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楊長清
從監獄裏出來,楊長清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謝賢的樣貌突然浮現在眼前,憔悴蒼白的面容映着着漆黑的夜色,雙眼汩汩流着血淚。
楊長清別過頭,不去看那樹下的幻影,從一扇朱紅色的古木門走出來,皎潔月光曬下萬丈銀輝,照亮一排池塘邊的楊柳,不知怎麽,楊長清突然想起了往事。
幾年前,楊長清記不大清楚了,不過他盡力地尋思,哥哥死了,和他持有婚約的謝賢被她爹娘嫁給了自己,當然其中還有老太太的“功勞”,還記得他在婚房揭開謝賢的頭蓋,那一張淩厲成熟的臉,深邃沒有恐慌的眼神。
就連下人們嚼舌根,也說謝賢有一家主母之範,她也的确将一些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可是那個美好的姑娘哪去了?莫名其妙,楊長清就想起了壽宴上的毒(和諧)藥,想起了娘在世的最後神情。
楊長清有些懷疑,自己到底愛沒愛過娘,小時候爹不許自己住在消香院,請了專門的奶媽照顧自己,楊長清沒有心痛,沒有眼淚,沒有不舍……
但是有孤寂,現在楊長清覺得很寂寞,寒鴉在枝頭亂叫,黑色的雲被月亮照白,又淹沒了雲,只身一人,只有風從牆外吹過來,楊長清的衣襟搖擺,一瞬間,他不知道該去哪兒。
舉步走到了鸾栖院,還未進門,潮濕的泥土味夾着百花的清香襲來,院子裏開着五顏六色的時節花卉,紅紅火火簇擁着院子如同花海。每一盆都是謝賢喜歡的,楊長清親自挑選的。他也選過給雪梅,不過雪梅不喜歡花,什麽花她好像都不喜歡。所以他聽從春泛的建議給她送了一只虎皮鹦鹉,然而聽玉瓶兒說,已經做成了晚膳的菜。
一朵正盛的芙蓉引誘楊長清,他伸出修長的手掐下這朵芙蓉花,突然見花叢中有響動,唬得楊長清退避一下,謹防一條花蛇爬出來咬人。
出來的是玉瓶兒,雪梅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她提着花壺在給花澆水,楊長清問道:“你在幹什麽?”
玉瓶兒笑道:“姨太太吩咐我照看這些花兒,每天晚上過來淋水。”
“那麽多粗使丫鬟不用,偏偏用你。”楊長清率先表示疑問。
“可能是懲罰吧。”玉瓶兒擠出一絲苦笑。
“懲罰?”
“是啊,”玉瓶兒将花壺放在地上,活動了下肩膀,“人生在世,每活一刻,都會意味着受懲罰。或者是上天賞賜的,或者是主子賞賜的,或許是你喜歡的,也可能是你讨厭的。不管是什麽,都逃不掉。”
都逃不掉,自己的懲罰呢?“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懲罰謝賢。”
“夫人的事情,不是奴婢這樣的下人能夠插嘴的。”玉瓶兒提起花壺,繼續給花澆水。
“我給你這個權力,”楊長清微笑道,“你現在和我說話,可以把自己當成主子。”
“那我也就不恭敬了,”楊長清聽了眉角舒展,玉瓶兒繼續道,“既然清二爺給了我暫時的身份,我能選擇閉嘴嗎?”
楊長清方才舒展的眉角頓時高皺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麽玉瓶兒的口氣這麽像雪梅,但是對于她的無禮,楊長清無法斥責。或許一個丫頭無法代入到自己身上,為自己排憂解難,所以楊長清繼續問她:“如果你的娘被你未來的丈夫謀害,你會怎麽處理你的丈夫,或者……”
“十分謝謝你的祝福,”玉瓶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很希望會有那一天,現在我要回去了,回晚了姨太太要怪罪的。”
玉瓶兒提着花壺回去了,楊長清有些不甘,抛了手中的芙蓉花,跟在玉瓶兒後面,一齊來到了紅梅院。玉瓶兒直接往她房裏去了,楊長清瞧着雪梅正坐在走廊上賞月,不由上前笑道:“怎麽了?”
雪梅全身都是月白色的衣裳,頭上一點裝飾物都沒有,丫鬟們愛俊俏的還要別一朵白花,雪梅卻不要,越發襯得她素淨的面頰。她溫柔地說:“看月亮,很圓。”
她有時候就是這樣溫柔,溫柔的笑,溫柔的聲音。楊長清在雪梅身邊這麽久,感覺不到她的愛意,有時候楊長清也很迷惑,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話說回來,自己問她如何懲罰謝賢,她會如何回答?放了她,殺了她?還是囚禁一生——楊長清是這個想法。
當楊長清詢問雪梅之後,雪梅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我不知道,也不能做出回答。不過我由衷地希望這件事沒有發生。知道嗎?我由衷地希望姐姐能夠和你白頭到老,能夠為你誕下一位麒兒,那位公子哥能夠長命百歲,在他的滿月禮上,你能興沖沖地喂他吃東西。”雪梅一口氣說完,顯然有些激動了,語調都高了一些。
楊長清大為意外,她在幫謝賢說話,楊長清意識到,她竟然這麽善良,但是楊長清卻不能夠。“或許我們可以一試。”
“不必了。”雪梅沒有任何猶豫。
楊長清望進她的眼睛裏。“為什麽?”話裏好像是在審視她。
“我怕疼。”
楊長清知道她沒有說真話,但是理由呢,楊長清不知道,如果她有了,自然會生下來的,楊長清對此沒有疑慮。
攜雪梅的手走進房裏,她的手好冷啊,楊長清不由呵了口氣,寬衣解帶,夏惠進來放簾移燈,各自歇息不提。
第二日楊長清從紅梅院出來,只吃了一點早膳便到書房看書去了。春泛進了書房,要往香爐子裏燃香,被楊長清制止了。楊長清說:“你出去吧,我叫你,你就進來。”
春泛踏着小步子出去了,他在笑,楊長清已經無力了,估計整個楊府的下人背地裏都在笑。楊長清剛剛從架子上取出一本書,拍去了灰塵,外邊就響起了敲門聲,楊長清眉頭一皺。“什麽事情?”
進來的是童管家,他穿着一身黑衣,又是一個老态龍鐘的老奴,看起來活像一只烏鴉。“清少爺,中秋節,準備如何過?”
中秋節,楊長清“啪”的一聲将書本抛到了桌子上。“中秋節不過了。”
“可是下人們興致很高,一年難得有幾個好節日,如果這個不大辦一場,下人們幹活估計也有怨言,腿腳也會不利索。”
楊長清怒吼道:“我娘死了,現在還沒入土為安,你現在又讓我來操心中秋節的慶祝!”童管家血絲布滿的眼睛裏多了一些無奈,他只站着冷淡地看着少爺。沉默的尴尬籠罩着書房,楊長清冷靜地說:“好,好,你看着辦。”
積年的老管家也不願意捋虎須,轉身就走了。楊長清靜下來心來,看了幾頁書,越看越煩躁,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本書,一把火燒了整個書房。
楊長清覺得屁股有點疼,撐着桌子站起來,離開書房,春泛要在後頭跟着,楊長清止住他:“夠了,你在這兒足矣。”
楊長清又去了鸾栖院。他不知道為什麽要來這兒,但是這兒有足夠的香,能夠使自己忘記一些什麽。鮮豔的花朵紅成一片洸洋的血海,又像是夏日釀成的濃濃的葡萄美酒,楊長清甘願沉浸在酒裏,甚至不複蘇醒。
楊長清又見到昨日遺棄的芙蓉花,已經有些枯萎了,楊長清又見到玉瓶兒在澆花。“你每天都來?”
“不,”玉瓶兒否認,“我只是這幾天來,姨太太吩咐的。”
楊長清想起她昨晚上的無禮,不怎麽想和她說話,沿着花(和諧)徑一路賞花,玉瓶兒卻恭敬行了一個大禮,并且道歉:“昨晚上澆了一晚上的花,有些煩躁,所以對清二爺有些無禮,還好清二爺大人不和小人計較,不過到底,奴婢需要為自己的無禮向主子道歉。”
“沒事。”有那麽一剎那,楊長清又想問了,但還是沒有問出口,他不想重複昨晚的場景,或許這個丫鬟又會頂撞自己。玉瓶兒從花壺裏灑了一點水給花兒,又笑着說:“或許清二爺可以去寺廟裏打醮,有什麽不知道的,問問佛祖,問問菩薩,勝過其他人的。”
這是個好主意,楊長清看着玉瓶兒,給了她一個決定性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都過完了,沒趕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