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玉瓶兒

玉瓶兒站在雪地裏,此時飛雪已止,不過寒風依舊瑟瑟,冷得玉瓶兒唇烏臉青。雪梅房裏的蠟燭燃如白晝,大夫和丫鬟在裏頭鬧得昏天黑地,楊長清焦急地來回踱步,巨大的影子從房裏射出來,籠罩在玉瓶兒的身上。

顯然玉瓶兒是被趕出來的,當楊長清聽到丫鬟們說,姨太太在房裏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沒有了的時候,楊長清幾乎是暴跳如雷,趕過來對着玉瓶兒一通亂罵,然後迫不及待安慰雪梅,也不忘拿自己和夏惠比較比較,盡管雪梅一而再再而三強調,此事不幹玉瓶兒事,楊長清還是罰她出來,雪地裏站着。

凜冽的寒風從領口灌入,玉瓶兒透心涼,丫鬟的命運脆弱又險象環生,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雪梅也好,謝賢也好,一時半會總死不了的,而丫鬟卻因為一句話一件事,甚至不分青紅皂白就能殒命。老實說,玉瓶兒站不住了。

玉瓶兒無趣擡頭往門口看去,桃紅籠着火爐站在那兒瑟瑟發抖。謝賢聽聞雪梅堕胎,估計會有顫栗之覺罷。突然窗子一開,春泛探出腦袋,對着玉瓶兒喊:“姨太太跟清二爺求情了,姐姐你只管去房裏睡。”

玉瓶兒笑着點了點頭,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轉身回房。一打開門,便迫不及待燒了一盆火,好在站得時辰不久,否則身子便該僵硬了。

迷迷糊糊睡下,第二日一大清早便起了床,連忙趕往雪梅房中,她尚且未醒,臉色蒼白,青絲枯燥,玉瓶兒才将床幔挂起,雪梅就睜開眼睛了。

“醒來了,姨太太。”玉瓶兒又将另一邊的床幔挂起。

“我昨兒累了,想再睡睡,早膳也不用了。”雪梅虛弱極了,才說了這麽點子話,便喘不上氣,和以前那個要強的雪梅相去甚遠。

玉瓶兒笑說:“多睡一下原是無妨的,只是不用早膳難免乏累,更添病症,還是用些為好。”

雪梅或許不想争辯,輕微點了下頭。玉瓶兒将被子掖了掖,火盆裏多加了幾根木炭,便挑了簾子出去了。廚房的路本不好走,又兼之大雪厚重,掃雪的小厮丫鬟又偷懶耍滑,玉瓶兒走得實為乏累。

正走着,一個不巧,腳陷進了一塊融了的雪裏,一腳踏了個空,當即摔在地上。玉瓶兒只嫌倒黴,才要爬起來,哎喲,右腳動一下就和螞蟻在裏頭咬一樣,疼得玉瓶兒牙關緊咬。

玉瓶兒咬牙往後瞧,一個丫鬟都沒見着,往前看,只瞧一個人朝着這邊走來,玉瓶兒只等他走進,才發現是楊長清,頓時就灰心喪氣了。

“你在雪裏趴着做什麽?等會兒春泛買來東西,你去幫你主子布置下。”楊長清看到了玉瓶兒,只管随意吩咐。

玉瓶兒嘆息道:“奴婢有心,可是卻不能了。方才沒瞧腳下的路,不知怎麽了,倒是摔了一跤。”

楊長清看了,倒是臉上閃過一些愧疚的神色。“你痛不痛?”

玉瓶兒小心翼翼觀察了楊長清的眉梢眼角,突然心裏有了一番打算。便只掩着面說:“可是走不動了,二爺身邊也沒跟個小厮,我這腳可扭着了。”

楊長清蹲下來,環住玉瓶兒的腰身,将她背起。“我背你去看大夫罷。”走在路上,楊長清好似甚是愧疚,只一個勁兒說:“昨晚我氣性大了一點,晚上睡覺時想一想倒是我錯了。平常多是有丫鬟不服主子管教,雪梅又不是個喜歡吵鬧的人,我只當她息事寧人,可忘了你也是個謹慎細心的人。昨日我倒是有些罪過了。”

有細小的雪花開始搖搖墜墜,玉瓶兒有點冷,情不自禁蹭了蹭楊長清,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楊長清臉一紅,只管低着頭看路。玉瓶兒笑說:“清二爺別折殺奴婢了,先別說對不對,便是如此,我也是個丫鬟而已。再者清二爺當時也是傷心難過,心愛的姨太太一不小心去了孩子,對二爺來說,可是雙重的傷害啊,我們這樣的丫鬟倘若還不能給二爺消消氣,二爺白養着我們做什麽。”

楊長清本就對玉瓶兒十分愧疚,經由玉瓶兒如此一說,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又兼之當初見她澆花,那模樣那性情,收放自如,癢得楊長清只想為她做點什麽。

背着玉瓶兒來到大夫那兒,大夫細細看了一番,只說是扭到了腳,不大礙事,楊長清遂道:“你只在這兒聽着大夫吩咐,我本要去看雪梅的,耽擱已久。”說着自去了。

大夫幫玉瓶兒稍微揉了揉,又上了藥,便只坐在房裏烤火,忽然想起一事還未做好,正要指派人,便瞧着春泛從外頭進來,玉瓶兒半是打趣半是提醒:“外頭這麽冷,你趕哪兒鑽出來,過來烤烤火罷。”

“不煩你了,”春泛和玉瓶兒說完,便問大夫,“給我一些入眠的草藥,晚上總是難以入睡,還做噩夢。”大夫聽了,只去取藥,春泛這才和玉瓶兒道:“我剛剛撞見清二爺,他要我過來看看你,有個好歹就去通告他。”

“喲,難為你們費心,我這可無礙了。”玉瓶兒捏了捏腳,倒的确只還有一點兒痛去了。春泛坐下來,将手籠在火上,橙光從指縫灑出去,落在春泛那張愁眉苦臉上。“我勸你,”春泛努着嘴兒,“上點心罷。清二爺最近對你上心,不知道在盤算什麽呢。不好的話,一張紅床,又把你也納妾了,到時候你哭都沒得哭。我勸你現在藏愚守拙,別太露鋒芒了。”

還用你來教,玉瓶兒打心眼裏沒趣兒,面上卻只笑道:“還用你來唱戲敲銅盆——不着調呢,我生來就是丫鬟命,哪能得那個,你可別渾說。”

“我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你我心知肚明便好。那房愛吃酸拈醋的人可妒忌着呢,別等她害到你頭上來。”春泛說罷,玉瓶兒正要說他幾句,大夫便過來送藥了,春泛拿着也去了。

玉瓶兒在房裏暖和了一陣子,只跑出去繼續叫膳,趕到廚房門口,叫了一個小丫鬟,來尋雪梅的早膳,小丫鬟只回覆清二爺早已派人取了去,玉瓶兒自認白走一遭,打道回府了。

路過白雪覆蓋的花園時,春榮家的身着厚重的棉衣迎面走來,佝偻着背,下垂着臉,許久不見她,未曾想得她如今這發老态龍鐘了。玉瓶兒連忙上去寒暄兩句:“我的幹娘,這麽大冷天,你還出來做什麽,只管房裏烤火,還怕沒人替你跑腿。”

春榮家的嘆了口氣。“不是我要出來,整日悶在房裏,病恹恹的成個什麽,倒不如出來看看。”

“忙什麽呢,看什麽呢?”玉瓶兒堆滿笑意,摟着春榮家的手臂,慢悠悠往雪梅房裏走去。

“不過看看有沒有好女子罷了,為了我兒的親事,我是忙得焦頭爛額,那小子還不領情,說我多管閑事,我的話他越發不聽了。”春榮家的抱怨連連。

玉瓶兒将春榮家的一撮白發拔正。“這都是幹娘素日裏慣壞了弟弟,讓他蹬鼻子上眼了,你瞧清二爺在老太太面前是何等乖巧,倒是乖女兒不是要你學老太太那套,只是也不能放縱幹弟弟了,他為了點私情,竟然做得越來越誇張,暗地裏做蠢事,還明裏口無遮攔,豈能不管的。”

春榮聽了這番話,實合了心意,連忙道:“我也知道他那點鬼心事,兒子想的,母親還有不知道的?為了替他排憂解難,我這不物色姑娘着呢,到他口中,我還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玉瓶兒笑道:“你也忙昏了頭,你要是看中哪位姑娘,去和清二爺說,礙着你的老臉,清二爺還有不答應的?他既答應了,那兩個還有不湊對的?”玉瓶兒嘻嘻一笑,只把春榮家的輕輕一推,又道:“想想就去罷,只是別說我,我可不會嫁。”說着也不管她,自去了。

到了雪梅門前,玉瓶兒推開門,只瞧雪梅勉強坐在床上用早膳,謝賢坐在一張花椅子上,也喝着一碗粥。玉瓶兒不想謝賢冒着大雪過來了,連忙将門一關,向兩位主子行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