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景帝
不知不覺竟已卯時半,按照魏國的法律典籍,但凡進京的藩王使臣,可自行休整,等到朝參日需得入朝觐見君主。根據魏國的習慣,若海晏河清,每三日上一次朝;若戰事連連,則需每日入朝議事。
若不是慕容瀾下令,要求嶺南王世子到達京城後速來面聖,謝明珏也不會一開始就跑去皇宮觸黴頭。一想到昨日慕容瀾的态度,謝明珏嘴裏微微發苦:陛下想見的所謂的嶺南王世子是大哥,來的卻是自己,沒當場翻臉以欺君之罪把自己砍了已經是給足嶺南王面子。
死,他不怕,但若有一把刀一直懸在頭上,不知何時會落下,才讓人提心吊膽。
在午門等到辰時一刻,宮門次第而開,謝明珏随着諸位大臣魚貫而入。直到手執刻着嶺南王三個字的象牙笏板站在未央宮的正殿中,謝明珏才真正意識到:從進京的那一刻起,嶺南王府的安危便系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太平時期的朝會挺無聊的,昨天宮門口戲劇性的一幕諸位大臣都知道了個七七八八,也不叽叽喳喳地吵來吵去,都眼觀鼻鼻觀心鹌鹑一樣低頭站着,八卦地豎着耳朵一聲不吭,連失蹤了好幾年的靖王出現在朝會上都無人問津。
自謝明珏踏入正殿,慕容瀾的視線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四周鴉雀無聲,謝明珏被盯得頭皮發麻,薄唇幾乎緊抿成了一條線。
南衡看不下去了,執笏出列:“臣弟這些年游歷了大江南北,有不少有趣的見聞,想分享與皇兄,不知……”
話還為說完便被慕容瀾懶洋洋地打斷:“沒興趣。”
南衡:……南衡不死心,硬着頭皮道:“皇兄……”
“慕容溯。”慕容瀾收回自己視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半帶警告。
南衡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對這個兄長,他現在真的是又敬又懼,完全沒有了小時候的依賴。二人為一母所生,南衡打小就是慕容瀾照顧的,事無巨細。母妃被身邊信任的宮人害死後慕容瀾性情大變,幼小的南衡心生畏懼,漸漸疏遠他。在奪嫡之路上,慕容瀾雖雙手沾滿了兄弟的鮮血,卻将南衡保護得極好,自己登基後二話不說便将懵懵懂懂的弟弟立為靖王,榮華同享。等南衡成年的那一年,慕容瀾不知道發什麽瘋,對他痛下殺手,南衡無法,只能逃離帝京。
謝明珏強忍着內心的畏懼出了列,神色莊重,禮儀挑不出半點毛病:“臣代父向陛下請罪。”
慕容瀾仿佛沒聽到這句話,只是垂眸把玩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無形的壓迫力令謝明珏幾乎喘不上氣,既然已經開了頭,只能咬牙繼續:“嶺南王中秋那日私自離開封地……”
慕容瀾擡眼,神色冷漠:“代父請罪應當是嫡長子的責任,你算什麽東西?”
謝明珏臉上的血色因這一句話,褪得一幹二淨。他臉色難看地重新入列,心神不寧,以至于慕容瀾讓他下朝後留下都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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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渾噩噩地跟着一幹大臣往外走,卻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無法動彈,擡頭對上了南衡擔憂的雙眸:“皇兄讓你留下,再向前走就是蔑視皇權了。”
謝明珏回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坐在龍椅上的君王,表情像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
南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別怕,我在門口等你。”
未央宮正殿的大門緩緩合上,南衡的臉和陽光一起,慢慢地被隔絕在這個空間外。謝明珏轉過身,沖龍椅的方向行了個禮,沒敢擡頭:“陛下有何吩咐?”
“謝明珏,謝子瑜。罪臣嶺南王次子,年方二八,靈心慧性,純良至善……”慕容瀾手中拿着嶺南王前幾天遞上來的折子慢條斯理地讀,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不立嫡長子的原因,字裏行間裏都是對庶子的喜愛。正殿裏有些昏暗,慕容瀾一張臉被隐了大半,只能看見線條淩厲的下巴,看不清楚表情。
謝明珏不知他要做什麽,大氣不敢出,垂首恭恭敬敬地站着。
慕容瀾合上奏折,問站在下面的少年:“子珩過得如何?”
謝明珏老老實實回答:“嶺南王嫡長子,吃喝用度自然是最好的。”
“你呢?”
謝明珏沉默了片刻:“同大哥一樣。”
“嶺南王倒是大方。”慕容瀾哂笑,“那你與子珩關系如何?”
在幼小的謝明珏記憶中,大哥那張趾高氣揚的臉和那雙盛滿惡意的桃花眼,如附骨之疽,難以擺脫,直到南衡的出現。随着兄弟二人的長大,謝明奕漸漸收斂,謝明珏也慢慢走出了陰影,但那不代表謝明奕會真的放過他這個掉價的弟弟,也不代表謝明珏真的不恨他的這位兄長。
“自然是……兄友弟恭。”謝明珏身體僵硬得厲害,一股惡心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慕容瀾輕哼了一聲,沒有搭腔,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上的折子敲打着龍椅。
就在謝明珏腿站得有些麻的時候,“啪”一聲,嶺南王那封請罪的奏折被摔在他的腳前:“謝明珏,你好大的膽子。”謝明珏瞬間跪倒在地,冷汗涔涔:“還請陛下明示。”
“嶺南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哪是偏愛你,他是舍不得子珩吧?”慕容瀾的聲音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生氣,話語間卻流露出一股子鮮血的味道,格外冷酷,“欺君之罪該如何?”
“……誅九族。”謝明珏聲音幹澀,三個字幾乎是從喉嚨間擠出來的。
謝明奕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京城,他這個弟弟倒是有些意思,像只受盡欺辱傷痕累累的流浪貓,撥弄一下就瑟瑟發抖,完全不敢亮爪子反抗。慕容瀾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底線了:“嶺南朕的手暫時伸不到那兒,可這京中嶺南王府一百多人的命現在全都系在你身上。”
謝明珏通透,聽懂了慕容瀾的言下之意,反倒鎮定些許:自己在慕容瀾眼裏似乎還有些利用價值,只要自己不忤逆他,這一百多人便可安然無恙:“臣要如何做陛下才能放過他們?”
“聽說你的生母是江南名伶柳初晴,要不你給朕唱兩個曲子聽聽?”謝明珏此時跪着,因此沒有看見,慕容瀾眼中流露出的是他從小到大最熟悉的惡意。
無論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優伶娼/妓作為“下九流”的最末端,都是上不了臺面的存在,就連民風開放的魏國也不例外。
母親柳初晴因為伶人的身份吃過多少苦謝明珏不知道,他只知道,從他記事起,母親就一直飽受冷眼。嶺南王妃明裏暗裏不知道為難了她多少次,可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身份地位都擺在那,跟嶺南王妃鬥無疑是蚍蜉撼大樹,只能默默忍受。
柳初晴明白,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年幼的兒子。她教會了謝明珏君子之風,教會了謝明珏寬以待人,卻沒有教會他要學會抗争。
“柳姨娘從不允許臣接觸這些,她教育臣:君子賞樂怡性情,靡靡之音亂人心。”柳初晴是妾,謝明珏連一聲“娘”都只能在私下裏喊。幼年時,嶺南王很喜歡聽母親唱的曲子,耳濡目染下,謝明珏自然會哼上兩句。他清楚的記得,溫婉柔弱的母親在聽到後臉色大變,纖若無骨的手高高揚起,年幼的自己瑟縮地低下了頭,等了片刻那巴掌遲遲不曾落下。他偷偷擡眼,看到的卻是柳初晴反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然後上前輕輕抱住他,泣不成聲。
那一巴掌給幼小的謝明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哼唱過宛轉悠揚的江南小調。
“君子……”慕容瀾将這兩個字在唇齒間反複咀嚼,審視的目光落在了謝明珏的身上。他同謝明奕給自己的感覺不一樣,當年驚鴻一瞥,謝明奕昳麗绮靡,眉目間滿是風流,如桃花一般,灼灼豔豔。而謝明珏雖遺傳了生母姣好的容貌,卻出落地疏冷清寒,如雪似霜,雖未完全長成,但已隐隐可見以後的美人底色,若不細細打量,完全沒有謝明奕的驚豔之感。
君子傲骨。
慕容瀾怎麽也沒想到,嶺南王雖不是個東西,兒子倒是沒養歪。
不知那雙顏色寡淡的唇被吻得鮮豔會是什麽樣,也不知這性子清冷的人在床上又會有怎樣的風情。是冰雪消融,如水一般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讨好迎合?還是死守那一點可憐的君子風骨,任由風霜欺竹,被迫承受?
慕容瀾發現自己有些興奮,低聲咒罵了一句。他已經二十五了,坐上這個位置也有八年之久,早就不是毛毛躁躁的小子,自恃自制力高,卻沒想到光是意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讓自己起了興致,這是不曾發生過的情況。
慕容瀾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高臺。一陣衣料摩擦聲,謝明珏看到一雙黑底流雲朝靴出現在眼前,而後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謝明珏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對上了慕容瀾的眸子。慕容瀾的眼神極具侵略性,謝明珏眼中的畏懼與瑟縮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一雙熾熱的唇覆上,輾轉厮磨。謝明珏沒想到會是這樣,愣怔了一瞬,完全忘記了君臣間的禮儀,掙紮推拒。慕容瀾有些不滿地重重咬了一下他的唇角,謝明珏吃痛,倒抽一口涼氣,反而是給了慕容瀾長驅直入的機會。倏地,慕容瀾送開了牽制謝明珏下巴的右手,反扣住他的後腦,左手攔腰擁住,把他往自己懷裏帶。
謝明珏被濃烈的龍涎香所包裹,口中滿是男性特有的味道,耳畔傳來逐漸粗重的呼吸聲,他掙脫不開慕容瀾的桎梏,只能如同陷入絕境的幼獸般,發出絕望的嗚咽。
慕容瀾原本被他青澀的反應所取悅,但謝明珏一直推拒的動作讓他大為光火。舌尖被舔舐的快/感讓謝明珏渾身顫抖,連支撐身體的力氣也逐漸失去。慕容瀾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強硬态度抱着他,繼續無情地掠奪。
謝明珏屈辱地閉上了眼。
“睜開眼,看着朕。”慕容瀾摩挲着被自己親得微微紅腫的唇,滿意地看着血色将原來的寡淡所替代。
謝明珏眼睫輕顫,沒有睜眼:“欺君之罪,陛下要殺要剮臣都沒有異議,何必這樣折辱臣?”
“折辱嗎?朕倒是覺得愛卿很是享受。”慕容瀾将“愛卿”二字強調得甜膩又淫靡。謝明珏似乎是被君臣關系刺/激到,身體不住地顫抖。
慕容瀾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少年,大發慈悲地放開他,勾出一抹略帶深意的笑容:“今日就這樣吧,世子可以退下了。”最好的獵食者,自然是能讓獵物自投羅網,有些事,急不得。
未央宮的大門再次打開,陽光有些刺眼,謝明珏眯着眼,看到了逆光站在門口等他的南衡。
南衡一臉擔憂,生怕正殿的門打開時擡出來的是謝明珏的屍首,不過好在是完完整整地走了出來。南衡的嘴角還未揚起,就看到那雙充血的唇和被咬破的唇角,臉瞬間就垮塌下來,仔細打量了片刻,發現謝明珏的朝服也微微有些淩亂。
見謝明珏臉色難看,南衡心裏也猜測到了七七八八,不好多說什麽,擡手想要拍了拍他的肩,卻被躲了過去,謝明珏現在很害怕與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南衡手僵在半空中,無奈收回,長嘆了一聲岔開話題:“中午想吃什麽?據說新開了一家醉月樓,江南來的廚子,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謝明珏搖搖頭,聲音幾不可聞:“我先回去了。”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南衡回頭望了一眼站在殿中的君王,卻看見自家皇兄笑挑釁又餍足:
你是不是喜歡他?可惜了,他将會是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