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節…… (10)
是不太适應與沈薄獨處。
以他們的關系而言,和沈薄相處,她本應尴尬。但事實上,餘念并不覺得陌生,甚至是有種淺顯的安逸,這種近乎戀愛情愫的關系扼住了她的氣管,讓她覺得胸腔發悶,逼迫她做出一些抵抗或者是反應。
餘念敗了,她認輸。
于是,她小心翼翼站起身,摩挲着牆面的開關。之前怕打擾到其他人休息,所以只留了客廳的一盞落地燈,現在看來,還是太暗了。
可沒等她走多遠,她的手腕忽的被人握住……是沈薄纖長的五指在上頭徘徊不去,滾燙的指腹輕擦淺拭,抵着削瘦的骨突處,留戀不舍。
“沈先生?”餘念驀然一驚,卻并沒有下意識甩開他。
好半晌,沈薄才開口道:“你的蠟燭還沒吹。”
他的聲音是刻意壓低了,明明是軟風細語,刮到她的心底,卻卷起了一陣狂風巨浪。
餘念按捺下心頭的悸動,遲疑地點點頭,坐回位置上。
沈薄把蛋糕移動到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的身後,籠罩着她明顯瘦小的身子,低低地道:“可以開始許願了。”
“許願?”餘念從沒有過這個習慣。
“要我幫你許嗎?”
餘念怕他又刁難她,只能搖搖頭,雙手合十,抵在唇邊,心說:“那麽,保佑所有以溫柔待我的人都能幸福平安。”
“許完了?”
“嗯。”
“生日快樂,可以吹蠟燭了。”
餘念鼓起唇瓣,輕輕将蠟燭吹熄了。
“啪嗒”一聲,臺燈驟然亮起,她的視線又恢複了一片光明。
沈薄看了一眼腕表,說:“十一點了,早點休息。”
“嗯。”餘念拖着蛋糕的瓷碟上樓,走到一半,她又回頭,凝視着那個男人黑沉沉的眼眸,道:“我覺得我得說些什麽……”
“我在聽。”
“我比較獨立,這不是贊揚的話,而是我早已經習慣不接受任何人的饋贈。所以一個人無緣無故對我好,會讓我覺得奇怪。我很害怕你,是因為我覺得沈先生……我覺得你很擅長用這種手段蠱惑女孩子,就是獵捕感興趣的獵物,把我當做一個暫時□□不釋手的玩具。不過,我看到你精心為我準備蛋糕,幫我過生日,又特意去了解我的喜好……”餘念很緊張,舔了舔下唇,欲言又止。
她從未說過這種近乎表白的話語,她也從未和任何人剖析過自己的內心。
只是今晚月色太好,夜色也很濃重,而這個男人……也太過于完美,以至于她總想要回應什麽。
“關于你的喜好,我猜對了嗎?”沈薄沒有積極回應餘念最初所說的那些話,而是避重就輕,先挑了最末尾的句子,反問她。
他知道她還有話說,所以盡量不給她壓力,讓她說完。
餘念視線下移,總算是敢把目光從沈薄的領帶上移開,落在他的臉上。
或許是之前光線太暗的緣故,她都沒有發現沈薄是盛裝打扮過的——他的領帶打得工整,沒有一絲褶皺處;深黑色的西裝也是剛熨燙過,肩胛的線條筆挺;就連手腕的紐扣都抿地一絲不茍,還戴了一塊紋了白金底線的腕表,清爽又幹淨,是鄭重赴約的做派。
他為她做了很多事,每一樣都是細心準備的,卻從不會訴說自己的辛苦以及為此所消耗的心血。
這是他個人的自身修養,是他待人接物的方式。他從不希望任何人看穿,或者對他感恩戴德。
這個男人啊……她突然有很多很多想說的,但對上他的眼睛,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餘念撚住蛋糕最上方的草莓,抿到唇齒間,嚼碎,滲出甘甜的汁液,漸漸滑下咽喉。
她微笑:“猜對了,我不但對咖啡過敏,我也對草莓過敏。在我小時候,我爸會帶我去他朋友的水果園摘草莓,我喜歡吃,卻會有不适的反應,就再也沒有碰過了。等到長大了,我對草莓也不會起過敏反應,卻再也沒有吃了。”
她說了這一段,是希望沈薄知道——她已察覺他為她所花費的心思,不然不會百般搜羅有關她小時候那樣細小到讓她都險些忘卻的過往。
沈薄也說過,要打聽一個人的過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餘念又深吸一口氣,這次鼓足了勇氣,繼續說:“我相信你接近我不是另有所圖,或許真的是……如你所說的,對我很感,感興趣。所以,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是真心的,想和我有進一步的發展,那就從朋友做起,我也試試看不再懼怕你,可以嗎?”
沈薄溫柔一笑,“可以。”
“我還想問……為什麽?”
“嗯?”
“為什麽你會對我感興趣?”
沈薄的表情難得認真了一點,反問:“那麽,你為什麽會對從前的我感興趣?”
餘念支支吾吾:“這個……可能是一見鐘情?我,我是指從前的沈先生,我那時候還小,不能分清楚這種情愫。然後青春期的少女總會有點關于戀愛的憧憬,所以自然而然就代入沈先生了……”
“僅此而已?”
“只有這些。”
“那麽,你就當我也是這樣吧。”他朝上跨了一步臺階,湊近了餘念一點,說:“我沒有忘記過你的眼睛,所以會一直記到現在。然後,漸漸地被你吸引。”
他話音剛落,已經欺身逼到餘念的鞋尖。
忽然,沈薄緩緩躬身,低頭,熾熱的氣息纏綿在餘念的發頂不散……他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又淺又淡,“晚安,餘小姐。”
餘念瞪大眼睛,她大腦如觸電一般,一下子就空了。
等回過神來,她急忙伸手觸上額頭,肌膚上還殘留着某種隐晦的觸感。
而沈薄,早已走上樓,漸行漸遠了。
他……他吻了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說過我會日更啊。。。文案也寫了隔日。。。。
☆、第四十一集
第四十一集
餘念躺到床上,她的手墊在側臉下,緊貼光滑的肌膚,仿佛這樣就能從對溫熱敏感的掌心裏察覺出什麽異樣——是逐漸升高的體溫嗎?還是不自覺上揚的嘴角?
她不知道。
至少她現在的心境還久久不能恢複平靜。
一閉上眼,那個男人的一颦一笑都會迅速湧現在她的腦海中,将她團團包裹。
餘念舔了舔下唇,焦慮地喘氣,自言自語:“冷靜一點,只是親了一下……”
而是也不是第一次被吻了。
沈薄之前也不是借着舉例的借口,在小白面前吻了她的手嗎?
不過是一個晚安吻而已,沒有接觸到近似禁忌的唇舌,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有些許暖流湧上心頭,只是讓她有些怦然心動。
餘念将被子扯高,半遮住臉,強迫自己進了夢鄉。
隔天,他們按照原計劃行動,帶了禮物去接唐澤、唐雪,還有趙炎,等帶他們去外面小飯莊吃了一點晚飯以後,這才來到劉莢的家附近。
趙炎迫不及待地敲了敲劉莢房門,細聲細氣地說:“劉莢,是我。”
“趙炎?”劉莢打開門,探出了半張臉,疑惑地問,“你怎麽來我家了?”
趙炎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唐雪的表舅媽帶我們來給你過生日。”
“給我……過生日?”劉莢一雙杏眼瞪得滾圓,她絞着手指,局促不安地迎接他們進門,說,“家裏就我一個人,我……我去泡茶。”
餘念溫柔淺笑,說:“不忙,我帶了果汁。小壽星今天就好好坐在凳子上,等許願吹蠟燭就好了。”
“我……那個,謝謝阿姨。”
餘念嘴角一抽,雖然被喊阿姨實在是有些顯老,但看在小孩子這樣乖巧的份上,她勉強受了。
唐澤主持大局,“趙炎,幫忙我表舅把蛋糕提過來。劉莢,你家有空的桌子嗎?”
“有,不過得要把菜碟收拾一下。”劉莢說。
餘念怕劉莢一個小孩子忙不過來,急忙跟上了,說:“我也過來幫忙。”
等她掀開紗質的桌罩,才看到桌上只擺着兩樣菜,一碟煎焦了的蛋,還有一樣糖炒火腿。都是簡單易學的菜,看火腿切割的痕跡薄厚不一就能知道,這是劉莢親自做的,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孩子或許連鍋都舉不穩,更別說是做飯了。
她突然有些心疼這個女孩。
餘念抿了抿唇,輕聲問:“平時都是你自己做飯嗎?”
劉莢望了一眼餘念,怯怯地說:“我媽媽要工作,很忙。忙的時候,我就自己做飯。”
“你媽媽對你好嗎?”
劉莢抿唇,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大秘密,猛地擡頭,看她一眼,又錯開眼去。
她悶聲悶氣地回答:“挺好的。”
劉莢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有很明顯的燎疤,從輪廓上看,可以分辨出是被煙頭燙出來的。這道創口極有可能是她媽媽留下的,只要她承認,那餘念就可以控訴她的母親施暴,這樣劉莢就能被相關部門保護起來。
但是她否認了,或許是因為不想再颠沛流離,所以本能依賴現在的生活,不想輕易做出改變;也有可能是長期承受暴力,演變為對施暴者的絕對服從與病态的維護,患有一定的心理疾病,譬如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這種心理症狀比較特殊,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于犯罪者産生情感,甚至反過來維護犯罪者的一種情結。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生死掌握在犯罪者的手裏,對方允許他們再多活一秒,或者不折磨他們,就是一種仁慈。而被害人會因為這種仁慈,産生莫名的感激心理,從而去維護犯罪者,不肯打破這個瀕臨死亡的平衡。
而劉莢現在年幼,她本來就沒有可以和母親抗衡的能力,除非餘念給她展示了她能保護她的手段,否則劉莢不會輕易打破這個平衡,輕易離開母親的掌控。
這下麻煩了,很明顯,劉莢這條路也走不通。
餘念只出神了一會兒,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她幫沈薄擺好蛋糕,點上蠟燭以後,溫柔地說:“劉莢,祝你生日快樂。”
劉莢垂眸,說:“謝謝。”
她許了願望,安安分分坐在沙發上吃蛋糕,而趙炎他們一堆則圍着她聊天,贈送禮物。
餘念和沈薄一齊站在走道上,望着遠處璀璨的燈光,靜默不語。
隔了好久,餘念才說:“想從劉莢這邊下手,很難。”
“我今天剛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想聽嗎?”
“有趣的事?”餘念狐惑地問。
“據說在銀面落網之前,他還有犯下一樁殺人案。”
“殺人?這有什麽稀奇的嗎?我不是指人命不重要,而是你潛臺詞裏提出‘銀面居然殺人了’的含有質疑性質的東西讓我倍感好奇,一個壞人做足了壞事,這是很正常的,并且符合邏輯的事情吧。”
“你聽我繼續說——”沈薄依舊不疾不徐。
“我很好奇,別故意吊我胃口。”
“銀面患的是食道癌,他的喉嚨無法吞咽,那段時間又沒進食,按理說已經沒有施暴的力氣了,并且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但在此期間,他居然又用刀殺害了一名打算攜款潛逃的助手,而從死者的刀傷的位置與疤痕深度來看,法醫分辨出這是左手所為。”
“左手怎麽了?”
“他是正常的右撇子,持刀也不該用左手,并且他當時手腕受傷了,就更不可能使用刀刃了。而且莫言是左撇子,那時候他也是身強力壯的十幾歲少年,如果伺機而動,也未必不能夠殺害一個成年男性。”
“然而?”餘念知道一定會有後續。
“然而當時并未留下什麽直接性的證據,僅僅靠推斷無法定罪。更何況,即使莫言患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依戀’兇手,幫他做事,也有足夠推脫借口。那時,他的辯護人也是對年幼的孩子飽含憐憫之心的普通人,所以他能安穩獲得新生,踩在別人的屍體上,一步步朝天堂爬上去。”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這個男人的确是出乎我意料的恐怖。”
“所以呢?你有下一步打算嗎?我可不想我心愛的人以身涉險。”他話音剛落,很快又輕笑一聲,補充,“一個玩笑而已。”
餘念臉頰微燙,卻沒反駁什麽。面對這樣輕佻的沈薄,她早已見怪不怪了。又或許,那是他的肺腑之言呢?
餘念說:“劉莢這邊,我沒辦法攻破她的心防,讓她完全信任我。而關于莫言從前的案子,已經定案了,又過了追溯期。就算有什麽證據,早在歲月的消磨中被洗刷得一幹二淨,從這裏下手,也明顯是白費力氣。那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只能從失蹤的小女孩那邊查起。”
沈薄半阖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上翹,“或許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沒錯,選下劉莢也是他的計劃之一。他讓我自己找線索,給了希望,又一個個打破。然後一步一步将我逼到這個份上,必須按照他的計劃,去查他所安排下來的一切。這個男人就想看我在牢籠裏掙紮,像是一頭饑腸辘辘的獅子,被逼到極致,就開始拼死撞擊鐵牢,直到遍體鱗傷。他想看的,就是我的抵死拼搏。也就是——我的Show time。”
“很有趣。”
“有趣?”餘念不自覺蹙眉。
沈薄突然湊近她,微微傾身,在她的耳側吐納出如蘭花一般芬芳的氣澤,輕聲細語地說道:“那麽,讓我來幫助你吧,餘念。”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又低又啞,像是混淆了能夠麻痹別人的物質,令她觸電一般,顫栗起來。
“幫助我?”
“莫言賺了,讓我也加入他的游戲,他應該會很開心。”
“你也想加入調查?”餘念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微咬下唇,心頭湧起不知名的情愫,一寸寸吞噬她,“你是怕我遇到危險,所以也想來幫助我嗎?”
這個只會待在暗處的男人,居然也想要與罪惡劃清界限,要來幫助她了嗎?
這個一貫明哲保身,甚至是遇事只會袖手旁觀的男人,也會想要破例,陪她一齊渡過艱難險阻了嗎?
“也可以這麽說。畢竟你受傷了,我會很心疼。”沈薄恰到好處地皺起眉,意味着話中的擔憂并未作假。
餘念深吸一口氣,最終重重點頭,朝這個男人伸出了手,說:“那麽,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可以一起将莫言繩之于法。”
沈薄反握住她的手,簽訂下這一份口頭的契約。
片刻,他又暧昧不清地說:“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所以凡事可以躲在我的身後,也可以盡情依賴我。”
餘念不知該如何反駁,但很明顯,那句“我是你的人”一定不是這樣用的。
是她太蠢,又被老狐貍擺了一道嗎?
而就在這時,樓下突然有人朝上閃了閃屏幕光。
餘念朝下望去,正巧是笑得一臉狡黠的莫言。
他指了指手機,示意餘念翻開自己的手機去看。
她照做,只見得短信上出現了一條訊息,“BOOM,就在今晚,給你一個大驚喜哦。對了,還可以邀請沈先生一起來玩。”
他這條短信裏夾雜的信息太多,讓餘念覺得脊背發涼,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恢複更新,評論多就有動力更新啦QAQ
感謝寶貝兒的地雷和炮。
☆、第四十二集
第四十二集
餘念的頭一陣眩暈,不知是低血糖引起的失重感,還是由于受到了過度的驚吓所導致的神經衰弱反應。
她好像想到了什麽。
“驚喜”兩個字像是裹着糖衣的重磅炸彈,頃刻之間在她的腦海中炸裂,噴發着細碎的煙火,直沖雲霄……
她對這個詞沒有任何的好感,也并不陌生。
因為父親出事之前,也說了第二天給她一個驚喜,或許是終于請了假,可以推脫繁忙的工作帶她去游樂園玩;又或者是單獨在農家小飯館裏吃一頓溫馨的晚餐……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亢奮地睡不着覺。可隔日,卻聽聞了父親墜樓的噩耗。
所謂的驚喜,一定沒有喜悅。
她早就這樣認為了。
餘念的手掌緊扣在冰冷的護欄上,五指寸寸收緊,似要拼全力将金屬物擰斷。
“你想做什麽?”餘念近似呢喃地問,片刻,又升高了音量,幾乎是撕心裂肺地朝底下吼:“你究竟想做什麽?!”
“游戲才剛剛開始,你急什麽?”
莫言低低笑起來,那笑聲極具穿透力,幾乎是無孔不入,一下子刺穿人的耳膜,在腦海內肆無忌憚地盤旋。
“今晚五點的時候,會有驚喜出現。記得準時收看新聞,不要忘記了。”莫言留下一句暗示性極強的話語,随之朝燈火闌珊的遠處走去,漸行漸遠,直至他的身影消弭不見了。
餘念憤恨地捶擊了一下欄杆,劇烈的痛楚将她的理智拉回。
沈薄托起她的手,細細打量一會兒,将沒有外傷,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別擔心。”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餘念咬住下唇,說,“他是個瘋子,他不怕死,也不怕坐牢,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我不一樣,我是知情人,我知道有事情要發生,如果有人因此受傷,就是我的責任,良心上就過不去。但是就現在的情況,警方無法出警,也沒有人能幫我,我做不了任何事情。”
“你想要警方出警是嗎?”
“你有辦法?”
“任何事都有門路。”
餘念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你想做什麽?”
“要麽,栽贓他?過程怎樣不論,但結局都是一樣的。他無法殺人,因為獲罪被刑拘。”
餘念就知道沈薄腦子靈活,可點子都不是她這種良民可以承受的,于是擺擺手,說:“這是欺詐,而且太冒險了,還是靜觀其變吧。他說今晚五點有消息,那麽就等到五點吧。”
她的話音才剛落,很快就有人踩着高跟鞋噠噠上樓。從快節奏的步伐與踩踏的響動可以聽出,來人應該是這裏的住戶,有人回家了。
餘念與沈薄面面相觑,顯然沒想到劉媽媽這麽早就下班了,該是有人告密,或者暗中安排了什麽。
劉媽媽怒不可遏,好似她某種隐秘的小心思被昭告了天下。畢竟這是她的女兒,輪不到外人對她的教育方式指手畫腳。
她激烈地吼起來,質問:“你們這是擅闖民宅!怎麽可能趁大人不在家就進門,萬一是壞人呢?我孩子還這麽小,萬一被人騙走呢?都給我出去!這些小孩子都是怎麽教的!”
唐雪牽着唐澤的手,很顯然被這個女人的蠻橫給吓到了。
唐澤不動聲色蹙眉,說:“阿姨,今天是劉莢生日,再怎麽忙也應該幫她慶祝生日吧?”
“我的事不用你們這些小孩管!”她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拒絕任何人給她的建議。
餘念被她吼得頭疼,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不可理喻,但很明顯是她理虧,只能歉意笑笑,然後帶着孩子們離開了劉莢家。
臨走前,她回頭望了一眼躲入角落瑟瑟發抖的劉莢——她的臉上有畏懼,像是警惕着暴風雨的來襲,恐懼過後,卻也有一種了然于心的依戀,甚至是安全感。這樣複雜的表情,讓餘念感到難以置信。
回家以後,餘念沒去房間睡覺,而是選擇在樓下一邊喝牛奶,一邊開着電視觀看深夜節目。
滴答、滴答。
時間無情地流逝,很快就到了淩晨五點。
餘念按照莫言所說,打開手機,搜索訊息,果然在各類軟件裏看到了新聞——黃山中學失蹤半年的女學生被抛屍在深山老林裏,背部有人形刺青,案情往詭谲的方向發展。
死了?
餘念往後靠,陷入柔軟的沙發靠背中。
她原本還心存幻想,覺得女孩或許只是軟禁,或許還沒死。
可那個孩子一旦死了,莫言的那種殘暴不仁的印象就深深烙印進餘念的骨髓之中。這讓她清楚地意識到:這個男人并沒有在說笑,他言出必行,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任何餘地。
沈薄不聲不響地湊近她,輕聲問:“要去看看嗎?”
餘念嘆了一口氣,拿靠枕擋住臉,“先不用了,有什麽消息,小倩會告訴我的。”
莫言既然能做出抛屍的舉動,那麽他必定有完全的準備,能确保自己不留下任何線索。當務之急,還是先管好劉莢這邊吧。
“我還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你要聽嗎?”
“有趣的事?有關莫言的?”
“沒錯。”
餘念回憶了一下所有能被沈薄稱之為有趣的事,一般都是對案件有所突破的線索。他吝啬言辭,從不發表任何無用的言論,既然他說了很感興趣,那必定是挖到了什麽辛秘的事兒。
沈薄坐到餘念的一側,盡可能地靠近她,卻又不讓身體觸碰到她的四肢。他調整好姿勢,這才不疾不徐地說:“我的人還在調查莫言,從各方面下手,大概了解到了一點無關緊要……但又至關重要的東西。”
“無關緊要卻又至關重要?”餘念對沈薄所說的比喻很感興趣,随之,又問:“究竟是什麽?”
“莫言的求生欲很強,他為了生存,曾經協助過銀面的誘拐計劃。”
“這個我知情,聽到他說過一點,但法律上也不好判。他是未成年人,并且是被銀面逼迫的,所以錯不在他。”
“他第一次接觸的人好像是個女孩,銀面原本想将她賣了,結果卻被女孩順利逃出了。”
餘念果然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可能是她作為一名調查人員的直覺使然,這樣微乎其微的一件小事,好似觸發到了她的某種聯想。就好似靈感源泉枯竭的人站在花灑下,等氤氲的熱氣湧上臉頰,就會引導大腦進入靜息默認網絡,在這種狀況下,久違的靈感就會不住勃發,最終洶湧。
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值得她深入挖掘的東西。
餘念分析了一下,說:“銀面那時候也不是第一次做拐賣的事情了,莫言就是受害者。結果在莫言的幫助犯案的情況下,女孩還能順利逃出……難道說,這裏面有莫言在做手腳?”
或許他當初真的心存善念,還沒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才會協助女孩出逃,甚至是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畢竟他還是銀面的囊中之物,對方一怒之下會殺了他也尚未可知。
要是忽略莫言現在的所作所為,或許餘念也會為他的善良所動容。
“如果說,這個女孩真的是他放走的呢?”
“聽起來很違和,明明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人都是會變的,不過有關這個女人的事,我也深入調查了一下。她逃出以後沒有尋到回家的路,反倒是被一對家境普通的夫妻收養,由于尋不到親生父母,于是通過正當的手段入了戶籍,現在人也在黃山區。”
“也在黃山區?這麽巧?”餘念蹙眉,心裏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和莫言有聯系嗎?”
“還在調查,不清楚這麽多。”
“不過也可能只是巧合,莫言不想別人重蹈覆轍,所以救了一個可憐的女孩,而那個女孩恰巧也住在黃山區,這一切都是我們無聊的猜測。”
“那你相信嗎?”
餘念抿唇,“說實話,我并不相信。縱然這個世界有那麽多的偶然性,但所有的巧合,基本都是事出有因。先朝這個地方挖下去,他能暗算我,我也得陰他一把。”
“好一名心狠手辣的女士。”沈薄突然輕笑了一聲,語氣裏滿含戲谑,“不過,我很喜歡。”
餘念臉頰微燙,暗嘆道行太低,只能啞口無言。
“不過,我向來不喜歡張牙舞爪的人——”沈薄說。
“嗯?”
“一個人做出足夠明顯的動作,宣揚自己的身份與能力,往往都是在虛張聲勢,實際上能力不足,又渴望別人的肯定;又或者是在隐瞞什麽,自以為是擋箭牌。”
“你在說莫言嗎?他在虛張聲勢?”
“他一定還有其他的軟肋,我能感覺得到。他不夠強,也不足以做我的對手。”
餘念瞥他一眼,看着這個男人,突然有一種點頭肯定他的沖動。
的确,沈薄很強,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與氣勢,雖然很淡,尋常也并不會察覺。可任何人都無法忽略這一點,抑或是完全不敢對他掉以輕心。
他就像是一只擅長隐匿在密林裏的豹子,一雙饑腸辘辘的綠眸在深夜間閃現,以低低的嘶啞聲做出警告,随時都有可能竄出,與囊中獵物進行一場角逐游戲。
☆、第四十三集
第四十三集
似乎是因為入了冬,變季的時節,陰晴不定。
早上剛起來還是豔陽高照,沒過一會兒,就下起了如棉絮一般細碎的小雨,淅淅瀝瀝,粘稠又密集,像是萬丈蛛絲。
餘念撐着傘趕往黃山警局,那裏有徐倩和小白,他們手裏有與案件相關的信息,正好為餘念所用。
在路上的時候,她已經想清楚了——這件事與莫言肯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甚至他早就知道了女孩的抛屍處,并且将這個訊息透露給媒體,就為了震懾她。
所以,是他殺的嗎?
為了驗證自己能夠掌控別人生命的死神身份,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嗎?
餘念對他的神座一點都不感興趣,對那種沾滿血腥的神座,一丁點都沒興趣。
她将鞋上的泥濘擦在地毯上,這才往辦公室裏走。沒走兩步,徐倩就迎上來,将照片遞給餘念看:“經過法醫認證,核實死亡訊息,女孩是被人用刀刺入喉嚨而死,再抛屍深山裏。她穿的是校服,背部有個刺青,沒有被□□的痕跡,應該是放學後沒有回家,路上被人擄走,再殺害的。不過一般的女孩不該這麽沒有警惕就上車,可能是熟人犯案。”
餘念問:“那透露給媒體信息的人是誰?怎麽說的?這條線有沒有查上去?”
“還在調查,不過是匿名投稿媒體的消息,還是通過郵件寄信,信上沒有任何指紋,防護措施做得很好。而信上也只告訴了大致位置,原本雜志社編輯部的主編以為是惡作劇信息,想要處理掉的。結果被手下的編輯注意到,記下了這個地址,也是她親自去深山裏找到孩子屍骨的,”徐倩欲言又止,等到餘念催促繼續說,她才深吸一口氣,說,“那一名編輯,就是失蹤女孩的媽媽。”
“啧。”餘念皺眉,“還真是殘忍,那她媽媽現在呢?”
“情緒不穩定,送去醫院了。”
“遇到這種事,不瘋都是好的了。”餘念無比同情。
徐倩頓了頓,又說:“還有一件事,但可能和案件沒什麽聯系。”
“什麽事?”
“女孩失蹤後的第三個月,她父母就離婚了。然後她父親迅速與其他人結婚,看樣子,好像她父親早有了外遇,戀愛關系維持很久了。所以我想,這件事是不是會跟那個情婦有關。”
“可以去調查一下,有什麽消息記得通知我,”餘念将檔案交還給徐倩,打算走之前,又說,“那個情婦的地址給我一下,我想登門拜訪看看。”
“好,稍等。”
餘念從徐倩那裏拿到了地址,走出辦公樓時,她刻意深吸一口街道上稀薄冰涼的空氣,心中隐隐浮現起一個怪異的猜測:事實是不是沒她想的那樣簡單?又或者是莫言還有一張未曾出示在外人面前的面孔,連她都不曾窺探過?
雨越下越大,餘念快步朝前走,最終小跑起來。
她的鞋子踏滿粘稠的泥水,粘在褲腿上,深深嵌了一個褐色的水窩。等她拐進巷口時,突然踩入一汪水窪,雨水四濺,正巧沾濕了擦肩而過的男人的衣下擺與褲腿。
餘念自認理虧,急忙回頭道歉:“對不起,這位先生,不如我幫你的衣服送去幹洗吧——”
她話音剛落,那個男人卻恍若未聞般急匆匆離開了。
餘念覺得其中必定有不對勁的地方,再回頭,只驚鴻一瞥。
她仿佛看到了那個男人因濕濡而導致襯衫透色的背部,那一處隐隐約約有一個長手長腳的人形刺青,與失蹤女孩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樣。
是她偶遇兇手了?
不對,是有人在跟蹤她!
餘念眸光一凜,兩步追上去,卻再也不見那個男人的蹤跡了。
對方是莫言嗎?如果是,那他為什麽要跟蹤她?就為了看她苦苦思索而不得的痛苦反應?
按照他的性格,不該一副睥睨衆生的樣子嘲笑她嗎?反而是在暗處跟蹤她。
餘念不得其解,只能乘坐沈薄的車,前往那個情婦的家中。
“有人跟蹤我。”餘念如實對沈薄說,“他的反應很奇怪,從背影來看,我好像能确定他是莫言,但又不像——”
“什麽叫又不像?”沈薄朝着方向盤,極有耐心地問。
“感覺上不像,你可以說,這是女人的直覺。平時莫言都表現出一副嚣張的樣子,但那時候的他好像在逃避着什麽,給人一直很清冷的質感,甚至他不敢和我對仗,直接躲開了。”
“那麽,你确定平時的他就是真實的他嗎?”
“什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