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醒目的還是着黑色長袍,包着頭巾的阿拉伯女人。
空氣中冷氣顫栗,混雜着人身散發出的濃重的香水味。唐嘉穿着短袖的牛仔單衣,黑色闊腿長褲和高跟鞋,此刻抱着臂膀,手指撫着裸.露在外的冰冷皮膚。
很涼。
喻斯鴻本來在櫃臺翻看手表,聽着帶有口音的櫃臺小姐的介紹,扭頭本來要沖唐嘉說話,看到了她微微發抖的動作。
他跨步走過來。
唐嘉本來低頭,擡着後腿,伸手整理自己的鞋帶。整理完畢,鞋跟甫一清脆落地,還未擡眼,便感覺頭頂一小片陰影夾着暖風襲來。
她垂眼看着喻斯鴻将脫下夾克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又手指靈巧地替她把靠近領口的地方系上扣子。
柔軟的皮料泛着體溫,熨平她裸.露皮膚上粒粒冷感。
有暖燙順着抵達心裏。
這一件夾克一披,瞬間把她從OL系拉入了朋克風的陣營。
喻斯鴻雙手扶着唐嘉的肩膀,垂眼剛好能看到她輕顫的睫毛投下的陰影,以及小巧玲珑的鼻,他開口:“哇,哪裏來的靓女,這麽酷。”
唐嘉擡眼看他,輕笑一下,“從非洲原始部落裏逃出來的。”
喻斯鴻拇指摸上她的柔膩的臉頰,“不得了,會開玩笑了。”
“沒你那麽嘚瑟。”
“你提着燈籠也找不到像我這麽一本正經的男人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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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黨員的名義保證不騙你。”
“那我提着燈籠去試試。”
喻斯鴻不樂意了:“唐嘉同志,注意點影響啊,你現在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們并排向前走,走到下一個轉彎角的時候,喻斯鴻突然說:“其實你不是從非洲原始部落裏逃出來的。”
唐嘉看向他,“那我從哪裏來的?”
喻斯鴻垂頭,兩人的眼神對上。
唐嘉看見他濃黑的眉,意氣的眼睛裏有着細碎的光,“你呀,是從我的肋骨裏偷跑出來的。”
我是亞當,你是夏娃。
我從塵土中而出,你誕生于我的肋骨。
我們同出一源,生命相依。
這樣的情話太過甜膩,那道視線又太過炙燙灼熱。
對上這樣的視線,唐嘉心頭一顫,微微低頭。
兩人都是便宜出行,更是恨不得兩手空空,直接甩着胳膊便上飛機。故而行李衣物都是“哭天搶地”,遭到無情的折疊□□,然後慘兮兮地被塞進狹窄的箱層,共享逼仄的“同居”空間。
這樣一來,更是沒有什麽可以容物的地方。
又加上兩人不是熱衷于買買買的人,于是整個闊達豪華的免稅區逛下來,也只是稍帶了算作特産,并且味道宜人的椰棗巧克力。
逛完免稅區,并且換完登機牌後,唐嘉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半。
與下一程飛機起飛的時間,相隔着好幾個小時。
滞留時間內,只好在候機廳等待。
唐嘉坐在等候位上靜靜看書,喻斯鴻平躺在長椅上,雙腿架起,頭部枕放在唐嘉的雙腿上,耳朵裏插着耳機,閉着眼,模樣像是睡着了。
唐嘉的右手和他的左手握着,十指相扣。
唐嘉移開眼前的書,視線落在對方安靜的側臉上。
漆黑的發,年輕的容顏。
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無數道人影在她的眼前閃過,伴随着巨大的嘈雜聲。但這些嘈雜聲卻又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玻璃隔開,嗡嗡鳴鳴。此刻,她感受右手掌心的溫度,內心升騰起無與倫比的寂靜與安寧。
像是漂泊無依的不系之舟,一路乘風而來,縱然岸旁有玫瑰、有綠茵,也無法讓她停留。可有一天,當她在太空中遨游流浪,卻突然感覺到疲倦,于是在一個燃燒着火焰的黃昏,她于疲倦中醒來,自無涯返回有涯。
然後遇到了港灣。
許是她的目光停留過長,喻斯鴻睜開眼:“看我幹嘛,今天的我果然比昨天的我更加英俊了嗎?”
唐嘉別開眼,“哪有看你。”她覺得自己這樣下意識的動作有點欲蓋彌彰,于是轉回眼神,幹巴巴加了一句:“湊不要臉。”
喻斯鴻盯着她的眼睛,“哦~~~~~~~~”
唐嘉垂下眼:“哦什麽?”
“嗯~~~~~~~~~~”
“……”
唐嘉:“煩不煩人……”
“不煩人。”
“打你了哦。”
“我這麽好看,你舍不得。”
唐嘉:“……”
喻斯鴻眼神亮亮:“不好看嗎?”
唐嘉斬釘截鐵:“一般般。”
“一般般你還看那麽久。”
“……”
喻斯鴻嘆了口氣,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唐嘉感受到皮膚碰觸下颚,所帶來的輕刺的觸感。他開口:“有什麽事情就直接說出來,為什麽要放在心裏呢。喜歡什麽,要讓別人知道,否則誰能猜出來你心裏想着什麽。比如……”
唐嘉:“比如什麽?”
他狡黠一笑,“比如我現在想親你。”
話音剛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唐嘉的唇角輕啄了一下。
在唐嘉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喻斯鴻從座椅上下來,站直,正正衣領,一本正經地說:“時間差不多要到了,我們去安檢排隊吧。”
好像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唐嘉的錯覺。
唐嘉:“……”
因為他們一切準備的匆匆忙忙,臨時決定轉移地圖回國也不過是為了一紙證件,喻斯鴻說要給父母一個“驚吓”,并沒有提前通知對方。而唐嘉也只是臨上飛機前,給在國內的母親通了電話。
兩人分頭行事。
唐嘉換下拖鞋,走進這個曾經所謂的“家”裏。眼前的所有景象,仿佛在瞬間與十幾年前的重疊。
她恍惚間變成了那個孤言寡語,用眼睛張丈量周身世界的小女孩。小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眼裏映出高高的人像。那些人像上的臉陌生又熟悉,如同蒸汽後模糊的圖像,扭曲而抽象。
十幾歲的她被推到門後,聽着門外母親低低的哭泣和繼父壓低着聲音的怒吼。
母親希望她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繼父不願意接手這個累贅。
十幾歲的她的眼裏,門是輕輕掩着的,堂屋裏暗朦朦一片,門的上端的玻璃格子裏透進兩方虛弱黃色的燈光。燈光輕飄飄落在她眼前的瓷磚地板上。
十幾歲的她低着頭,聽着耳邊隔着門的低泣和吼叫,動動腳趾,看着光一點點吻上腳趾甲。十幾歲的她又擡頭,看着門兩旁垂着的朱紅色的對聯,最上方是一個閃着金光的壽字花團,一朵花嬌弱地托舉着一個墨汁淋漓的壽字。在那蒙蒙的微光裏,一個個字都像不落實地飄在空中,恍然間她也成了對聯上的字,虛飄飄的,沒有能落着實處的地方。那些虛光裏映出去世不久的父親的臉,父親問她,害怕嗎?
十幾歲的她很乖巧地搖頭,說,我不怕,不怕的爸爸,我還有媽媽呢。
一聲輕響把唐嘉從回憶拉回現實。
她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母親穿着圍裙,就着圍裙擦了擦手。母親的面前站着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稚嫩的眉眼,帶着敵意地看着她。
唐嘉向這個母親和繼父所生的妹妹打招呼:“你好。”
然後她低頭翻出包裏的椰棗巧克力,要去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不接,仍舊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帶着敵意與倔強地看着她。
唐嘉伸出去的手僵在原處。
尴尬。
母親眼神在兩人之間掃了一遍,然後在小女孩背後輕擰了一下,“姐姐給你東西呢,接着。”
再沖唐嘉說:“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要見怪。”
仿佛在客人面前說,我家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見怪。
唐嘉垂下眼,收回手,開口:“沒事。”
十幾歲的她,對于母親這兩個字眼,有着一種血緣中剪不斷的,與生俱來的信任與依賴。
而二十幾歲的她,知道,母親這兩個字,早在很久以前,便是奢望。
她早已經沒有撒嬌任性的資格。
她已是客了。
草草的一晚餐結束後,唐嘉取了相關的證件,便要離開。
母親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歇一晚再走吧。”
她從頭到尾,都是周到而熱情,只是這種熱情中,夾雜着母女多年未見的生疏。
這種熱情,不是日常而熟練的,不是母親對子女自然而然地流露。
它是刻意而笨拙的。
唐嘉看着手中的證件,心裏再次對自己說:
你已是客了。
唐嘉擡頭:“不了,”她努力微笑了一下,“有人等得急呢。”
母親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哪天帶他來見見。”
唐嘉點頭:“好,哪天再說吧。”
哪天兩個字,從來意味着沒有那天。
臨出門時,她對母親說:“謝謝招待。”
母親扶着門把手的手一頓。
唐嘉帶上門,頭也不回地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