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約伍年
羅酆殿,北太帝君殿宇。
分有東、西、南、北四間房。其中,西南為廣殿,與人間的朝政差不多,批閱奏折處理政務的地方。
北為姜獨的寝殿,東殿則常年空着,凡事打掃都由北太帝君親力親為。原以為是藏有神兵利器的藏寶室,亦或者封有惡靈的禁室。
尋常鬼連羅酆殿都進不了,只能站在奈何橋上,遠遠觀上一眼。
卻不想有朝一日,冥府主宰北太帝君會讓莫書淺這等來自人界的凡人修士踏入羅酆殿,安排住處不說,還安排在那幽魂惡鬼均不敢言說的東殿。
至于快穿部門毀滅後,剩下的員工後來都怎樣了呢?大多數都像江钰雲修等人,都被帝君姜獨安排了差事。
以姜獨的話就是,冥府向來不收蹭吃蹭喝的廢物,要想住在這裏就必須幹活。
江钰當場就毛了,他對之前魔尊記憶紊亂囚禁他的事懷恨在心,差點沒沖上去打架,說妄想自己給他打工。
最後還是因為無處可去,加上莫書淺在這,不從也從了。真香。
不過區別對待,讓雲修也不太爽。
“為什麽莫書淺不用幹活,還可以住在你的羅酆殿,我們卻只能住這偏遠的小院?還是和那麽多死鬼合宿的?我這幾天的噩夢就沒斷過!”
然而這個問題不用姜獨回答,江钰就給了他個另類的解釋。
“人各有命,我家容卿天之驕子,住在羅酆殿裏才配得上他高貴的身份。爾等賤民,也只能和死鬼擠個地兒了。”
“……神他娘的賤民,你自己難道沒擠嗎!?”
楚廷歌扶額:“所以為什麽要讓我帶這兩個夯貨??”
姜獨拍拍他的肩:“這是實習鬼差得以進階的最終任務,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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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帝君每天每夜要處理的事物很多,可哪怕再多,家有牽挂之人,也能抽空靠對方肩膀來緩息一下。
東殿,花梨木桌前,莫書淺捧一疊書,右手邊擱置着硯臺、宣紙。窗紗外是幻術變得煙雨蒙蒙,空氣裏氤氲着清冽的檀香。
伍年就坐在莫書淺對面,手肘撐在桌案上,托着腮幫子無所事事,忽的視線一轉,落到桌上的宣紙上。
只見宣紙上字跡遒勁的寫着:
陰曹地府,鬼門關前。赴奈何橋,瞻忘川河。游彼岸花海,飲孟婆湯水。渡生死輪回,只一句無悔。
他對文绉绉的東西着實不太感興趣,但對方是莫書淺,他寫出來的東西縱使再爛再無趣,伍年也能拍案叫絕,誇道:“好詩!”
莫書淺:“……這不是詩。我瞎編的。”
“哦。”伍年道,“哥哥困了沒?”
“……”莫書淺看他一眼,“你困了?”
“有點。”說着,伍年微微有些羞赧,道,“今天是月曜日,應該輪到我和哥哥……”
話未說完,但意思明确。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你還小,別整天想這些事。”
莫書淺表面看上去從容不迫,非常鎮定,捏着書籍的手卻緊了緊。
認為自己是被拒絕了的伍年很是委屈,一句話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我不小了,掏出來比哥哥還大。”
……日。
莫書淺臉上的溫煦蕩然無存,比鍋底還黑,猛地放下書,“啪”的一下,書摔在桌上發出的聲響,驚得伍年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诘問道:“你這些話都跟誰學的?魔尊嗎?”
伍年喉結動了動,看着莫書淺不敢說話,像是默認了。
莫書淺對他不太會發火,只是嘆了口氣,心力交卒道:“那人就是個神經病,你以後離他遠點,少跟他接觸,免得被帶壞。我可不想我可愛的小伍年受到神經病的荼毒。”
人格就是人格,哪怕他們始終是一個人,但性格的不同注定早就莫書淺對待他們的态度不同。
他對伍年姜小狼向來以平常心對待,對戲子會更溫柔更照顧一點,對姜獨本人會尊重禮貌點,畢竟他是冥府帝君。
至于魔尊……呵,那種欠扁的人格,不揍他就不錯了。
自當姜獨與本體融合後,為避免造成地府動蕩,伍年姜小狼等人格只在羅酆殿時出現,因為這裏沒有別人,只有他們這群人格和莫書淺。
但避免讓莫書淺為難,姜獨還是對東殿設下了一個限制。
月曜日伍年可進,火曜日姜小狼可進,水曜日戲子可進,木曜日魔尊可進,金曜日醫修可進,而土曜日和日曜日只有冥府大帝可進。
住在這裏一個月,莫書淺已經對每天都需要幹什麽能估摸個大概了。
伍年和姜小狼比較随性,莫書淺可以做自己的事,于是就看書,閑聊,比較日常。
戲子多愁善感,對文墨也頗有興趣,莫書淺就會和他多說些話,商榷文房四寶。
魔尊……是最頭疼的。因為這個人格一進來不是把他推到在床,壓在他身上先狠狠親一下摸一通,就是用鞭子把他綁起來,強上。
原以為他之前說的一周都不想讓自己下床是說說的而已,沒想到是動的真格,逼得莫書淺匍匐在他身下,由于承受不住那粗暴的動作而汗濕衣襟,淚眼婆娑。
魔尊還會俯在他耳朵,刻意壓低嗓音,說着令人臉紅的浪蕩言語。
“怎麽樣,跟冥府那玩意兒相比,本尊試起來是不是更加舒服?”
“……”
魔尊動作微滞,鉗着莫書淺的腰肢,将他翻了個身,忽的對上那雙失神渙散的眸子,情欲如滔天野火往外蔓延。
“你看你,明明都爽成這樣了,還要故作兇狠的瞪本尊……啧,這麽輕還哭,可以理解為欲求不滿了。”
“你……”
被褥一角滑落曳地,珠簾璁珑聲與暧昧低吟交織于一起,東殿一片燭火暖意。
經過這晚,莫書淺大概是死了,至少半條命沒了。而次日,醫修正好可以給他調理上藥。
看到姜獨本體的時候,莫書淺原本是想告狀的,讓他把魔尊這個人格關起來,別來禍害自己,可後來想想,他畢竟也是姜獨的一部分人格,若告訴他自己讨厭魔尊,不就等于他其實讨厭姜獨的這個人格?
而且姜獨七天裏只有兩天能抽空來看他,莫書淺知曉冥府帝君太忙了,好不容易有兩天時間休息,想單獨對他說的話一定很多,他又何必再談及其他人格。
罷了,下次遇到魔尊,就把他抽一頓吧,熊孩子就是用來抽的,實在不行,就抽死好了。
姜獨本人的話其實也不太多,就和當年的小黑球一樣。
和以往區別最大的就是他現在的個子特別高,比莫書淺要高出半截頭有餘。寬闊的胸膛很硬,也很溫暖,從背後抱着莫書淺的時候,很像只黑色的大貓在粘着自家主人撒嬌,用臉有一下沒一下的蹭着他的脖子,然後莫書淺專心看書……
呃,背上伏着個活人,怎麽可能專得了心?
莫書淺重新拾起書,看了一會兒也沒心情了,見伍年垂首戳着地板玩兒,一副失落的樣子,無聲嘆了口氣,心說對他們的态度還是不要分化的太棱角分明,免得說他偏心。
“伍年。”他開口。
伍年擡頭,一張俊俏的臉委屈的不能再委屈。
莫書淺:“我們出去逛逛吧,去奈何橋那邊。”
伍年欲言又止:“哥哥,這難道是……”
“嗯,約會。”莫書淺微笑道,“屬于我們兩個人的。”
伍年與其他人格不同,他本就是鬼差,可以自行出入羅酆殿內外。
冥府分三六九等,伍年在一衆鬼差裏算得上聞名遐迩,不少幽魂惡鬼見到他也像見北太帝君和黑白無常一樣,向他颔首行禮。
黃泉路,奈何橋。
與人間的河不一樣,忘川河裏住着孤魂野鬼,色澤深如墨潭,黑不見底,卻能清楚無比的看見幾縷幽魂浮在河面上。
它們似乎是嗅到了生人的氣味,宛如鯉魚躍門似乎,在河面上躁動着上蹿下跳。
如果這幾縷幽魂有五官的話,怕是正在沖莫書淺一陣擠眉弄眼,咯咯森笑。
“中元節快到了,幽魂怨靈這幾天力量會比較強。”伍年手搭在莫書淺手上,下巴枕在他肩上,冷不靈的瞧着河面上的幽魂,“在河底飄蕩的都是生前犯過大罪之人,死後化作孤魂野鬼,活人的陽氣與死人的屍身,對它們來講是最好的飼料。這種東西留着不但沒用,還害人害己。”
說到後來,他側過腦袋,悄聲說:“我忽然有個想法,哥哥想不想聽?”
嘩嘩嘩……
船只入河的聲音。
尋常船只一入忘川河,便會被河底幽魂扒下,直拽入河底。
而伍年找的這船只材料特殊,孤魂野鬼別說是扒了,連半分都不敢靠近。
可是莫書淺到底是修士,是活人,他身上的氣息對孤魂野鬼來講,就像是餓了十幾天的野獸,忽然有一塊生肉掉在眼前,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啃食殆盡。
它們饑餓着、難耐着,想把眼前這個活人給生吞活剝,一絲一縷的孤魂野鬼再度浮出水面,未曾靠近,突然被一道紅芒給射了個對穿,魂魄泛着光,倏地炸成煙花。
孤魂野鬼:“……”
一個接一個,頃刻間,漆黑的湖面波光粼粼,宛若夜空中炸開來的絢爛煙花,灑入一片烈焰星子。
莫書淺坐在船只一端,看到這一幕,驚呆了:“這是……??”
伍年笑道:“反正留着它們也沒用,不如當煙花炸,還挺好看的。”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想法?”
伍年笑容微斂,怕惹得莫書淺不高興:“哥哥不喜歡麽?”
“不是。”莫書淺搖搖頭,莞爾,“挺漂亮的,就是讓我想起以前,在上元節的時候……算了不提了,都是不太高興的回憶。”
燈火璀璨,人影斑斓。
那日花燈節,容卿帶着一個少年去集市轉。他想,如果當時沒有去集市,沒有碰見河底下的屍體,不知道那些百姓是什麽樣的面目,依舊被江钰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的話……
像是知道莫書淺心事似的,伍年上身往後一仰,輕輕靠在他背上,兩人背對背坐在船只上,道:“哥哥,你還記得那時我都說了什麽話麽?”
莫書淺一愣,半晌,才開口:“我……”
“算了,我知哥哥記性不好。”
“……”莫書淺輕聲道,“對不起。”
伍年一愣,待反應過來後,登時哭笑不得:“道什麽歉呀。”
他旋身摟住莫書淺的腰,側臉貼在那纖瘦單薄的脊背上,阖上眼,濃密的睫毛自然垂下,呼吸均勻,很安心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說,五年,再過五年,只要五年,不出五年,我一定長得比哥哥還高。”
“也是那個時候,身為伍年人格的我出生了。”
莫書淺低頭看着腰肢上那雙蒼白的手,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
河面的孤魂野鬼沒有意識,一個一個被他的氣味吸引浮出水面,又一個一個炸裂開來,星火四濺。
原來地府真的挺美的。
伍年:“許多年前,受了點阻礙,導致人間的集市我們沒有好好逛。那許多年後,哥哥可願意陪我在地府裏逛逛?”
他一如既往地,邀請似的遞出一只手。就像是個代表性的動作。
莫書淺本來就搭着他的手背,這樣一動作,早就落到他手掌心裏,笑了:“好啊,那麽請問是逛多久呢?”
伍年眨了眨眼,思索幾許,半帶玩笑的試探道:“嗯……碧落黃泉?”
火紅的煙花眯了眼,不知不覺,橋上已經吸引了一大堆幽靈惡鬼,看見忘川河上飄着一艘船只,叽叽喳喳糾結個不停。
“我靠,我說怎麽這麽亮,地府什麽時候有這種人間的煙花奇觀?”
“是誰在燃放煙花爆竹,待我禀報給黑無常,把涉事人等都抓起來!”
“咦,那不是伍年大人麽,伍年大人怎麽跑河裏去了?”
“什跑河裏去了,那不是有船嗎?”
“……牛鬼,你看到了嗎,好像不是尋常的煙花,是河裏的孤魂野鬼炸成煙花了?如果不是那就是我瞎了。”
“不,你沒瞎,炸的的确是孤魂野鬼。”
“……”
江钰、雲修和楚廷歌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楚廷歌作為管理他們的上司,為此操碎了心:“幹哈呢?跑的這麽快。”
江钰:“我他媽的還以為地府也會鬧火災,想來湊個熱鬧。”
楚廷歌:“媽的怎麽可能?”
地府要是會鬧火災,早就先被姜獨那個王八蛋自己燒了。
頓了頓,江钰又道:“哦?這放的是煙花?水裏還能燃放煙花?牛批。哥,我想學。”
認了個幹弟弟的楚廷歌:“……別亂叫,我不是你哥。”
雲修:“呃……船上的人有點眼熟啊?”
楚廷歌:“……”
視力有損的江钰試圖突破極限,竭力眯了眯眼,最後還是放棄治療,道:“我瞎子,我不行,看不清,看不見。賤民你快給我說說,船上都有誰,說出來重重有賞。”
雲修擰眉怒瞪過去:“滾你大爺,再說我賤民我真跟你急啊艹!”
他們三人長相都很不錯,尤其江钰,雖然是個半瞎,但眸子被光映照的很亮,年紀明明比雲修要大得多,長相卻又純又俏,有點不太正經,痞痞的。
“切,刁民。”
雲修看着他的側臉,突然不說話了。
以往江钰戴着半截面具,雲修看不到他的臉,如今以真貌示人,又因為這人性格太惡劣,沒有仔細瞧過這張臉。
溫潤而不刻薄的眼梢,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兩邊噙着淡淡的酒窩,甜如蜜糖,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乖巧。再不就是活潑诙諧,鄰家弟弟的那種。
總之與他實際做出來的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不得不說,這人長得實在太具有欺騙性了。
江钰這人就是欠,沒人罵他他反倒不樂意了,扭頭看對方:“咋不說話了,賤命不樂意聽,刁民就樂意了?”
嗓音比鈴铛擊撞聲還要清脆明亮。
雲修咳嗽幾聲,感覺胸口好像被人撓了一下,有些異樣的變化。
然而,他的理智卻不容他細想,兀的轉回臉,不與其一般計較。
群鬼聚集奈何橋,伍年的性子也被這喧鬧聲給整沒了,臉黑的跟鍋底一樣,正欲發作,大斥一通“你們全給我滾回去找娘”,就見莫書淺驀地轉過身,捧着他的臉,那雙澄澈的眸子裏呈滿一泓清水,泛着瑩瑩碎光。
乍然一笑,星辰讓路。
漫野的彼岸花都不及眼前的人明豔奪目。
“好。”
“碧落黃泉,共赴。”
倏地升起一片驚呼,他們在衆多的喧燥聲中親吻。
被一股溫暖包裹時,莫書淺透過伍年的眼睛,仿佛看見了許多人的影子。
戲子01、姜小狼、醫修、魔尊,還有冥府帝君……
這一次,他吻的很主動,主動的讓伍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原以為有他人在場,莫書淺會羞赧,會逃避,可是他沒有。
他是在與橋上的鬼……不,是在跟所有的人鬼神魔宣誓。
這些人,這些反派,都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