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還有呢?”

或許是這場雨下的太大,外面的溫度越來越冷。

她深吸一口氣,呼出來的白霧清晰可見,“獨賦…陳鳳的兒子,20歲,私生活幹淨,高三的時候被陳先生看中,靠陳鳳跟亞明的經濟幫助下考進電影學院。”

“有錢是不是沒什麽不能查到的?”

“不是。”她看着稀稀落落的雪花認真地說,“但是用在你們身上足夠了。”

呵,他冷笑一聲,“你倒真是坦白。”

“這沒什麽不能坦白的。”她仿佛沒聽到那聲冷笑。

人來人往的人們進進出出,似乎沒感覺到這場初雪的寒冷。

他說,“你走吧。”

她說,“我們不應該因為這種事情分手。”

這種事情,是什麽事情?

是他有個□□出身的母親?

還是他有個把第一次賣給香港富婆的兄弟?

或者,是他?

一個裝的多清高似得,卻心安理得,恬不知恥消費自己母親跟兄弟的孬種?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他在巷子裏奔跑,明明裹着厚重的棉襖,可卻像光着身子一般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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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人兒緊跟着,喘息着。

待他停下來時,兩個人都累的一屁股坐到了馬路邊的雪地裏。

她在路燈下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臉頰凍的通紅。

他問,“你笑什麽?”

她仰着頭咧嘴,“你跑什麽?”

那雙笑意冉冉的眼眸竟比路燈下漂亮的雪花還要幹淨,剔透。

那一刻,他是真想跟這姑娘好好談一場戀愛。

即使她不是萬俟家的女兒。

那個冬天是她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個冬天,聖誕節晚上她帶他見了其裏跟楚水,跟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他們并沒有為難他,也未問過一字半句他的家庭。

其實他是明白的。

十七能查到的,他們一定心知肚明。

如果一切能照這樣下去,多好。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多好。

那個時候,他們才真正戀愛。

他會在拍戲之餘給她打電話,會抽空回去看她,會牽着她的手到沙灘上溜達。

看她晈白的肌膚比明月溫柔,看她幹淨的眼眸比星星剔透。

可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為何那些片面的畫面是那麽的滑稽而悲傷,為何所有人的表情是那麽的恐懼而又絕望。

為何,他手上沾上了一個人的鮮血?

原本往最好方向發展的一切,

為何在頃刻之間化成湮滅。

為何,他那麽懦弱。

為何,她那麽堅決勇敢。

他醉着,醒着,恍惚着,逃避着,恐懼着。

直到那面威嚴,無情,冰冷的大門緩緩關上,他才徹底清醒過來。

那六年來,他最恨的不是自己膽怯,他恨的是當那面關上時。

他想的是,那個眼眸幹淨的姑娘夠愛他麽。

他不敢去看她,六年裏他都不敢去看望她。

他怕。

他怕見面之後她會看到他的懦弱自私,從而不再掩護他。

他怕一個女人的失望會牽連到他。

牽連到他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可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記憶裏那天個非常炎熱的夏天,盡管在夜晚,襯衫也同樣被汗水浸濕。一層的男男女女扭擺着四肢五感,在震耳的音樂聲裏肆意放縱。

那晚星空萬裏,《宴會》剛剛殺青,又撞上了十七十八歲的生日,他們在二樓的包廂裏放聲高歌,桌子上的酒瓶七倒八歪的滾了又滾。

他醉了,從今天以後,路也許就白了。

亞明醉了,幹了一瓶又一瓶。

十七醉了,抱着酒瓶臉頰通紅。

門外的争吵聲越來越激烈,阿k闖進來說有客人鬧事,他們沖了出去,只見一個油頭滿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跟陳鳳在那推推搡搡,罵罵咧咧。

男人嘴裏說着什麽,老子花了錢在她身上,她就得陪老子。

陳鳳在旁耐着性子解釋,卻不見任何效益。

他跟亞明對這個鬧事的男人有點印象,名叫劉雄,聽說是個水泥廠的老板,經常仗着女婿是邬萊市一個政府高官為老不尊,胡作非為。多次來這裏鬧過事,洪老板知道後只說盡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陳鳳礙于洪老板的面子從未叫過保安。

圍觀的客人越來越多,亞明讓阿k把人群驅散了,上前試圖跟劉雄溝通。

劉雄并不領情,不依不饒的指着旁邊一個叫小月的小姐罵,“你們這樣養的都是一群什麽東西,一晚上跑了十幾次廁所,你他媽是不是當我傻,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錢,啊!給你的錢還不夠啊!”

他罵的臉紅脖子粗的,要不是陳鳳攔着,估計早就上手了。

那個叫小月的小姐一個勁的在邊上道歉,她越道歉,老男人越氣勢洶洶。

夜場裏串臺是常有的事,有的時候是客人太多人手不夠,有時是小姐想多賺點。

不過,能串臺的小姐都是有些手段跟本事的,她們既然能串臺就能保證自己能掌握住局面,像小月這樣幹了不到三個月,毫無經驗的新手串臺是不多的。

顯然,她太着急了。

“把你們洪老板叫出來,我倒要問問他生意是不是這麽做的!”

陳鳳獻上笑臉,勸慰,“哎喲,我說劉老板,您大人有大量,月兒年紀小,剛入這行沒多久,您就算給我一個面子行麽,讓月兒今晚好好陪着您,我再送您兩瓶上好的紅酒,您看成麽?”

男人譏笑一聲,甩開陳鳳的手,“兩瓶紅酒?你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麽人,連你們洪老板都要看我三分面子,你算個什麽東西,我給你臉!這麽大年紀了,不回家養老,出來丢什麽人,現什麽眼!”

“你他媽嘴巴放幹淨點!”亞明大步上前給了男人一拳。

劉雄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見他們人多,撂下狠話惡狠狠的走了。

他說,“你們給我等着!”

“傻逼!”亞明譏笑的唾罵一聲,“我們等着!”

見方才仗勢欺人的老男人窩囊的離去,他們都笑了。

畢竟這是件小事,就算他真的找上門,也沒什麽打緊的。

畢竟他們都是成年人,不會為了這件事鬧得多大。

所以,誰都沒放心上。

後來他才明白。

有些事,你能想通,別人想不通。

有的人因為一句話動殺念,有的人因為一件事,殺妻滅子。

高材生因為同學的排斥,而在他人的水裏放能致命的化學物質。服務生因客人的态度不好,而往她頭上澆滾燙的火鍋鍋底。研究生因男友跟前女友牽扯不清,便在酒店把他大卸八塊用行李箱裝走。丈夫因妻子忘給手機充電,而殺妻棄屍。

這個世界,有太多有人格缺陷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離轉點還有十分鐘,他們已經完全忘了剛才不愉快的插曲,包廂裏每個角落裏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當劉雄帶着幾個人拿着刀闖進來時,他們都是懵的。

包廂裏,劉雄抓着陳鳳的頭發叫嚣着讓亞明跪下,亞明遲疑了幾秒,劉雄頓時提起膝蓋肘子狠狠的撞向陳鳳的肚子。

陳鳳當場痛的眼淚都出來了。

十七拿過手機不知是想打電話還是發信息給誰,總之,在她拿起手機的那一刻,就被劉雄的人搶了過去,摔了個粉碎。

“還想報警!”劉雄放開陳鳳,直直的朝十七走去,十七昏昏沉沉被他拽了起來,挨了兩記巴掌。

“□□媽,你敢打我!”她真是喝的有點多,仰着通紅的臉頰就罵。

劉雄譏笑一聲,“老子不止敢打你,還他媽幹你!”

話音剛落,劉雄把她甩到大理石桌上就開始撕衣服,十七也不妥協,兩人扭打起來。

“打啊!”亞明赤紅着雙眼沖他喊。

場面一時陷入混亂。

他們真是喝多了。

誰也沒考慮過後果,誰下手都不輕。

當他抓起桌上那把亞明今晚送給十七作為生日禮物的軍刀,紮進劉雄的身體裏時,他是不可置信的。

他連連後退,那一刻,他想的是剛剛殺青的《宴會》要在十一上映。

這一切都完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在昏暗的燈光下,十七沒察覺異樣,當她順着他驚恐的目光回頭時,搖搖晃晃的劉雄終于倒下了,倒在了十七的身上。

同時,陳鳳的尖叫聲在整個包廂裏回響。

所有人都停住了。

他們驚恐的退到一邊,嘴裏不斷的呢喃,“殺人了,這女的殺人了!”

他離她很遠,那些人不會想到是他。

可是他知道,陳鳳一定看見了,而且她尖叫的剛剛好。

她就那樣用那雙幹淨,透徹,清冷的眸子看着遠處哆哆嗦嗦的他。

什麽話都沒說。

之後,她費力的推開壓在身上的身體,異常冷靜的探了探劉雄的鼻息,眨了眨眼睛說,“死透了。”

是的,那把特制的軍刀,長度跟鋒利足夠讓人致命。

他們都知道。

血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可能是她剛推開劉雄的屍體時太用力了,牽動了刀口。

她就那樣坐在地板上。

不一會,血染紅了地板,也染紅了她。

劉雄帶來的人像是突然受了驚吓似得,三兩下把抵住門口的沙發挪開,瘋了一般跑了出去。

靜默了半晌

陳鳳說,“十七,你殺人了。”

十七擡起頭,一動不動看着他。

他驚恐的,不自覺的退到牆邊,直到無路可退。

陳鳳冷吸一口氣。

亞明似乎也知道了什麽,只是沉默不語。

片刻,她輕輕笑出聲,伸手握住了刀柄,“是的,我殺人了。”

“怎麽回事,誰殺人了?”阿k帶保安風風火火闖了進來,當門口的人見到地上的十七跟劉雄時,驟然噤聲。好久後,阿k愣愣地說,“劉雄什麽時候回來的。”

原來,他們都不知道劉雄帶人過來了,包廂的隔音不錯,所以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如果他們知道該多好。

如果他們沒喝那麽多酒該多好。

酒,一下子醒了,一切都變了。

十七當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應該是他父親,她說,“爸,我殺人了,那個人想要強|奸我,我防衛過當。跟其他人沒有關系。”

第二個是110,她說,“你好,這裏是XXX夜總會,我失手致死了一個對我使用暴力強|奸的男性。”

那一夜,他們都在警察局度過。

他給她準備的生日蛋糕還沒來得及拿出來。

之後,場子停業的半年。

亞明跟陳鳳辭去了場子裏所有的工作。

那半年,他都在恐懼中度過。

他怕她受不了一次次的審訊,怕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宴會》首映那天。

他問亞明,“事情就這樣了吧,不會有變化了吧。”

亞明說,“應該不會了。”

他又問,“她真的能堅持八年嗎?”

亞明猛吸一口煙說,“有減刑的,應該不用八年。”

他又問,“她真的熬得住嗎?”

亞明沉默了片刻,“她愛你。”

他哭着說,“我欠她的。”

亞明望着窗外的夜色,紅了眼睛。

那六年裏,他一次都不曾去看她。

他不敢去,怕她的失望會放棄守護他。

又不敢不去,同樣怕她的失望會放棄守護他。

他無數次開車經過那裏,經過那面無情的鐵門。

可他還是沒去。

他用她的回憶在賭,他用她能為她豁出去的那份感情在賭。

她出來的那一天。

亞明在車裏坐着,他在外面等着。

同時在鐵門外等候的還有兩輛車。

一輛是十七的母親,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警察局,她給了他一記耳光。

一輛是其裏跟楚水,他們上一次見面是在一家夜總會,他讓人把他灌酒灌到吐血。

他從沒想過,她還能願意回到他身邊。

所以,他用盡全力去讨好她。

她變了好多,身上多了傷痕,得了精神性抑郁症。

她并不開心,她并不釋懷。

他知道。

可他,舍不得放手。

她問他,“你的夢想都實現了嗎?”

他好怕,怕她終于清醒了,不愛他了。

所以他說,“還沒有,還有娶你。”

他知道,她對他有執念。

她問他,“剛遇見我的時候,你想要的夢想裏有我嗎?”

他不敢正面回答。

他欠她太多。

以至于到了後來只能不要臉的愛着她。

終于分手了。

在一個下雪天,她說,分手吧。

她說,她愛上了別人。

她終于愛上了別人。

他想,她是會愛上別人的,因為別人都比他要好,大街上哪個混蛋都混不過他。

何況,是那麽好的人。

他們見過,在電梯裏。

那個人看她的眼神是那麽的癡迷又不舍。

他們互相裝作沒看見彼此。

他裝作沒看見她眼裏的情愫。

如今,她說,“記住了,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一次,我死給你看。”

她的眼眸還是那麽的幹淨,純淨,剔透。

她的笑容,再好看也帶了點清冷。

大雨頃刻而下。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有個姑娘問他。

“你叫什麽名字?”

“獨賦。”

“獨負一人的獨負嗎?”

是的,獨負一人的獨負。

傻姑娘。

你一語成谶了我的一生。

我的傻姑娘,我愛你。

卻唯獨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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