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燦陽被經理笑呵呵地領進包廂前,有點受寵若驚。從她第一次踏進酒店應聘時,經理對他施舍過笑容外,一年多下來,今天算是破天荒的頭一次看到經理這樣喜笑顏開。

這個經理姓林,四十多歲的年紀,平時不茍言笑,對他們這些服務生一貫嚴苛。林經理其實不醜,至少在燦陽開來,他是比那些挺着啤酒肚的禿頂大叔要好看許多的。但是他面相刻薄陰沉,所以燦陽一直對他敬而遠之,印象不是很好。今天他這樣笑出褶子的樣子,看地燦陽有點慎得慌。

林經理側頭打量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邊的服務員,若有所思地開口:“小何啊,你表現一直很不錯,以後有沒有什麽打算?”

燦陽一頭霧水,林經理這話到底是誇她還是在暗示她該卷鋪蓋走人?她自覺在工作中從來沒有犯過什麽錯。這樣想着,她的底氣也足了些。

“謝謝林經理的誇獎,我的打算是好好工作,繼續為酒店創造價值!”

林經理頻頻點頭:“好好好,繼續保持這種态度,升上來也就指日可待了。”

燦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才一年半都不到,上頭就打算給她升職了!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快要熬出頭了。

“謝謝林經理的信任,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燦陽跟在經理後面,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下擺,确定自己沒有失态的地方,才走進包廂的門。她猜到了包廂裏的客人肯定是貴客,不然林經理不會親自出面,心裏更是不敢有絲毫懈怠。

“齊總,歡迎光臨。”

林經理走上前,朝被稱作“齊總”的人伸出雙手,态度非常恭敬。

燦陽在聽到“齊總”這個稱呼時,已經有不好的預感,待看清這位貴客的廬山真面目時,臉色一變,只想掉頭就走。

自卑和難堪席卷了她,她一直都知道齊朝陽是個有本事有前途的人,對于這一點,她也深信不疑。但是親眼見到在人前的他,尤其是這個曾經對他頤指氣使的林經理面前,她的自卑猶如海嘯一般,吞沒了她。原來他們之間的差距已經這樣大,原來他過的這樣好,而自己過的這樣遭。

她還在神思恍惚間,林經理已經暗自對她使了好幾個眼色。見她跟個樁一樣,不動彈,走過來壓低聲音催促她:“你還愣着幹嗎,還不快給齊總添茶。”

有外人在場,燦陽不好發作,忍住心中的酸澀,一步一步走到齊朝陽身前,拿起茶壺,給他面前的茶杯添滿茶水。

“齊總,這是您的茶。”

她覺得說出這句話的這個聲音不像是自己的,也許她的身體裏住着另一個靈魂,而做着這一切的正是那個被齊朝陽激發出來的卑賤的靈魂。

或許是因為前幾天才見過他,所以此刻她還能勉強保持鎮定,和假裝不認識他。

“坐下吧。”齊朝陽拉開身邊的椅子,招呼她。

何燦陽往後退一步。她不能這麽放肆,她得保住自己的工作,她現在馬虎不得,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讓她失去升職的機會。

齊朝陽站起來,走向她。明亮的水晶燈下,她的眼神堅定,長發挽起一個發髻盤在後腦勺上,巴掌大的臉上,嘴角微翹,那枚小痣随着她嘴角的弧度也跟着翹起,有點調皮。烏黑的眼珠下,一團青色看着讓他心裏很不好受。他伸手撫上那團青色,好像要把它給擦去一樣。

燦陽瑟縮了一下。聲音有些抖。

“齊總,請您自重。”

朝陽悶笑:“那個經理早就走了。”

燦陽斜眼打量了一下諾大的包廂,林經理果然早就不知去向。心裏不免松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了不少。轉念一想,身邊還站着一位,剛松下去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

“這麽怕你們經理?這可不像你。”齊朝陽笑道。

何燦陽現在極其不想看到齊朝陽。他的出現,就像一記炸彈,炸碎了她平靜生活的假象,也炸毀了她的尊嚴。

“現在你開心了嗎?齊總?”她的表情稱得上咬牙切齒了,她覺得自己何其悲哀,在別人的成功之下,她的人生是多麽的微不足道,連一粒灰塵都能輕易把她比了下去。

朝陽嘆了口氣,深邃的眼眸沉了幾分,現在的燦陽渾身長滿刺,只要自己一出現,她就會豎起全身的刺,準備時刻反擊。

“陽陽,我只是看你瘦了,所以才想了這個法子,想讓你一起吃點好的。不要多想。”

“齊朝陽,你真是卑鄙,知道我不敢拒絕你,所以才來了這一招。看到我活得不如你好,你就覺得開心嗎?”

齊朝陽沒想到自己會弄巧成拙:“陽陽,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那你是幾個意思?難道你是想和我上床!”

齊朝陽心裏大驚:“陽陽!”

他沒想到燦陽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燦陽覺得自己終于可以順暢地呼吸了:“你這樣做,不就是把我當成那樣的女人了嗎?你心裏是瞧不起在酒店工作的我的吧,何必假正經呢?”

齊朝陽心裏五味雜陳,他妥協道:“陽陽,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這樣看你,在我心裏,你一直是個好姑娘,我怎麽可能那樣看你。”

燦陽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裏刺痛。現在的她平靜不了,齊朝陽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提醒自己,自己的生活和腐爛了一般,散發出陣陣惡臭,偏偏她還要依附着這堆垃圾活着。

“如果我說,我就是這樣的女人呢?”

燦陽覺得痛快至極,這是四年多以來,她第一次覺得這樣痛快,卻也覺得那樣難過。原來時間真的是無情的,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了。

齊朝陽頹然地坐下,眉峰陷入溝壑:“你真的要這樣說自己嗎?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相信的。”

燦陽抽出離齊朝陽最遠的一把椅子坐下:“事實本來就是這樣,信不信随便你。”

朝陽知道她這麽說只是因為生自己的氣,所以并不當真,但他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這樣恨他,不惜貶低自己來回擊他。到底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但有一點他堅信,燦陽是他不能放下心的人,是他該一輩子關心的人。他又是多麽後悔,後悔這幾年對她的不管不問。

朝陽目光柔和下來,采取柔化政策:“想吃什麽就點什麽。你瘦了很多。平時肯定沒有好好吃飯吧。”他将菜單遞過去,燦陽接了後随手一扔,雙手抱胸直視着他。

“齊總真是財大氣粗。”

齊朝陽不去聽她陰陽怪氣的語氣,叫來服務員,自作主張點了好些菜。

上菜的時候,服務員看到坐在桌子旁的何燦陽,很是詫異。何燦陽渾然不在意,連經理都不介意,她還有什麽好介意的。

一桌子的菜,燦陽并不動筷。她昨晚上輾轉反側,到了淩晨三四點才迷迷糊糊睡着,早上六點鐘就起床,趕來酒店交班,忙得沒時間吃上早飯,中午也是草草解決,此刻她早已饑腸辘辘。可面對滿桌子的菜肴,她一點也不想去動。

齊朝陽用公筷給她夾菜:“聽話,吃點東西吧。就算你不想看見我,也得把這些吃了。”

燦陽眼皮一跳:“你是說只要我吃了這些,你以後就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

齊朝陽苦笑:“看來我是在給自己挖坑。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燦陽聳聳肩:“你覺得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吧。”她拿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也不管好不好吃,也不管嚼沒嚼碎,就往肚子裏吞。

“你慢點吃。”

燦陽當作沒聽到他的話,一味地吃菜,神情專注。

齊朝陽心裏堵着一口氣,卻又發洩不得。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燦陽的性子居然倔強至此。他出手捉住她的筷子,嘆氣:“慢點吃,行嗎?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地走開?”

燦陽的淚差一點就要逼出來,她強迫自己只注意眼前的食物,告訴自己,她不會再在他面前哭,等吃完了這頓,她就可以永遠不再見他。可是一想到此生再不相見,她的心裏又鈍鈍地痛着。

朝陽見她的動作慢下來,也開始吃菜。比起燦陽的不顧形象,他的動作算得上慢條斯理了。燦陽用餘光偷偷瞄了一眼朝陽。

他還是那麽斯文,吃飯的樣子也像是在做一件高雅之事,不疾不徐。他每做一個吞咽的動作,喉結都會跟着上下滾動一次。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趕快不動聲色地移回視線,暗罵自己的沒出息。

到最後,燦陽實在是吃不下了,肚皮有種快要被撐開的感覺。朝陽見她放下筷子,也将筷子放下,細細地看着她。

“不吃了?”

燦陽搖搖頭,再吃下去,她估計得進醫院了。不過她沒忘記他在飯前說的話。

“我吃了飯,你會遵守自己的諾言吧。”

朝陽不解,挑眉問道:“什麽諾言?”

燦陽深吸一口氣,有點不耐煩:“只要我吃了這頓,你以後就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

“是嗎?”

“難道不是嗎?”

朝陽笑了,神情愉悅:“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吃完,可你并沒有吃完。”

燦陽看着這人的嘴臉,恨不得去撕他的臉:“齊朝陽,你言而無信,你耍賴!”

朝陽看着她氣鼓鼓的臉,竟覺得莫名的久違的開心。她還是這麽愛生氣,這一點倒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陽陽,我昨晚就和你說過,我不會再放下你不管,所以你最好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态,改變一下自己的态度,不然老動氣對身體不好。”

燦陽從沒見過這樣無賴的齊朝陽,她有一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原來她還是不了解齊朝陽的,原來了解一個人需要的時間比她想象的長太多。她分不清到底是從前的那個他是他,還是現在的他是他,又或者都不是他。她不打算深究,畢竟人都是會變的,人心又是萬變的。

“你說你要管我,以什麽身份呢?哥哥嗎?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其實關于這個問題,朝陽昨晚上想了一夜。在失去聯系的那幾年裏,他經常會想起她,擔心她過得好不好,擔心她找的男朋友是不是可靠,也在猜測會不會她已經結婚,和別人成立了家庭。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她有兄妹以外的關系。可昨天的相遇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慢慢浮現,他想,如果這輩子只有把她放在自己身邊,他才能心安,那麽為什麽不用另一種身份來照顧她呢?

燦陽的質問讓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決定。

“陽陽,如果你還喜歡我的話,我可以……”

“不要說了!”燦陽厲聲打斷他,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

“齊朝陽,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就算我沒有,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還有,你這樣,真讓我惡心。”

燦陽的反感那麽明顯,朝陽不是不失落的。原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了,人都是會長大的,她也已經在他不在的那些年裏,完成了成長和蛻變。他不知該喜該憂。

“是嗎?他對你好嗎?”

“這又關你什麽事呢?”燦陽不願再待下去,不光是這個包間,還有這個讓她窒息的酒店。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男朋友來接我了。謝謝你的盛情款待。”她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到半路,又回過頭:“對了,既然你這麽慷慨,那麻煩幫我跟經理說一下,我現在就要下班。再見。”

齊朝陽起身想要留住她,耳邊回想起那句“我男朋友來接我了”,複又坐下,神情落寞。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來因為要見她,才把經常帶在身上的煙放在了家裏。

燦陽換好衣服,走出酒店。站在酒店門前的廣場上,看着燈光陸離的一切,開始思考自己的新去處。正出神間,一連串的尖銳的喇叭聲不斷襲擊她的耳膜,将她拉回現實。她看了不遠處那輛招搖的紅色跑車,小跑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去。走出齊朝陽的視線,也再一次走出他的生活。

“嘿,那人是誰?”張君成朝着酒店門口的方向,擡了擡眉毛。

燦陽系好安全帶,也看過去,很快收回目光,眼睛眨也不眨地說道:“不認識,路人甲而已。”

張君成輕笑:“看來你魅力不小啊。”他傾身靠過去,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吊兒郎當地戲谑道:“這路人甲怕是眼神出毛病了,我怎麽沒看出來你哪裏有魅力呢,居然值得他這樣目不轉睛。”

“張君成,你去死!”燦陽還沒有徹底從與齊朝陽的見面中緩和下來,張君成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真想拿線縫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張君成坐正身子,使勁兒按了幾下喇叭,燦陽覺得更加煩躁。

“行了行了,按那麽多下幹嘛!”

“讓路人甲乙丙丁都讓道啊,我好帶着你一起去死啊。”

燦陽無語至極:“別和我逞口舌之快了,快走吧。”

“遵命,我的公主大人。“

張君成朝燦陽行了個自以為帥氣的軍禮,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燦陽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之前糟糕的心情也随着這一笑得到稍許緩解。

車子很快沒入車流中,燦陽透過後車鏡望着酒店門口越變越小的那人,索性閉上眼。

眼不見心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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