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蔔辭

原本應該在巳時接見百官,無奈天子心血來潮出了宮,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安王只得先帶着南衡先穩定局面,待慕容瀾不慌不忙地踏入殿中,才抽空來到一旁休息。

人多口雜,消息傳播得自然也快。大年初一便将前來拜谒的百官全部晾在一旁、自己陪同娈寵回府的帝王,古往今來想必也就慕容瀾一個。在未央殿中等候了許久的百官自然無法茍同慕容瀾的這一行為,對謝明珏也愈發地不滿起來。

安王看在眼裏,也做不了什麽,只得扶着輪椅嘆息。

朝中的風言風語自然也傳到了南衡耳中,再看看安王的反應,心下惆悵又迷惘,他真的不明白慕容瀾為何要将謝明珏逼迫至如此境地。

他看不透也想不通,只能問已經成了親的慕容漴:“三哥,你說……皇兄他究竟在不在乎子瑜?”

“子瑜?他的字?”慕容漴神色閃過一絲訝異與恍然,口中喃喃,“懷瑾握瑜……難怪……”

“什麽?”

“沒什麽。”慕容漴笑笑,“大概是在乎的吧。陛下自幼便缺乏安全感,不善表達情感,在他看來,唯有緊緊抓在手中的才能令他安心。至于嶺南王世子……”慕容漴頓了頓,想起那道風霜難欺的瘦削身影,一針見血道,“他太了解陛下了,并不相信帝王家有情,也不願去相信。”

“那皇兄有情嗎?”

慕容漴有些發愁地揉揉額角,二人之間的一些事他多多少少聽說過,也拿不準慕容瀾究竟是情難自禁還是一時興起:“我不知道。”

他又想起慕容瀾初登帝位之時,自己前往紫微宮求見國師:“新帝即位,登基大典神明果真未降四字箴言?”

玉無痕跪坐在神色悲憫的神像前,長發如綢緞一般鋪散在地。神官寸步不離地站在他的身後,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錯不錯地注視着神像,面具後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

聞言,玉無痕輕笑了一聲:“陛下不信神,神明箴言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慕容漴怔住:“所以說,是有箴言的?”

玉無痕微微颔首,輕輕搖着手中的龜甲,不多時六枚銅錢依次落地,還是之前占蔔出的卦象:“山河傾覆。”

慕容漴心中大震,蓋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語氣急切地問道:“可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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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無痕默然半晌,語氣中透着冷漠:“王爺不信奉神明,江山也與非您的江山,何必求解?”

“這個江山是慕容家的,本王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毀于陛下之手。那是本王的弟弟,即便他逼死了手足,那也是本王的弟弟,本王不希望他作為大魏末帝被載入史冊。”

玉無痕沉默着将地上的銅錢一一反轉過來,那是另一副卦象,亦是答案:“龍墜鳳起。”

無解。

龍自然是慕容瀾,那鳳呢?鳳是誰?

慕容漴想了十年,私下裏也找尋了十年,現如今驟然發覺,他似乎已經見過預言裏那只浴火重生的鳳凰。

他擡頭望着坐在帝位之上的慕容瀾,聽他宣布二月二要舉行封妃大典,再看着炸成鍋的百官和南衡近在咫尺寫滿不可思議的臉,心中平靜得可怕。

他雖為慕容瀾不再孑然一身而高興,但忽然間意識到,謝明珏留不得。

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萦繞心頭,直到很久以後,久到魏國覆滅,滄瀾國始帝新元三年薨于栖鳳宮,他才意識到那股似曾相識之感從何而來。

前車之鑒,後車之覆。

歷史不過再一次重演罷了。

慕容瀾的決定無人能夠動搖,正如他初登帝位之時頒布的新法。守舊勢力的以死勸谏,鮮血染紅了未央宮前的長階,也軟化不了天子的鐵石心腸。

他們當初無法阻止新法的施行,如今亦無法阻止封妃。

既如此,若羌王便以參加上元節宋霄君卿的婚禮和封妃大典為由,留在了汴京。樓蘭王一刻都不想多待,意思意思拜完年便迫不及待地離開,将樓月這個燙手山芋丢在了大魏。

謝明奕心有不甘,并沒有随他父親一起回嶺南,死乞白賴地留在了嶺南王府,企圖再見天子一面,似乎只有這樣,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謝明珏自回到栖鳳宮便屏退所有內侍,從書架上抽出當年三王叛亂的案子想要研究,卻一個字也沒能看下去。天色漸暗,他起身去內殿拿蠟燭,回來時卻發現一人立于桌案旁,險些驚叫出聲,卻被點住了啞穴。

那人黑袍曳地黑紗覆眼,唇邊笑意淺淺,原來是原本于慕容瀾大吵一架後銷聲匿跡許久的國師。他沖謝明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将穴道解開,指尖輕點桌案上的宣紙。借着昏暗的天色,謝明珏辨認出上面的字跡,那是一段蔔辭——鳥被籠牢,鳳鳴岐山,更望他鄉求用事,千鄉萬裏未回還。他有些不明所以,沉吟了片刻提筆在一旁寫道:“敢問國師大人為何而來?”

玉衡還在暗處監視自己,國師的行蹤暴露出來對二人都沒有好處。

玉無痕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張字條:“你可願随本座四處逛逛?”

謝明珏眉尖微蹙,提筆繼續問他:“國師大人是如何避開十三夜羽進來的?”

仿佛預見謝明珏會這麽問一般,玉無痕又掏出了第二張字條:“這你不用管,本座既然能悄無聲息地進來,自然也能悄無聲息地帶你離開,你跟不跟本座走?”

謝明珏神色有些遲疑,縱使山河萬裏,他也有一種逃脫不了慕容瀾掌控的感覺。

玉無痕毫不猶豫地掏出第三張字條和一把匕首推到他的面前:“殺了他,你便得以解脫。”

謝明珏沒有接,下筆不停:“若是慕容瀾身死,大魏該怎麽辦?”

謝明珏的反應與疑問全在玉無痕的意料之中,于是第四張字條被遞到謝明珏的面前:“爾可稱帝。”而後長袖一拂,所有紙張均化為齑粉随風而散。

一如來時,走得悄無聲息,只留下那把匕首和一室冷香提醒謝明珏,方才那并不是夢境。

謝明珏出了片刻神,才伸手将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去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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