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媽媽說你媽媽是做妓|女的。”

“不是,我媽媽說她媽媽是老鸨。”

“老鸨是什麽?”

“拉皮條的吧。”

“拉皮條又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媽媽很讨厭他媽媽。”

“我媽媽也是…”

妓|女是什麽?

老|鸨又是什麽?

小朋友的媽媽為什麽都那麽讨厭他的媽媽?

五歲之前,他不懂。

但不敢問。

後來他懂了。

卻不想問了。

七歲的時候,在一個閃電轟鳴的夜晚,陳鳳把亞明帶回了家,并跟他說從今以後這就是他的哥哥,他們會一起生活。另一天,陳鳳把原本簡陋的一室一廳筒子樓房間改成了更加擁擠的兩室一廳,畢竟整套房子只有52平米。

陳鳳幾乎每天都是淩晨四五點才回到家,就算亞明住進來了也是一樣,所以他們經常只能在放學的時候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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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亞明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那時家裏經常會出現一個正方形的小袋子,有時會出現在沙發縫裏,有時會在打掃陳鳳的房間裏發現,每到這時候亞明就會默不作聲的把它們收集起來,放在陳鳳卧室的床頭櫃。

家裏也經常會來一些陌生的男子,每到那個時候,亞明就會跟那些人要一百塊錢,說是要帶弟弟出去買零食。

這樣的戲碼每兩天就要上演一次,每次都能或多或少的要到錢。拿到錢後亞明就會帶他到旁邊的公園看一些老爺爺釣魚,半個小時後再回家把錢如數上交給陳鳳。

有一天晚上,大概是十一點的時候,他們還沒睡着,陳鳳回來取東西,不到五分鐘之後又出去了。

他趴在窗戶邊看着陳鳳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花枝招展地越走越遠。

忽然想起妓|女那個詞彙,他回頭問旁邊還沒睡着的人,“你知道□□是什麽嗎?”

“知道,我媽就是。”不冷不淡的聲音,沒有絲毫羞愧與隐藏。

他愕然地看着他,“那你…你”

亞明聽半天也沒聽他你出個什麽來,明知故問,“你什麽,丢人嗎?”

獨賦漲紅着臉,是的,其實他已經意識到□□是一個什麽樣的工作性質了。

亞明撇了他一眼,“沒什麽好丢人的,都是為了賺錢而已。”

“老|鸨也是妓|女?”

亞明嗯了一聲,“沒什麽區別。”

那年他八歲。

知道了他們的媽媽都是妓|女。

但不丢人,

是為了賺錢。

為了賺錢,

亞明放棄了所考取的大學,記得那天是連續一周大暴雨來第一個豔陽天,陳鳳濃妝豔抹,翹着二郎腿坐在一個窄小破爛的沙發上,陳舊的電風扇在一旁吱吱作響,吹的錄取通知有一下沒一下跳動在老舊的長方形木桌上。

潮濕的房間透着淡淡的黴味,還有一些太陽的味道。

“你想好了?”

“嗯。”亞明沒有猶豫的點頭。

“理由?”

“我想去賺錢,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上學上,而且我也并不認為知識能帶給我這樣的人財富。”

“人生是你們自己的,按道理來說我不應該幹涉,今天你是這樣,明天換成你弟也一樣,但是...”陳鳳眯着眼睛盯着亞明,話鋒一轉,“考上大學,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是你媽生前一直挂在嘴邊的。如果你是顧及學費的話,那大可不必,當初既然我答應了你娘照看你,我就沒想省這個錢。”

話音剛落,岌岌可危挂在桌岩的錄取通知書終于忍受不住電風扇的風力掉落在地,又掙紮着水泥地翻滾兩下,最終停在亞明腳邊。

亞明漫不經心的看了眼,在陳鳳意味深長的目光裏嘆息一聲,之後彎腰拾起。

白紙黑字被他緊蜷在手裏。

“鳳姨,我已經決定了。”

“好吧。”陳鳳點點頭不再勸說,只是起身走進卧室,半分鐘後拿出一疊現金。她把它們放在老舊的長方形木桌上對亞明說,“這是你上大學第一個學期的學費跟生活費。”

亞明看着那疊不厚不薄的鈔票顯得有點無奈,“鳳姨,我...”

陳鳳擡手打斷他,“你媽是得病死的,雖然大部分生意是我介紹的,可她要不做這行,沒人能逼她,我自認為沒欠她什麽,只是我已經答應過她在我能力範圍之內供你上大學,這錢我放這,你上不上大學我不管,也算我沒食言。”

那天,亞明帶着他去了商場,夜總會,還叫了兩個小姐作陪。

那晚,亞明喝醉了。

他問他,“你不讀書了就是想要這樣的生活?跟去我們家那些男人一樣。”

亞明哈哈大笑,搭着他的肩膀說,“哥哥要的不是這種燈紅酒綠的生活,我要的是只要我想要了我随時有資本可以要。”

那年他初三,第一次穿上了上千塊錢一件的白襯衫,雖然有點彷徨般的小心翼翼,但更多的卻是對物質生活的向往。

高三的時候他們搬到了一個中高檔小區,搬家的那一天下着大雪,雪雨中他們的笑臉跟門衛向他們敬禮時所得到的尊嚴一般,虛榮而不滿足。

亞明在陳鳳所在的夜總會工作,從剛開始的小弟做上了管理總監,并且親手帶領了一支男模隊伍,有錢的女人比有錢的男人要闊綽太多,她們随心所欲,肆意妄為的在年輕強壯的身體裏尋找尊嚴跟瘋狂。

亞明的第一次被一個四十多歲的富婆開價二十萬,即使是在現在二十萬也是一筆足夠讓一個對錢欲沒什麽自制力的人棄甲丢盔,何況在那個大米只要幾毛錢一斤的年代。

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用他的話來說,看着手底下的人一個個幹到腿軟,自己卻守身如玉兩年多,就是為了遇上這樣一個女人。

那筆錢他用來買了他們的第一套房子。

當然,亞明不算一個好人,陳鳳不是,他也不是。

沒有什麽能夠影響一個□□出身的老鸨,一個母親因花柳病去世的兒子,和以及一個從頭到尾從未制止過的消費者,他們對金錢物質生活的欲望。

哪怕是他的良心,跟...愛情。

高三下半學期,他經常去夜總會幫陳鳳跟亞明做一些瑣事,其餘的時間都是在震耳的Dj裏安靜的坐在一角。

當時他面臨着三年前亞明同樣的問題,思考着大學到底能給他帶來什麽。

陳鳳沒給出任何意見,倒是亞明說,家裏已經有兩個人賺錢了,總得有個正常人。

正常人,

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人,怎麽會有正常人。

正在他輾轉思量,難以決定時,他遇到了一個叫陳先生的導演。

那晚服務生阿k把他從震耳的音樂裏叫到洪老板的包廂,洪老板是這家夜店的老板,五十多歲,常年的富裕生活讓他不至于像一個接近暮年的老頭子,他是陳鳳衆多姘頭裏唯一一個沒有去過他家的人,也許是看不上,也許他根本就不關心陳鳳的生活,因為他有一個比陳鳳幹淨,比陳鳳還漂亮的小老婆。

奇怪的是,即便這樣,多年裏他們并沒有斷過關系。

包廂裏的光線并不是很昏暗,房內坐了幾個看起來非富即貴的中年人,他被洪老板笑眯眯的安排坐在一旁,他雙手攤開,五指指向最左邊的男人,他說,“這是陳導,大家都叫他陳先生,他想見見你。”

那晚,他們聊得相宜盡歡,臨走前,陳先生跟他說,“考上邬萊電影學院,明年用你當男一號。”

就這一句話,改變了他的一生。

走出包廂的時候他的雙腿是打飄的,正好碰見對面包廂走出來的男模阿宋,他意味深長的往他下|半身看了一眼,惺惺相惜的給了他一個眼神。他知道他誤會了,可是他沒有心思去解釋。因為他現在的感受跟他們沒什麽區別,從天而降的機遇讓他像一個得到了一筆無比豐厚小費的男模一般興奮而腿軟。

得到消息後的陳鳳再三跟洪老板确認消息的準确性,洪老板說,以陳先生在圈內的勢力還不至于讓他浪費時間去騙一個老鸨的兒子。

這就是洪老板,一個對陳成表裏如一的男人,從來沒掩飾過他對她的輕視。可陳鳳像是沒聽見似得,破天荒的親自下廚給亞明跟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由于陳鳳多年未進過廚房,所以那頓飯,其實并不好吃,甚至有點兒難以下咽,可他們卻都吃完了。

陳鳳說消息是屬實的,陳先生正在籌劃一部叫《宴會》的電影,準備明年開拍。她說,獨賦你加把勁考上電影學院,花多少錢無所謂。

那晚他們三個都喝醉了,這個機遇就像一束陽光照進了陰暗,潮濕,肮髒,甚至爬滿驅蟲的地下室裏。

從那以後,陳鳳回來的更晚了,亞明也漸漸消瘦下去,變得面黃肌瘦。他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可他只能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的沉默。

這年,邬萊電影學院的招生名額已滿,而他們沒有背景,花出去的錢就像往大海裏投小石子似得,沒見半點回應。

陳鳳說,明年再考,你還有一年的時間。

将近一年的時間,他都不敢與陳鳳跟亞明對視,因為他心裏清清楚楚為了這個機遇,他們倆個人都為他做了些什麽,天價的表演老師,聲調訓練,眼神訓練,健身教練,形象塑造。

他們沒有任何能支持他在幾萬考生中脫穎而出的背景,只能在底子上下功夫,而這所謂的底子是需要龐大的資金支持的。

要是沒有考上,怎麽辦?他每次看着亞明在廚房裏熬一些壯陽補腎的中藥,聞着那股說不出來的惡心味道,他都不敢發出聲音,生怕驚醒了他們的犧牲,生怕他們在某個瞬間清醒過來,不再幫助他。

這會他已經清醒的意識到,比起陳鳳的強顏歡笑,比起亞明的屈尊膝下,比起這套房子,陳先生《宴會》的男一號,才是能給他真正尊嚴的,才能真正給他想要的生活。

九月,他考上了。

十月底,陳先生敲定了他為《夜宴》的男一號。

他們都說是老天眷顧,那晚的慶功宴是洪老板吩咐的。

亞明醉倒在一旁,像是一位出征的士兵終于可以卸下了盔甲。

陳鳳招呼着所有人,飲下來者不拒的敬酒,不一會也醉了。

好像所有人都醉了,好像整個舞廳都在為他狂歡。

只有他,在灰暗的角落裏睜着疲憊不堪的雙眼不敢閉眼。

沒有誰會比他更清楚,這不是所謂的老天眷顧,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他們是如何在發臭,腐爛的黑暗中贏得這束陽光的。

十七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他那雙滄桑,充滿欲望,貪婪的雙眸裏。

她是那樣的幹淨,純淨,潔白的肌膚像是早晨的荷落,剔透的不像話。特別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竟看不到一絲雜質。

“他們都喝醉了嗎?”她脫離隊伍徑直向他走來,坐到他與醉倒的亞明中間。

她的聲音與她的長相有所出入,聲音偏向清冷,不是那種滄桑後略帶防備的清冷,像溪水的清冷。

“我叫十七,你呢?”

“獨賦。”

“獨賦?”她就着他的名字念了一遍,輕輕笑出聲,“獨負一人的意思麽?”

當時他真覺得,天生不愁吃穿的小女孩真是幼稚的能讓人提不起一丁點興趣。

像是應驗了預感似得,《宴會》在正式籌劃時陳先生遭遇了上一部電影女一號聚衆吸毒的網絡攻擊,那部電影還未正式上映,但已遭到輿論的封殺。

本來剛開始并沒有達到危機公關的程度,随即的曝光的還有那位女藝人收容他人吸毒,并且同女性友人亂倫的照片與證據。在當時來說,這種□□,足夠讓一個當紅的女藝人跌到谷底。

迫于壓力,陳先生只能推遲《宴會》的拍攝,把全部精力轉向撤換女主角,重新拍攝舊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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