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雪梅
大雪紛紛揚揚,搓棉扯絮一般從天傾降,廣袤的林地滿覆亂瓊碎玉,童嫣兒的墓碑積滿了一層厚厚的雪。雪梅身披墨綠色的狐貍皮鬥篷,玉瓶兒打着一頂青綢油傘,眼睛望去鄰邊童管家的墓地,依然積雪遍野。
玉瓶兒彎腰拾起一張起皺的紙錢,仍在火盆裏,簌簌雪花落下,幾乎要将火撲滅了。“我不明白,”玉瓶兒道,“我們為何要來這兒。”
“沒有誰說,害死了誰就不能再給她燒些紙錢了。”雪梅輕聲說完,情不自禁打了一個飽嗝,略微阖了阖眼睛,雪梅道:“沒想到這麽便宜就死了。”
“就沒有一絲負罪感。”玉瓶兒大膽地說,好像忘記了身份。
雪梅渾身懶洋洋的,待要争辯又沒那個精力,只随口搪塞一句:“這便是惹怒我的代價。”說罷,只管領着玉瓶兒回了楊府。回到房裏,後腳楊長清便領着春泛進來了,春泛臉色苦青,一看就知道是個有故事的。
楊長清笑嘻嘻道:“這麽大的雪,你跑哪兒去了,方才找你三四遍。”
雪梅正要說去拜訪了童嫣兒的新居,突然看到楊長清笑靥如風,他竟不為童嫣兒之死悼念半分,實薄情寡義,話也只凝在嘴邊,未說了,只道:“你找我三四遍,有什麽事情。”
“賈枝你還記得吧,”楊長清坐下來繼續說,“如今過節,賈枝準備給他娘做一身新衣裳,樣式都描好了,只等人做。可那紋理又無人會,便是京城的繡娘也少有幾個會的,即便是會,這回子也趕不及了,所以……”
“哎喲喲,我還當是什麽呢,”雪梅故意一驚一乍的,“你有個事情只管開天窗說亮話,倒和我說出一匣子話來,我知道夏惠做這個易得,你只管打發他去。”
楊長清笑道:“可不是在楊府哦,要去賈府做的,沒個把月輕易做不出來,你這兒要是離開她有麻煩事,我再挑個好的暫時服侍你。”
“罷了,沒個誰我活不下去,姐姐院裏也沒個管雜事的大丫鬟,桃紅不是做得好好的,難不成玉瓶兒比不上不是,你只管要去便是。”
楊長清笑了笑,便帶着春泛走了。晚上雪梅告訴夏惠,夏惠倒是紅了眼眶,雪梅便安慰她:“只不過是去一時半會,做完了自然是會回來的。如果那兒有誰待你不好,你只管告訴我,平時得了閑空,我打發玉瓶兒去看你,有什麽話你只管和她說。”
夏惠聽得如此,只得去了,暫時回房休息不提。雪梅食過晚膳,躺在床上就自睡了,晚間醒來,只渾身汗如雨下,氣若游絲,雪梅又不想麻煩,勉強撐到黎明,再熬不住,打發玉瓶兒去叫大夫。
大夫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給雪梅看視一番,原是雪梅昨兒外出受了寒,積了病,又兼得了身孕,是以如此虛弱,不過先吃幾味溫和的藥治了風寒,再好好安胎。
雪梅聽自己得了身孕,如雷擊一般,半響還沒回過神來,後只道:“如此謝過大夫了。”知道這樣的事情瞞不住,便也沒讓他守口如瓶。楊長清吃過早膳得知了,歡天喜地跑過來和雪梅說長說短。
雪梅只後悔藥喝得不多,還是懷上了孩子,看着楊長清如此歡喜,少不得順着他說幾句,後實在無精打采,只說要睡覺,打發他走了,誰料他又是噓寒問暖一陣,着實令雪梅頭疼。
喝了藥,到晚間雪梅身子恢複不少,其中謝賢也派桃紅過來看望一番,雪梅只客套幾句,桃紅一面讓雪梅保養身子,一面感激雪梅前不久對謝賢孩子的愛護,說罷也挑着簾子去了。
剛好玉瓶兒走進來,雪梅只靠在床上,背後枕着一個枕頭,順口問:“外面有什麽消息?”
玉瓶兒将手放在爐子旁烤火,一面說:“外面衆說紛纭,清二爺在興頭上,下人們自然投機取巧也歡喜得要不得。倒是有一些背地裏的言語,和當初簡直一模一樣。姨太太不在意這些,我便說了。他們說一報還一報,是童嫣兒的亡魂托生到姨太太你肚子裏來了,是要找楊長清報仇的。”
“老一套了,當初還不是說謝賢肚裏的老太太的亡靈,多少丫鬟巴巴恨不得楊長清堕了它呢,只要他們有本事,能夠說服楊長清,否則還不是跳梁小醜一樣。”雪梅說罷,叫玉瓶兒加了幾根黑炭。
玉瓶兒拿着火鉗夾了兩塊木炭,正巧夏惠走進來,口內說道:“姨太太,我這可去了。”說着垂淚不已。雪梅笑說:“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去罷,要不了多久,你又回來了。”
“是,”夏惠道,“姨太太有孕在身,奴婢實在是歡喜,可惜奴婢暫時服侍不得主子,還望姨太太處處小心。”說着又抹了一把淚,方裹起包袱走了。
等夏惠走後,雪梅疲乏望着窗外的清冷的月亮,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的,以防禦蕭瑟寒風。雪梅打了一個沉兒,問玉瓶兒:“上次的紅花,還有剩下的沒有?”
玉瓶兒突然站了起來。“還剩下一些。”
“去泡碗來。”雪梅吩咐。
玉瓶兒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去推門,出去後又将門掩了。雪梅獨自躺在床上,摸着腹中的胎兒,心中柔腸百結。這個孩子有着楊長清的血脈,自己是要除去楊長清的,如果生下他,自己又如何對待這個孩子?
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自己親手害死的?亦或是讓他陪着他父親去?無論哪個,雪梅都難以面對,前世的仇恨雖然萦繞在心頭,可是已經過了将近一年了,那一份恚恨每日都在減淡,有時候雪梅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就這樣将就過了。
雪梅搖頭,這個孩子還是不要為好。
玉瓶兒推門走了進去,捧着一碗濃黑色的湯藥,外頭風刮着雪,玉瓶兒吹了吹手,連忙将門掩了,還是有一陣風吹進來,雪梅感到了一絲寒意。
送過來時,雪梅握着加了紅花的湯藥,玉瓶兒詫異地問:“夫人,你不會要喝了這個吧,這個喝了,可是……”
“你我心知肚明,”雪梅道,“我并不想要他,與其生下來不得母親所愛,不如胎死腹中。”
“為什麽,”玉瓶兒道,“姨太太,如果你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你又多了一個與夫人抗衡的籌碼,這是天大的籌碼,這樣白白損失……況且,膝下有兒承歡不是很好嗎?”
“我不能要他,我無法面對他。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樣子的人,我已經下了決定了。”雪梅緊緊握着青花瓷碗,蠟燭在抖動,寒風在呼嘯,飛雪在肆虐,窗簾在晃搖。
“那麽,”玉瓶兒在一旁說,“姨太太可以利用這個孩兒做一些事情。比如将某些地位暫時無法撼搖的人拉下馬,亦或者是讓清二爺對你産生無法釋懷的愧疚。”
雪梅勉強将藥碗放到旁邊的小幾上,一手掀開被子,突然被寒意侵得打了個哆嗦,玉瓶兒見狀連忙将披風披在雪梅身上,雪梅掙紮着趿上鞋子,走到窗前,卻把簾子打開了。
玉瓶兒拿着一個紅色的手爐過去,一面遞給雪梅,一面道:“這麽冷的天,何苦坐在這兒,風寒才好,況且還有身孕在身,豈不是受害。還是進被窩裏暖和些。”
雪梅不為所動,惆悵望着雪花飛飄,只道:“我不想用肚子的孩兒害任何一個人,他幹幹淨淨地來,就幹幹淨淨地走。我不希望他走了後,手裏還握着幾條性命,也不希望他之所以會走,是因為他的母親要達到某些肮髒的願望。玉瓶兒,我只想當他沒來過。”
“奴婢知道了,”玉瓶兒表态,然後轉身去拿來藥碗,遞給雪梅,“這兒。但是話說回來,這麽大的事情不要和清二爺說一聲,不要和大夫商榷一下?還是慎重為上。”
“不會殃及到你的安危,我保證。”雪梅勉強對玉瓶兒笑了笑,然後接過藥碗,還有氤氲的熱氣往上冒,雪梅走了一會兒神,眼神都黯淡了,然而蠟燭被風刮滅之時,雪梅不帶猶豫喝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