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死不過一輪回

暮鼓聲剛響，全城宵禁。

驚鴻長公主府內一片死寂，就連殘風吹打落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黑暗中，只有透過那冷淡的月光才能依稀看到銅鏡中那蒼白而又絕美的容顏。

“公主，奴婢求求您了，快走吧，再不走，怕是驸馬就派人殺回來了。”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聲焦急的呼喚。

然而，驚鴻長公主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神色木然。

玉露一襲黑衣，手中緊握着一柄長劍，見公主沒有任何的動靜，她滿目腥紅，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中已帶着一絲哭腔。

“公主，求您，就當了是為了您腹中骨肉啊。”

聽到這話，驚鴻長公主的神色才算是微微松動，她的手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腹部，勉強咧出一絲笑容，咬唇道：“對，還有孩子，本宮肚子裏還有他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他或許會手下留情的。”

玉露雙眼瞬間盈滿淚水，跪爬一步，抓緊了驚鴻的手，凄聲道：“公主，您糊塗了嘛，驸馬已經不是從前的驸馬了。聽玉露一句勸，咱們快走。玉露就算是拼死，也會護您周全。”

驚鴻搖了搖頭，咬緊了下唇，眼淚始終未曾落下。

“玉露，本宮是不會走的，本宮要在這裏等他，等他給我一個交代。”

說罷，驚鴻從懷中拿出了一塊鳳玉，交到了玉露的手裏。

“玉露，你先走，去江息谷，本宮若得一線生機，必會去尋你。”

玉露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鳳玉，眸中一片血紅，她沙啞開口：“不，公主，奴婢要帶您一起走。奴婢曾經答應過先皇後，絕不能······”

“難道你連本宮的命令都不聽了嗎？帶上鳳玉，保護好離兒，保護好皇兄唯一的骨肉。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本宮，從此以後，你要像保護本宮一樣，拿命去保護他。”驚鴻的語氣中，滿是不容置疑。

玉露幾欲将下唇咬出血來，她流着淚對着驚鴻長公主磕了三個響頭，咬着牙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驚鴻長公主府，再一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寧靜。

偌大的公主府，曾經門庭若市的公主府，如今竟也落得空無一人的地步。

自打有孕之後，楚驚鴻便一直昏昏沉沉，連日躺在床上休養。

安胎藥喝了一副接着一副，這身子卻是越發的虛弱。這些日子，她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

直到，驸馬派兵包圍公主府。

直到，宮裏頭傳來逼宮的消息。

直到，玉露聲淚俱下的跪在她的面前，告訴她，驸馬百裏名揚反了。

她的丈夫，她的青梅竹馬，殺了她的皇兄，謀奪了皇位。

不過一日的功夫，整個楚家皇族，皆被百裏名揚屠殺殆盡。

若非皇兄的長子楚離殇剛出生便因身子虛弱送到了江息谷，如今，怕是也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而如今，唯一能威脅到百裏家政權的，便只有她楚驚鴻了吧。

楚驚鴻的心一陣陣猛縮，仿佛神思都已抽離。指甲嵌入血肉之中，掌心的血跡滑落，她竟渾然未覺。

窗棂上的雕花依舊鮮豔，就像是三年前，她和百裏名揚成婚的時候一樣，紅的熱烈。

她尤記得那天，十裏紅妝，風光無限。

百裏名揚面色羞紅的緊握着她的手，一臉滿足的依偎在她的懷裏，輕聲道：“驚鴻，驚鴻，盼了那麽多年，你終究成了我的妻。從此之後，我百裏名揚定當拿命護你、愛你。”

如今，言猶在耳，物是人非。

不知道何時，身後已然出現了一襲玄青色的身影。

他面色冷峻，眼神眯起，狠狠盯着面前的女人，不見絲毫柔情。

楚驚鴻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疏離，看到了殺氣······

她苦笑一聲，仰起頭沖着百裏名揚嘶啞開口：“你回來了，本宮一直在這裏等你。”

百裏名揚微一皺眉，片刻兒的驚詫之後，又恢複了方才的冷漠。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藥瓶，沉聲開口：“你若是交出鳳玉，我可以給你留個全屍，厚葬了你，成全你死後哀榮，也算是不枉費了咱們多年情分。”

驚鴻盯着他手中赤紅色的藥瓶，上面仙鶴腥紅的圖案極為刺眼，是鶴頂紅。

這是他從前慣用的伎倆，用來對付不忠誠的手下。驚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将這個法子用在自己身上。

她沒有伸手去接，汗珠順着臉頰滑落，她握緊了桌角，只覺得腹中一陣絞痛。

“名揚，還記得我們剛成婚的時候，你說你想要個女兒，長得像我最好，你不想讓我們的女兒養在深閨，你想教她騎馬射箭，做個女中豪傑。”驚鴻苦澀一笑，語氣卻是難得的平靜。

見百裏名揚始終站在那裏不發一言，驚鴻便自顧自的開口：“其實我跟你不同，我倒是更想要一個兒子。我不想強迫他按照我們的想法去活，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樣，做個潇灑自由的男兒。”

百裏名揚已然有了一絲不耐，他皺緊了眉頭，似乎不欲再聽她說下去。

然而，驚鴻卻看也未看他，仿佛獨自陷入了長久的回憶之中。

“記得很小的時候，你進宮伴讀。明明比皇兄聰明，你卻處處讓着他。皇兄做了什麽錯事，你都默默承下來，從無怨言。你每次出宮，都會給我帶好多小玩意兒，每次我淘氣被父皇責罰的時候，你都想法設法的哄着我。”

“那個時候，我便想着，若是将來能嫁給你，定然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為了讓父皇答應我們的婚事，我在皇祖母的觀音祠前跪了三天三夜。終究是皇祖母心疼我，才命父皇答允了這門親事。”

百裏名揚神色微微松動，片刻兒的失神之後，便上前一步，狠狠的拽住了驚鴻的胳膊，怒道：“夠了，我不想與你讨論從前的舊事，你只說鳳玉在哪。楚家大勢已去，乖乖交出鳳玉，對你沒有壞處。”

楚驚鴻強撐着的淚終于落下，雙腿間似有熱流滑下，她捂着腹部，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撲在百裏名揚的懷裏，哽咽開口：“我的孩子，求你，求你救救他······”

百裏名揚一怔，只見她裙擺下方已被鮮血浸染，他眸色一沉，猛然推開了楚驚鴻。

随即，他面色冷然的迫視着她，聲音中更是帶了刺骨的寒意，“孩子？不過就是一個孽種而已，你還有臉跟我提孩子？”

楚驚鴻一愣，耳邊撕裂作響，豆大的汗珠滑落，她不可置信的瞪着百裏名揚，“這是我們的孩子，你怎麽忍心？”

百裏名揚冷哼了一聲，嫌惡開口：“你個賤人，居然還有臉說這是我們的孩子？不妨告訴你，我們成婚之後，我從來都沒有碰過你，你肚子裏的孩子，不是野種是什麽？”

楚驚鴻一臉的不可置信，恍然搖頭。

百裏名揚的面色漸漸扭曲，嘴角陰寒的笑着，“自你得知自己有孕之後，是不是一直覺得頭暈乏力？是不是一碗碗的安胎藥下去，身子骨卻越來越差？那是因為，我在你的安胎藥中下了□□，不出數月，你的孩子便會胎死腹中。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野種，我怎麽可能會留下他？”

他睚眦欲裂的開口，神色異常可怖。

楚驚鴻驚恐的後退，神思正在一點點的潰散，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被百裏名揚狠狠踐踏了。

痛，剜骨噬心般的痛，幾乎痛的她不能呼吸。

楚驚鴻猛然搖頭，使出最後那微弱的力氣，切齒拊心的吼道：“不，不可能！”

“不可能？”他笑的更加詭異，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冷然開口：“還記得三個月前，你被刺客追殺，掉入懸崖，被我救回後，二人便有了夫妻之實？”

“其實那幫刺客就是我派去殺你的，偏偏，有人将你救了回來，還□□了你。你皇兄不許我聲張，我便硬生生接了這個茬。誰知道就這一次，你竟然就有了身孕。你這肚子裏的野種，連爹都不知道是誰呢。”百裏名揚笑的癫狂，那怨毒的目光幾乎吞噬了楚驚鴻。

“驚鴻，不要掙紮了，把鳳玉交給我，我還能大發慈悲讓你少受點罪。”他面露兇光，笑容猙獰而又陰狠。

他見楚驚鴻心有抗拒，便上前狠狠的撕碎了她的長裙，探向腰間的時候，竟然空無一物。

百裏名揚的神色漸漸變得冷冽而危險，“賤人，說，你把鳳玉藏在哪了？”

楚驚鴻咬緊着下唇，一言不發。

百裏名揚似乎已經沒有了耐心，他狠狠的一腳踹向她的腹部，痛的楚驚鴻幾乎沒有了知覺。

突然，楚驚鴻悲壯的閉上了雙眼，用盡滿身的力氣搶過他手中的赤色藥瓶，一飲而盡。

神思彌留之際，她仿佛看到了皇祖母心疼的呼喚，父皇無奈的眼神，皇兄無助的吶喊······

原是這一生，她信錯了人，選錯了路。

血淚滑落，她痛苦撕裂的聲音緩緩傳來，“生死不過一輪回，若有來生，今日所受，定然叫你加倍償還。百裏名揚，你會遭到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