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開。
喻斯鴻停在熟悉的院子的門前。
夜裏很黑,只有幾盞繞滿了飛蛾的路燈。但就算是閉着眼睛,他也能說出大門是朱紅色的,門前銅環上有他少年時砸出的印記。
院子裏的棗樹又高又壯,每到季節,枝葉繁盛,他便手腳并用,爬上樹的最高處,如同國王巡視自己的國土般,俯視這層層挨在一起的院落。日頭最高的時候,他就捧着鏡子,坐在樹上,反射灼熱的陽光,射.到鄰居家去,看搖晃的白色光點游移不斷,最後點燃鄰居家的草垛。
熊熊火光跳動,他便拍拍屁股,在鄰居家傳來的叫罵聲中,順溜地沿着樹幹滑下,揮一揮衣袖,深藏功與名。
喻斯鴻沒有去敲門,而是憑借着摸透的地形,一個助跑,輕巧地攀上高牆。然後靈巧地翻越,穩穩落在院落裏。
他拍拍手和身子,擡頭,看到窗戶裏透出白色的燈光。
嘻嘻嘻嘻嘻。
他要先吓一吓喻爹和蔣如清女士,然後再得意地告訴他們自己騙了個媳婦回來,活的,可漂亮的大姑娘。
保管讓他們受到二次驚吓。
他蹑手蹑腳地上前,聽到裏面傳來蔣如清女士低低的抽泣以及喻見信小聲的辯解。
怎麽這是?
他剛要敲門,就聽見喻爹幾乎暴喝了一聲,“你們這樣做,這樣做!如果老大知道了,讓他心裏怎麽想!”
他敲門的手就是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兩個都是沒有親緣的。
所以天注定抱在一起取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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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Chapter39
喻斯鴻伸出的手重新垂回了身側。
屋子裏的聲音仍舊在繼續,聲音穿透玻璃傳出來,像是被濾過一層。
但太過熟悉,永遠不會認錯。
喻爹說:“就算老大不是親生的,但這麽多年養下來,也是心頭掉下來的一塊肉啊,你為了這麽個不争氣的小子……”
仿佛一道閃電瞬間劈上心頭,喻斯鴻整個人幾乎都要在原地生根。
他四肢僵硬到像是随便一碰便能節節掉落,化為飛灰。
這麽多年來,他獨自一人把這個秘密層層包裹,小心掩藏,妥善安放,他懷着一種恨殺唾棄自己卻又僥幸的心理,希望這個被他拼命按壓,塞進無言深處的秘密能夠自行腐爛在角落,再也讓人探不清楚原貌。
然而……
然而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擊碎了他這多年來的努力。他仿佛看到時光深處小心翼翼埋藏着秘密的自己,明明內心遍地開滿卑微的野草,外表卻把自己僞裝成一顆樹。
一顆無所顧忌朝日而生的樹。
他.媽的實在可憐又可笑。
房屋裏傳出了蔣如清女士和喻見信低低的聲音,但立馬又被喻爹的大嗓門給蓋住了:“你明知道老大對我們懷有愧疚,卻為了這個不争氣的小子,為了這個不争氣的小子……”他似乎艱難地吸了一口空氣,好讓自己沒有原地暈厥過去,“把老大推進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裏面去,人家呀,人家好歹也喊了你這麽多年的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好意思嗎!”
下一秒蔣如清女士爆出帶着低聲哭喊的語調:“我能怎麽樣!你說我能怎麽樣?難道你就要看着自己親兒子被那個女人給毀掉了嗎?他當時才十八歲!十八歲啊!”
“你這個媽當的好啊!當得有出息啊!遠程指揮自己親兒子把麻煩全部推給養兒子,你能耐啊!”
有箱櫃被推翻倒落在地的聲音。
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對啊,就喻見信那個點石成金也救不了的榆木腦袋,遇到點事就恨不得鑽到地底岩穴裏瑟瑟發抖的性子,竟然在發生了那樣大事的時候,瞬間無師自通就學會了禍水東引這一套,了不得啊。
比什麽二十天教你成為編程大師的牛.逼多了。
這是前一秒蠢材,後一秒就直接智商破表的節奏啊。
有出息,真他.媽的有出息。
原來人家後面有高人全程坐鎮指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招招斃命,手把手教你怎麽脫離困境,拉來炮灰填充炮口。
這麽多年,他怎麽就沒發現蔣如清女士還有這樣天賦技能。
他竟然還有心思想:這樣的高手當了二十幾年家庭婦女,實在是埋沒英才,領導無眼,國家不幸。
今天無意中聽到的所有,都化為風中的巴掌,狠狠地把他扇進了塵土裏。
被扇進人生塵土裏的喻同志掙紮着擡起生根的兩腿,兩腿似乎也要不停使喚了,直愣愣地僵着。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吃軟怕硬的,放在平時,遇到這種蒙頭蓋臉的羞辱,別說前面擋着只是一扇門了,就算擋着槍林彈雨,他也要讓對方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可他前面隔着的不僅僅門,而是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是人世倫理的綱常。
這綱常倫理的巨門太沉太重,遠遠不是一擊“你不仁我不義”的炮火,便能輕易擊潰的。
說到底,他欠的太多。
而如今,也不過是一并還了。
他再不欠什麽了。
喻斯鴻機器人一樣跨出步子,從屋檐下走出去,擡頭看見月亮也不願意鳥他了,冷笑着躲到了雲層裏。
有雨水打在他鼻端的山根上。
走到棗樹下的時候,他看着這個多年的老朋友,覺得自己就這樣灰溜溜地逃了,在老朋友面前挺失顏面的。他或者應該沖進房間裏去,聲嘶力竭地詢問蔣如清女士,這一切的一切都他.媽的到底是個什麽鬼東西。
然後蔣如清女士就可以像曾經無數次的那樣,柔和而安撫地告訴他:兒子啊,不過都是誤會。
然後解釋清楚。
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對自己說,這才對嘛,一切不過都是誤會。
皆大歡喜。
去他.媽的皆大歡喜。
翻上圍牆的時候,喻斯鴻回頭,最後觑了一眼那黑暗中明亮的窗格。
然後他從圍牆跳下,像風雨中飄搖的一片葉子,乘着夜晚的雨絲,孤涼地落在地上。
“叮”一聲,電梯門敞開。
唐嘉沖出電梯,沖出自動開閉的玻璃大門。
有鋪天蓋地的大水從頭澆下。
她瞬間成了雨人。
唐嘉護着證件,掀下身上披着的夾克,蓋在頭頂。
高跟鞋踐踏着地面,飛起無數污水。
她不停歇地跑到路邊。
喘息中,視線裏水淋一片。穿流的車輛碾過路面,黃色的燈光融化在雨水中。
她揮手招了一輛的士。
上了車,司機師傅問:“您去哪兒啊?”
唐嘉一怔愣,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司機催促她:“您快點呗,這兒不能停太久。”
唐嘉回:“往東直門那方向先開着吧。”
車子行駛的過程中,她給喻斯鴻撥了個電話。
唐嘉問:“你家在哪兒?”
“我家……我有事出門了,不回去住。”
唐嘉聽出他語氣不大對勁,但電話裏也不是詳細說話的時候,于是繼續問:“那你人現在在哪兒?”
對方回:“板廠胡同。”
“具體位置呢?”
對方笑:“這麽沒一會就想我啦。”
唐嘉默了一默:“我家……我也有事要出門。”
兩人同時沉默。
又同時開口:“你……”
沉默。
然後唐嘉率先開口:“你把詳細地址給我,我打車去找你。”
“好。”
唐嘉挂斷手機,幾秒後,手機震動。
她打開一看,是喻斯鴻發來的坐标。
她把坐标裏的具體位置給司機師傅看過後,便躺回後靠,閉上眼睛。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唐嘉支付寶轉賬,下了車,環視一圈,很快鎖定喻斯鴻的身影。
他站在人跡稀少的路燈口下,左手插在口袋裏,右手向自己揮動。
燈光融融,身姿俊朗。
唐嘉跑過去。
喻斯鴻伸手把她摟在懷裏,手撫摸着她潮濕的漆發,問;“出門你媽沒給你拿傘?”
唐嘉悶聲說:“我習慣淋雨。”
“騙人。”
“沒騙人。”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喻斯鴻扳正她的頭,迫使兩人的眼神相對。
唐嘉垂下眼睛。
喻斯鴻捏住她的耳朵,揉了揉,低頭問:“你媽把你趕出來了?”他又湊得更近,聲線親昵,“小可憐。”
還沒待唐嘉反駁,他又說,“我媽也不要我了,不對,是我不要他們了。”
唐嘉擡頭,看着雨水從他眉眼間落下。
模樣像極了可憐兮兮的小獸。
于是她輕聲學他的話道:“小可憐。”
喻斯鴻自嘲地笑笑,“所以,你快把這個小可憐領回家吧。”
兩人肩并肩沿着路走。
走到一個車煙零落,幾乎沒有他人的十字路口的時候,喻斯鴻突然停下了。
唐嘉感受到身旁人的一頓,也自然而然地頓住腳步。
她問:“怎麽了?”
喻斯鴻從口袋裏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