶具都摔到地上。

“爸,醫生說你不可以動怒。”姚纖纖淡淡瞅了姚秀才一眼,手上加了點力氣,把他按回座椅上。

姚太太一臉擔憂:“老爺別氣了,待會犯病了怎麽辦?”姚秀才之前病好後,醫生便囑咐平日要小心調養,不可以動怒大喜大悲。

“明天我就把這個孽障趕出家門,我要登報和她斷絕父女關系。”姚秀才扯着嗓子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顯然是喊給東廂房的姚曲曲聽的。

可惜姚曲曲并不買賬,她早吃定了姚秀才最愛面子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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