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6陌上花已開,故人緩緩歸

我相信我的心裏,有一個人,也只有這麽一個人。

可以見證我所有的愛恨衰榮,狼狽不堪。

他不是我的愛人、情人、或者親人。他是比愛人更重要的人。

他是我的摯友、藍顏,和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題記

翌日,兩人在晨霭暮色中相繼清醒。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時,這對少年男女眼前的是對方半夢半醒的那張年少的臉。昨晚兩人是一起睡着的,本來各自蓋了一床被子,半夜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兩床被子竟然糾纏到一處去了。

兩人睜開眼時,看見的就是對方有些驚愕的面容。

然後,不約而同的驚叫轉身,少年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少女卻是幹脆全部鑽進被子裏,只露出半張臉。看見葉子謙難得窘迫的抓撓着頭發,片刻才不自在的道:

“我,我去廁所了。”

蘇漠并沒回應他,便見他拿着自己的外套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跑出了房門。

擁着棉被,女生慢慢在床上坐了起來。然後終于忍不住,微微的,微微的笑出聲來。

好不容易兩人算是都收拾妥當了,只是經過早上這一出,再見面時,各自還是有些不自在。

少年蓬亂的頭發已經打理好了,只是穿着居家服一副沒睡飽的模樣,卻也是蘇漠從不曾見過的風景。

看着從來人模狗樣的少年頻頻打着哈欠,女生不由覺得新奇,忍不住一直看着,頓時讓他炸毛:

“喂!你看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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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吼得蘇漠頓時不敢再看,默默垂下眼,女生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

“有什麽嘛!昨天不是都看光了。”她說的很小聲,本以為少年不會聽見,誰知那端卻是沉默良久,然後忍無可忍的怒吼:

“喂!我都聽見了!”

“……”

“蘇漠,你丫果然對我觊觎已久!”

“天地良心,我真沒有。”

“切——”

兩人笑鬧了一陣後,終于停歇了下來。葉子謙大爺似的坐在他家沙發上翹了個二郎腿,見蘇漠愣在那裏沒事做,立馬就特自然的吩咐:

“你還傻愣着幹嘛啊?做早餐去啊!”

“……”蘇漠有點無語的看着理所應當大爺似的少年,憋了半天,終于還是屈服問他:

“你要吃什麽?”

“陽春面加糖心蛋。別煮老了。”

“……”蘇漠無語了一下,點了點頭就進了廚房。誰知葉大少竟然也跟了過來,看她麻利的煮面湯,下面條,攪拌荷包蛋。某人笑得就像個傻子:

“喂,蘇漠,你覺不覺得咱這特有老夫老妻的感覺。”

“……”蘇漠白他一眼,不理會。他卻來勁了,更湊近了點:

“你看,為君洗手做羹湯。我主外,你主內,不特像那些結婚幾十年的老夫老妻麽?”

“你滾一邊去。不做事就別在這礙手礙腳!”女生用力的白他一眼,已經架好平底鍋,開火打算煎蛋。

少年卻繼續嬉笑着,退開一點點,英俊的臉上依舊是志得意滿:

“我特喜歡看你現在這個樣子。”

蘇漠幹脆直接無視了她,熟練的倒油煎蛋,聽見他繼續不依不饒的聲音:

“好像感覺看到了我們倆以後的日子。就我們兩個人,在這紛紛擾擾的人間煙火裏,陪伴,老去,最後葬在一起。人世幾十載,一晃眼就過去了。而你還在我的身邊,從不曾離去。”

少年說得很慢,蘇漠的心卻跳得很快。無可抑制的,她似乎真的被他的言語所觸動。看見了未來的日子。

沒有慘淡,沒有傷害。風風雨雨,都有身邊這個已經長成了男子漢的少年和她一起,承擔所有。

那些未來所臆想的美好畫面,似乎有了身邊這個人,就再也不是那麽的遙不可及,難以觸碰。

蘇漠覺得心尖都在抖,偏偏面上不動聲色,鎮定自若的推開他,她竟還能開玩笑:

“葉子謙,你別亂開玩笑。”

“這事誰和你開玩笑啊!”少年頓時急了,用力瞪着她,他好看的桃花眼裏盛滿了深情如斯:

“就看你願不願意呗。只要點點頭,那些以後都會有的。”

“切!”女生不屑白眼,少年卻化身為粘人狼犬,一米八幾的個兒撒起嬌來竟也毫不含糊:

“點點頭呗。”

“……懶得和你說,我繼續煎蛋。”

“不成,你不點頭不讓你煎!”

“是你要吃啊,少爺!”

“我吃的也一樣。你不點頭就不讓你煎!”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

最後在他的軟磨硬套下,蘇漠才半開玩笑的點了點頭。少年卻大為高興,緊固似的圈住她脖子,他笑的幾乎見牙不見眼:

“媳婦兒,叫聲老公來聽聽!”

“你滾一邊去。”

正鬧着就聽見外面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兩人都愣了愣,蘇漠也沒多想,只是把鍋鏟扔給葉子謙:

“你先幫我搭把手,我去看看誰來了。”

說着,她就洗了個手奔了出去。開門的時候也沒什麽反應,直到看清楚眼前的人後才徹徹底底的驚住。

陸小年比上次見面時長高了一點,結實了一點。模樣倒是沒變,依舊是那樣蒼白到有些自卑的佝偻着背,蘇漠卻最是歡喜。

“大胖。”

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被迎面撲來的少女緊緊擁住。蘇漠聞到少年身上久違的熟悉氣息,心才慢慢安定下來,忍不住有些委屈的抱怨,她說:

“小年,你怎麽才回來。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發生了好多事,我都快撐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亦伸手回抱住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呵護與珍惜:

“我這不是回來了麽。這次回來就再也不會離開了。大胖,我會……”

他的話在這裏戛然而止,因為裏屋明明顯顯的傳來男子的聲音,在這樣一個清晨裏,在他愛了這麽多年少女的房間裏顯得尤為刺耳:

“媳婦兒,是誰啊?”

那三個字像是一把利刃,完完全全刺穿他的心髒。

陸小年站在門口傻子似的愣住了,蘇漠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偏偏裏面的葉子謙一點也不識相,竟然幹脆拿着鍋鏟走了出來,少年白皙的臉上有一點點被油煙熏出來的印子:

“到底是誰啊?對了,你家鹽放哪了?我都找半天了……”他用手抹汗,半垂着桃花眼的樣子,幾乎瞬間就能把人秒殺。

蘇漠看得不由怔住,反應過來才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一旁的陸小年卻似乎終于反應了過來,靜靜看着裏間出來的男子,他本來溫柔的雙眼逐漸冷成灰燼:

“大胖,原來你有客人啊?”

“啊,哦。”蘇漠也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走到葉子謙身旁給他倆互相介紹:

“小年,這是葉子謙。子謙,這是我弟弟陸小年。”

兩個男子只是默不作聲的互相對望着,最後卻是陸小年默默笑了。不再看葉子謙,他只是對着蘇漠笑的一如既往的寵溺溫柔:

“看來我的油條豆漿你應該不需要了。”

蘇漠這才看清楚,陸小年手上還提着早餐。熱騰騰的豆漿油條,還冒着白氣。

心裏頓時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眼看着陸小年轉身就想走。她想也不想的便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早餐,笑道:

“買了就別浪費。咱一起吃呗。小年,我再給你煎個蛋。我記得你喜歡吃雙黃蛋。”蘇漠說着,就把陸小年拉了進來。

讓他和葉子謙在外面等着,她進廚房繼續做早飯。

葉子謙和陸小年相對坐着,兩人似乎都有些別扭,氣氛便一直尴尬的沉默着。

蘇漠出來時便看見兩人的尴尬境地,頓時有些怔怔,片刻卻是揚起笑容,把做好的早餐端上桌,招呼兩人來吃。

葉子謙要的是糖心蛋,陸小年喜歡吃雙黃蛋,蘇漠自己是最普通的荷包蛋。面條沒煮多少,所以每人只裝了小半碗。

坐在餐桌上,各自沉默的吃着。蘇漠想着要不要開口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正想着了,陸小年就先有動作了。

他把豆漿推到蘇漠面前,淡淡道:

“永和豆漿買的,你不是最喜歡了麽?”

“啊。謝謝啊。”蘇漠有些驚訝,但還是接過喝了起來。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味道,總感覺陸小年和剛才初見面時有些不一樣了。

正想着,便聽見陸小年似乎笑了一下,然後接下來的話似乎就帶了些諷刺和挑釁:

“我們之間,又何必說這些。”

她一愣,看見對坐葉子謙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想也不想,她下意識的就趕緊解釋了一句:

“是啊。咱倆什麽交情,你是我弟弟,我還和你客氣什麽!”

這話一落,才算是安撫了即将暴走的葉子謙。偏偏旁邊的陸小年冷笑了一聲,意義不明,卻實在讓蘇漠覺得心驚肉跳。

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只見他已經把筷子放下,怔怔看着那個雙黃蛋。少年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在笑,又似乎很悲傷:

“大胖,果然還是你做的雙黃蛋最好吃。”

“啊?”女生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笑道:

“廢話!也不看看我是誰!”

“切!”

兩人笑鬧着,終于讓氣氛如常了一點。葉子謙雖然不滿陸小年和蘇漠這樣,但看在蘇漠已經完完全全把陸小年定位在弟弟的位置上,便也大度的不計較。

這頓早餐,有蘇漠的從中周旋,三人雖各懷心思,但到底還是平平和和的結束了。

飯後,陸小年還有事,提出要離開了,讓蘇漠送送他。

人家都指名道姓的點名了,葉子謙不可能還不識趣的去湊熱鬧。所以即便再不情願,還是乖乖坐在家裏等自個兒的媳婦。

蘇漠吧陸小年送下樓後就打算回去,她今天和葉子謙說好了還得去看看她媽,給她媽拿一些衣物用品什麽的送過去。

但陸小年卻叫住了她,那個少女時期就熟識的男子靜靜看着她,說出來的話似乎都帶了點懇求的悲哀:

“大胖,陪陪我吧。”

蘇漠突如其來的就覺得悲傷,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眉骨間的那道疤痕像是一道淺傷,重重劃在她的心底,消磨不了,那些痕跡。

勉強扯出個笑容,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歡快一點:

“好啊。陪多久都沒問題。”

“你別騙我了。”少年卻只是寂寞的微笑,突然湊近她,輕輕抱住這個心中珍視已久的夢想,他說:

“你現在都有男朋友了。哪裏還能陪我。”

“有男朋友有什麽關系。你是我弟弟啊,不管什麽時候,弟弟都比男朋友重要啦……”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陸小年陡然收緊了懷抱。

用盡全力,把她抱得骨頭都有些發疼,

“小年……”她有些緊張的叫着少年的名字,心底似乎終于明白了什麽。

而被她呼喚名字的少年只是用力的抱住她,發出來的聲音如困獸般喃喃絕望:

“為什麽是弟弟?為什麽只能是弟弟!?蘇漠,我喜歡你多少年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你為什麽就是看不見我呢!?大胖,我不要只是弟弟,我不要當你弟弟……”

他的哭喊都摻雜着絕望的味道,那麽悲傷,那麽無措。竟是讓蘇漠心如刀絞。

可這麽多年,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從來以為只是弟弟的男子,原來對她懷抱着這樣的心意。

可是太遲了,小年。

真的太遲了。

原諒我,已經不能再給你什麽。

除了弟弟,再無其他。

蘇漠怔怔想着,有些難受的閉上眼睛。而陸小年熟悉的氣息還是如影随形,不肯放過她一般的癡癡纏纏:

“大胖,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喜歡吃雙黃蛋麽?”

“……”

“你不知道的吧。”陸小年自嘲般的在她耳邊自問自答,然後喃喃絮語:

“因為溫斯年也很喜歡吃。而你,只有碰見溫斯年喜歡的東西時才會特別認真。那個時候,你努力學着做雙黃蛋,所以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雙黃蛋。因為這樣好像就能騙自己,你是為我特別去學做的。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我,只是為了我而已。”

“……”

“我很可悲吧,大胖?”陸小年的聲音漸漸轉低,透着無與倫比的落寞,輕易,就能刺透人心最深的地方。

“……小年,你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是不要再對你說這些話,還是不要告訴你我愛你?可是,我壓抑了這麽多年,現在已經連機會都沒有了,難道就不能說說麽?”

“……”

“從五歲,到現在的十六歲。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你覺得,這世上,還會有誰,像我一樣那麽愛你了,蘇漠?”

“……”

“大胖,忘記他們吧。和我走吧。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陸小年了。我有錢了,我強大了,我可以保護你了。所以,和我走吧。從一開始,不就只有我們兩個人麽,他們都是後來才闖入進來的人,所以他們都沒有資格,陪你走下去。和我走吧”

“小年,你先放開我……”

“為什麽?大胖,我們兩個在一起不好嗎?從一開始,就本來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小年,你,你先放開我……”蘇漠幾乎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只能無力的掙紮着,然後那個少年終于慢慢放開了手。

陸小年靜靜看着她,然後慢慢的咬着唇笑了。少年貓一般的雙眼中似乎有簇瘋狂的火焰在不斷跳動,閃着不安的光,危險至極:

“大胖,你是不是嫌棄我沒用?你覺得你家那個比我有錢比我好?”

“你說什麽啊!?”蘇漠下意識的覺得不對,但陸小年卻是笑的越發癫狂:

“你以為我不知道麽。你剛才所謂的那個男朋友是□□的公子吧!他比我強的,不就是那個家世麽!?”

“陸小年,你神經病啊!”

“我神經病!?好!蘇漠,你就看看我有多神經病!”少年丢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背影狠絕,讓女生莫名心寒。

看着他馬上要消失,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叫了出來:

“陸小年,你到底發什麽瘋!?”

這句話倒是成功的讓少年離去的腳步停住了,微側了半個臉,隐約還有熟悉的輪廓,但少年的聲音卻是那麽陌生:

“我發瘋?蘇漠,這都是你逼得。你要記住,我和以前那個沒有用的陸小年已經完全不同了!”

扔下這句話,少年再不停留,轉身就走。

而蘇漠,幾乎是無法動彈的怔在原地。

心底的不安就像隐藏的巨獸,不可抑止的在慢慢擴散,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卻是風平浪靜,陸小年自那一天後就再未出現。

葉家父母幾日後還是找了過來,雖然不滿意葉子謙這樣的反抗态度。但終究還是拗不過倔強的兒子,答應妥協。然後便開始想辦法,着手幫蘇漠把林玉琪從精神病院裏弄出來。

但事情卻實在棘手,葉家雖然在這座城市影響不小。但白家和溫家似乎不打算善罷甘休,打定主意死磕到底,也讓葉家束手無策。

畢竟葉述還在任□□,這件事也是他們比較占理。所以一時之間根本就很難解決。

可葉子謙不肯輕易放棄,一定要死磕到底,甚至直接對着他爸媽放言,要是自己媳婦的事解決不了,他還不如揮刀自宮去當個娘們!

他爸媽大概是被他這句話震驚到了,頓時開始不遺餘力的想方設法。可在所有人都卯足勁的時候,事情卻開始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逆轉。

首先是白家和溫家先松動了态度,但卻直言并非為了葉家。而是給剛回了國的杜老先生面子。葉家當然知道他們口中的杜老先生是誰,那是最近回國的商界大亨。在本市風頭正熱,一時無兩。

但為什麽他會出面插手這件事情,葉家也是一頭霧水。

直到杜家人提出要見蘇漠,以及和她詳談她母親的治療救助方案時,他們才隐約察覺出某種不安。

但人還是要去見的,畢竟人家算是救命恩人,這樣殷殷相邀,自然不好拒絕。

葉子謙說要陪她一起去,她想了想,終究還是下意識的拒絕,只說如果出事的話,一定會第一個通知葉子謙,少年這才讓她一個人去赴約。

杜家定的見面地點是本市一家頗有名氣的私房菜館,蘇漠過去的時候,杜家人還沒來。服務生把她領進包廂以後,就離開了。

蘇漠一個人坐在那裏,到底有些惴惴不安。只能雙手緊握着茶杯抿茶,企圖打消一點自己心底的不安。

但下一秒,門就被人推開。

陸小年穿着精致的衣裝走了進來,半長的短發也打理得一絲不茍,竟是讓那個從來顯得有些弱懦卑微的少年平添出幾分潇灑和逼人的氣勢。

蘇漠不自覺的抿緊了唇,手下意識的伸到口袋裏握緊手機,她來這裏的時候葉子謙給她打了個電話,只要按下重播鍵就能回撥過去。

但陸小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随手關上包廂的門,少年慢慢踱步走到她的身前,驀然靠近,壓迫力十足:

“我們又見面了。”

“……”

“你那是什麽表情,沒想到是我嗎?”

“我……”蘇漠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定了心跳才繼續道:

“小年,你怎麽會和杜家人扯上關系?”

“因為我就是杜家人。杜老爺子是我過世媽的父親,我的外公。”

一句話爆出幾段猛料,蘇漠卻只聽到那一句過世。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遍:

“小年,阿姨她……”

“死了。”少年對着她慘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卻紅豔,竟滲出幾分詭異的味道:

“我媽新嫁的那個男人是個混混頭子,有點小錢,但對她不好。後來她把我接了過去,就變本加厲了。他總是打我媽,我媽也忍着。因為打完以後他就會給我們很多錢,會負擔我的學費,會盡可能的補償我媽。”

“小年……”

“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後來我媽查出了胃癌,那個時候還是早期,如果做手術還能有希望。但手術費用太龐大,那個男人根本就不肯支付。我媽是被活活拖死的,死的時候只有三十多斤,全身都萎縮了。”

陸小年用那麽平淡的語氣敘述着,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但蘇漠的眼淚卻直直的掉了下來。

她還記得陸小年的媽媽,那是個溫柔的女子,腦後總是梳着條長長的辮子,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當年,她還沒和陸小年爸爸離婚的時候,經常塞給她糖果,是那種那時最時興的大白兔軟糖,每次都給很多很多。

後來,她和陸小年爸爸離婚的時候,大家都說她傍上大款了,是要抛棄那爺倆,自己去享福的。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一句沒有辯駁,只是離開的時候看見她後便依然笑得溫柔,給她塞了滿口袋的糖果。

她突然有些想不下去,年幼時的記憶本應該是模糊不清的,現在想起來卻并非如此,那些;歷歷在目的場景,竟是分毫畢現。

她用力閉緊眼,聽見陸小年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上次回來的前一天晚上,那個畜生就在隔壁房間打我媽。我媽哭得嗓子都啞了,但我沒有沖出去救她。我不敢。我想要路費,我需要路費。我想回來看看你。我多想,能夠看看你。”最後的那句話,似乎無比艱難,一字一頓,連嗓子都聽出幹澀的味道。

“你別說了,小年,別說了……”她終究還是受不了的哭出來聲,她從沒想過,他會過得這麽不好。

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生活的那麽辛苦。

她想起他上次來時,那些一如往常的笑語。他們打鬧,聊天,喝酒,大醉。

一切自然的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一樣,以至于她真的以為,他過得很好,至少不會太差。不會有這麽不堪,不會有這麽艱辛,不會比她,還過得不好。

她忍受不住那些鑽心的疼,感覺到對面的少年伸手替她擦幹淨那些太過放肆的眼淚,他的聲音也帶着輕微的嘆息,仿佛已經真的能做到輕描淡寫了:

“大胖,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啊。”

“我難受啊。”女生擡頭看他,看他眉骨漸深的疤痕,看他已經在她未曾察覺時光間磨砺出來的那份成熟,陡然就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陸小年,你怎麽都不和我說。笨蛋,你怎麽都不告訴我!?”

少年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無奈的看着她。眼神溫柔而悲傷,帶着生活磨砺的疲憊和不符合他年紀的滄桑,再說話的時候又似乎帶了幾分她曾熟悉的賭氣意味,如此孩子氣:

“我說過,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陸小年了。”

聽見他這句話時,女生卻奇異的放松了下來。松開手,她似乎終于能把眼前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少年好好看清楚,毫不客氣的給了他個爆栗:

“是啊,你不是當年那個陸小年,但你還是我弟弟!臭小鬼,你才離開幾年,怎麽就變得這麽拽回來了!”

陸小年被她那個爆栗打得怔住,好半天,才慢慢垂下了眼,少年似乎又回到那個她所熟悉的有些溫和到卑怯的蒼白少年:

“大胖,我只是想說,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是那麽沒用了。我真的,可以保護你呢。”

“我知道呢。笨蛋。”她不由分說的輕輕擁抱住他,動作自然的就像他們并沒有經歷過這些分離的歲月裏,再回首,你依然在我身邊,從不變更:

“誰說過你沒用啊。你以前也一直在保護我啊。笨蛋,這些我都知道呢。”

陸小年終于不再說話,只是用力的回抱住她,力氣大得幾乎勒得她骨頭發疼。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把頭深埋進她的肩窩,仿佛那裏是他最後的避難所。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只有無盡的安穩和他所貪戀的溫暖。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想起他的酒鬼爸爸,想起那個兇惡的繼父。終于還是忍不住嘤嘤的發出低聲的啜泣。

然後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最後幾乎像個孩子,哭得喘不過氣來。

可蘇漠卻覺得安心,她最熟悉的陸小年似乎回來了,眼前這個不再是那個陌生到幾乎讓她窒息的少年。而是她最熟悉,從心底一直珍惜的幼年玩伴。

“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恍惚中,是哪個少年的聲音殷殷響起,如此無助,孤注一擲般的落寞悲傷。

“嗯,我不會離開你的。”又是哪個少女的聲音在低低應和,給出承諾,仿佛真的能只是眨眨眼,就一起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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