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雪梅
“她懷孕了。”楊長清坐在雪梅房裏,他捧着一盞熱氣氤氲的金銀花茶,小口啜飲着。搖曳的燈火下,他的臉顯得鎮定又不安。
雪梅不安地躺在床上,麻木的屁股如同鉛錘,不由挪了挪。像一只訓練有素的鳥兒,雪梅重複楊長清的話語:“她懷孕了。”
“是啊,”楊長清将茶杯放在蠟燭面前,挑抖的燭火燃燒在徐徐茶水中,他的臉陰晴不定,“她在牢房裏發了高燒,桃紅那丫鬟乘着下人送飯菜跑出去,雖然被獄卒們抓回來,她還是百般哀求請個大夫給主子治病。最後我派了一個大夫過去,不僅發現她有高燒,她還有……還有身孕。”
“老話怎麽說的,”雪梅低下頭,她感覺到有複仇的火焰在胸腔裏燃燒,“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得了高燒,又得了身孕,高燒能治愈,身孕能給她……給她安全。到頭來,我還是該祝福她的。”
“可是我已經許諾囚禁她一生了。日前她爹娘不斷替她求情,懇請重查此事,但是我在下人們面前說得斬釘截鐵,如果此時放了她,必定會……真是你說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我開心也不是,難過也不是。”
“孩子是無罪的。”滿月禮,滿月禮,雪梅埋在心坎的往事啊,滿月禮,楊府還欠自己一個滿月禮。
“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楊長清說。
怎麽處理?難道又要燒香又要拜佛,還是想出什麽新鮮法子。雪梅氣定神閑望着他,他給了雪梅一個古怪的神情。起身,推門,外走。
“今晚不歇息在這兒嗎?”雪梅不是想要挽留他,只是想問些什麽。
“我去……去嫣然院。”
很好,老人的哭,新人的笑,他都挂在心上。目送楊長清的身影湮滅在漆黑的夜色中,紅唇一抿,雪梅喚玉瓶兒進來。
瓜子臉蛋,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雪梅今兒頭一遭發現這姑娘有些俊朗。她的神色有些哀戚。雪梅讓她把門關了,她乖乖照做。
“你知道嗎?謝賢懷孕了。六七個月後,就會有胖小子或者胖姑娘從她肚子裏鑽出來了。”雪梅打趣着說。
“姨太太本可以,”玉瓶兒停了停,“本可以讓他胎死腹中的。現在夫人雖然還被關押在牢房裏,但是有孩子這枚籌碼,她遲早會出來。話說回來,現在很容易弄死夫人,如果現在出來了,死也是死兩具屍體。”
雪梅知道玉瓶兒一心想要謝賢死,如果自己是她,也會這樣,畢竟她背叛了謝賢,如果謝賢重新得勢,玉瓶兒不會好過。雪梅舔舐了一下嘴唇。“不,她不能死。”玉瓶兒很多次都在谏言讓謝賢死,但是每一次雪梅都拒絕了。
不是不想,而不是現在。她必須平安誕下孩兒,為其操辦滿月禮。必須洗清雪梅前世的冤屈。
玉瓶兒冷漠地說:“如果沒有旁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不。”雪梅說。雪梅心想,玉瓶兒自從白筆一事之後,處事太過滴水不漏了。就算謝賢、童嫣兒獨自找她去說什麽話,她都會原原本本告訴自己,如此一來,自己便無形中處在某種尴尬位置了。她一直在表态自己的忠誠,是時候給她一些敬意了。
雪梅趿上鞋子,從床旁的挂鈎取了一件小披風,披在身上。“你把床重新疊一些吧,有些亂。”吩咐完玉瓶兒這些,雪梅端起楊長清喝過的茶杯,行到了窗前。
皎潔的月光懸挂在烏雲滾動處,銀光遍覆長院,雪梅晃了晃杯中的水,用力一甩,将茶杯仍了出去,只聽到“哐當”一響,碎成齑粉的茶杯只能自己想象。
轉身過去,玉瓶兒正在整理床鋪,她握着兩只被角,揚空一甩,一個白色的娃娃從床裏頭甩下來。
玉瓶兒幾乎沒有異色,她看着雪梅。“撿起來。”雪梅吩咐。
玉瓶兒撿起娃娃。“是個很不錯的娃娃。”
的确很不錯,白色的娃娃上插着細長尖銳的長針,密密麻麻的咒語雕刻在肚子上。“是個很不錯的巫毒娃娃。”
玉瓶兒倒是有些慌張了。“我無意……”
“你當然不是有意的,你不知道,你現在知道了。”一個這樣的娃娃,說不清道不明,是不會給雪梅帶來什麽影響的,反而能夠降低玉瓶兒的警惕,在一個聰明的人面前裝傻,使她低估自己,才能找到她的破綻。
“姨太太信這個?”
“當然,”雪梅違心地說,“我之前就信了,你瞧老太太和謝賢不是通通去死了嗎!玉瓶兒,我對謝賢的仇恨絕對不比你對她的顧慮要少,我也時刻想要除了她,但不是現在。另外,只要我在一日,就會盡力保你平安一日。”
“是。”
“拿去燒了吧。”雪梅關上窗子,阻止寒風灌進來,将自己的披風吹得飄揚如旗。
玉瓶兒将布娃娃放到燈火上方,一縷黑色的焦煙升起,随之熊熊烈火燒滿整個布娃娃,玉瓶兒才推門出去。雪梅搖頭,她的防禦心太重了。
第二日雪梅只帶了夏惠去牢房看一看謝賢,到了門口之時,獄卒恭敬地打開房門,只看到謝賢躺在床上睡覺,她骨瘦如柴,膚白如雪——一種病态的蒼白,頭發淩亂,衣裳不整。
桃紅跪在旁邊,細心地看着謝賢,等她發覺雪梅和夏惠走進來的時候,雪梅沒有見過比那更加害怕的臉,就像是一個懷裏抱着嬰兒的母親,正敵對着蛇行而來的豺狼虎豹。
“她還沒醒來了嗎”雪梅問她,這才發現桃紅一直緊緊攥住她的衣角,害怕、無助、膽怯、懦弱都在她的行為舉止裏。
“還沒有睡醒,”桃紅回答,“自從夫人病了後,一日比一日愛睡。”
謝賢緊閉的雙眼旁有淚痕。雪梅嘆息一口,不無憐憫地道:“好丫頭,好好照顧你的夫人,她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對了,記得和她說,我來過。”雪梅一笑,牽着夏惠走了。
路上夏惠小心翼翼地問:“夫人是不是,是不是要去了?看她身體,真不敢想象能夠負擔兩個人的營養。”
“以後能夠負擔,她不能死也不會死。”
走出牢房,穿過幾條窄細但是平坦的小路,秋雁從頭頂掠過,葉子飛舞盤旋,雪梅下意識止住腳步,這兒已經是花園了。
“姐姐。”童嫣兒不知道從哪兒繞出來,跟在她後頭的還有一個丫鬟,雪梅自然不認得。
“嫣兒妹妹。”雪梅沒有忘記上次的不愉快,但還是滿臉堆笑,并且牽着童嫣兒一起在花園散步。
“聽說夫人懷孕了。”童嫣兒望着水池塘。
“有失必有得。”雪梅舔了一下嘴唇。太渴了,不想說話。
“可是她的得比失去大哦,”童嫣兒不無挑釁地說,“幾個月從她肚子要是出來一個男孩,你說夫人的位置還會落在我們兩個之一的身上嗎?”
能說出這話,雪梅由衷佩服童嫣兒的膽量。“不會。”
“所以,”童嫣兒的視線落在雪梅的腹部,“姐姐沒打算生一個。”
“不喜歡生。”事實上,雪梅也是如此,并且讨厭生下楊長清的子女。每次和他雲雨之後,雪梅都會在喝一盞避孕茶,如果沒有,第二天也是要喝了,不管如何,雪梅都不想生。
“我喜歡,”童嫣兒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我還喜歡更多的事情。有一日我會站上高峰,睥睨任何一個人。”
“你是在跟我宣戰嗎?妹妹。”雪梅望着氣血上湧的童嫣兒,雲淡風輕。
“宣戰,”童嫣兒确保自己沒有聽錯,“你說宣戰?原諒我,我沒有聽錯罷!宣戰是對敵人的詞,我和姐姐,用的上這個詞?”停了停,她譏諷笑道:“從來沒有聽說過獅子會和蚊子宣戰。”
“我也沒有,”雪梅捏着鼻子,“但願你能遂意。”
“我當然會遂意。”
“那你早上的時候,應該多用青鹽漱漱口,”雪梅松開鼻子,裝模作樣地吸了吸,“你口裏一股腥臭味,我的好妹妹,那些東西不會從你的口腔流到子宮的。要從下面流。”
童嫣兒一張臉憋成青色。“你知道很多嗎?看來你經常經歷啊。”
雪梅扇了童嫣兒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