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個月後。
胡定存拎着一整籃飯菜來到小宅子前,想起之前來這兒的情況,再看看如今的樣子,不免心酸欷籲。
世事無常,不過就是半個月的時間,誰知道卻已經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看着宅子裏默默無聲的下人,熟門熟路的往裏頭走,最後來到一間卧房裏,看着那個提筆卻不知道已經呆坐多久的文致佑,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
「人都還沒找着,你怎麽就日日這樣要死不活的樣子?」胡定存說完,沒好氣的将東西扔到桌上,也不管是不是壓住了許多寫了字的紙,自顧自的又扯掉一些散落在椅子上的,大剌剌的坐了下來。
文致佑充耳不聞,只是抿着唇,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紙,有些幹澀的問:「如……何了?」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如果不是胡定存這些日子早已經被問習慣了,也不會知道他是在問什麽,他有些挫敗的回道:「沒有,沒消息。」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從河宴的意外到現在,已經大半個月過去了,與其說還抱有一絲希望尋生,還不如說已經沉澱了悲傷在找尋死者。
這樣的回答文致佑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他面無表情,并未搭話。
這段日子以來,他夜夜無法入眠,每次一閉上眼,看見的都是那天莫纖纖落水後被桅杆給砸到頭往水裏沉的畫面,他的心揪成了一團,像是被人狠狠的掐着,讓他一次又一次的反問自己,為什麽那天要帶着她一起出門?為什麽不将她帶在身邊,早早讓人将她安全的送上岸?為什麽……被留下的是他一個人?
從每想一次,淚就無聲的滑落,到如今眼睛幹澀紅腫卻再也哭不出來,他心底那一點點微弱的希望早已成了無盡的黑暗,他每日除了空等,就是想找出最後一點線索,抓出依舊隐藏在暗處的藏鏡人。
他絕望木然的神情,讓胡定存看了也有些不忍,那天的計劃他也是執行者,卻怎麽也想不到居然還有另外一波人是沖着文三叔而去的,船身乍然爆炸起火,所有人幾乎在一瞬間都跳落湖中,他和布下的人手第一時間都只能盡量往文三叔還有文致佑兩人的身邊靠,誰也沒想到那個最後才逃出來的胖花娘。
湖面上一片混亂,火焰爆裂聲,碎裂的船身逐漸支解,還有周遭許多人的呼喊求救聲,太多雜亂的聲音掩蓋了那個胖花娘的呼救聲,即使文致佑在第一時間瘋狂的想往還沒沉沒的船身游去,可那胖花娘跳下船的時機也太不湊巧,折斷了好幾截的桅杆,居然随着她跳入水面的時候跟着砸了下來。
他遠遠的看着似乎是砸中了頭,顧不得其它,也只能趕緊追上文致佑,将他打昏了送上岸。
不是他狠心,而是在看到那畫面的時候,他已經用過往的經驗替那個胖花娘給判了死刑。
水面上殘留的一塊塊木板,邊上都帶着尖刺,有一些因為靠近火源處,甚至在水面上還持續燃燒,他送走了文致佑後,馬上帶着人往那一處救人,只是混濁的水面上始終沒有她浮上來的身影,水面下的搜救也有很大的困難,讓他只能在文致佑醒來之後,跟着他看着湖面上一片殘骸時,硬挨了他一頓拳頭而不作聲。
文致佑在岸邊不吃不喝撐了兩天才暈過去,讓他給送回來,只不過醒了之後就一直是這個死樣子,即使勉強塞點東西進嘴裏,不多久也會全嘔出來。
「快吃點束西吧,你都幾日沒正經吃飯了。」胡定存嘆息着,默默的從籃子裏拿出飯菜放到他面前。
一如以往,文致佑還是連看都不看,兀自發着愣。
胡定存也習慣了他這副模樣,抽走他握着的毛筆,把筷子往他手裏一塞,又勸道:「多少吃點吧,最後的人還沒抓到,你如果先倒了,誰還替你那個胖花娘讨公道?」
文致佑一聽,慢慢的低下頭,木然的眼神突地多了幾分冷戾,他一口一口将吃食塞進嘴裏,那僵硬的動作,彷佛他不是在吃東西,只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見狀,胡定存也不再說話,拿了自己的那一碗飯吃起來,兩個大男人面對面坐着吃飯,氣氛卻沉寂得可怕。
就算飯菜再美味,兩個人也吃不出其中的差別,胡定存也不過就是随便吃了兩口就放下,文致佑還比他早放下模子。
胡定存收拾了兩人的碗筷,走到門前才停下腳步,背對着他,淡淡開口,「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那樣的決定。生或死,我只能保一個的話,我只能先救最有希望的那一個,更不用說你是我的好兄弟。」
文致佑沒有擡頭,重新提起筆重重的在紙上染上墨漬,粗嗄沙啞的道:「我知道……我沒怪你。」
他怪的是自己,怪自己的思慮不周,怪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悲傷的是,直到失去了,他才恍悟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胡定存咬緊牙,眼眶也微微泛紅,他的耳力讓他即使不回頭,也能夠聽見像是水滴落在紙上的細響。
直到這一刻,他似乎也明白了文致佑心中的悲傷到了什麽程度。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以前不懂得這句話的意義,現在懂得了,才知道那是光看都是讓人傷心的一句話。
兩個男人各自傷心,沉悶的氣氛蔓延在彼此之間,突然一陣突兀淩亂的腳步聲從遠處急促傳來,打破了低沉的僵局。
文致佑完全不在乎外頭的動靜,胡定存卻是半惱怒又帶着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膽子大的,居然敢在主人家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縮緊手腳做事,反而還這樣粗手粗腳的。
他皺緊眉頭,大聲吼道:「是哪個沒規矩的,還不自己下去……」領板子,可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傻乎乎的丫頭從另一頭沖了過來,猛地急停在他面前站定。
「啊!胡公子也在啊!」
他認得這個小丫頭是那個胖花娘的丫頭,那天她倒是好運,因為拿東西沒跟上,後來就在岸邊等着,因此逃過一劫。
「是,我也在,怎麽,現在沒人管着你,你就能這樣沒規矩?小心我把你送回春鵲那裏。」
杏花可不怕他的威脅,而是一臉興奮的道:「先別說那個了,胡公子,我現在有大事要說呢!」
「什麽大事?現在就是皇帝老子來了,都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她就打斷道:「我看見姑娘了!她在逛街市呢!」
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撼,讓胡定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猛抓住她的肩膀,心急的再次确認道:「你剛剛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她興奮又激動的再說了一次,「我說,我剛剛瞧見姑娘在逛街市,是真的!那絕對是姑娘沒錯!」
文致佑不知道何時從房裏快步走了出來,一雙眼瞪得好大,彷佛要将杏花給吞下肚一般。「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杏花自然知道自從姑娘落水後,文公子的消沉傷心,怎麽也不敢拿這件事來胡說,怕他不信,她一臉認真的又道:「我要是說了謊,就天打雷劈五雷轟!」
「你在哪裏看見的,快帶我們去,快!」文致佑連一刻都不想多等,也不管自己趿拉着鞋子,衣裳也淩亂、布滿皺褶,扯着杏花的衣領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我!」胡定存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轉折,也顧不得湖那頭還有人等着他發話去找人,随手丢下食籃連忙追了上去。
胡定存在看見眼前那個笑臉盈盈的胖花娘時,忍不住喃喃道:「原來真的有奇跡……」
不過明明見到了正主,他們卻不敢上前去,只能在邊上默默的看着,這樣的情景對照衆人大半個月來的傷心難過,實在突兀,胡定存瞄了杏花一眼,杏花又瞥了還在怔愣着的文致佑一眼,最後兩人同時搖搖頭,都不明白現在是什麽情況。
剛剛他們三人沖到兩條街外的街市,沒走多遠就看見莫纖纖從一間首飾鋪子裏走出來,文致佑急忙上前想确認她安好,也想問問她為什麽都不回來找他,結果他人都走到她面前了,她卻連看都沒有看向他,好似他只是個陌生人。
他錯愕的看着她頭也不回的從他面前走過,不禁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他面前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并且用一種悠哉的氣對他說話——
「呦!這不是文家的少爺嗎,怎麽失魂落魄的站在這裏啊?怎麽,河宴上損失太大了?」
文致佑面無表情的擡起頭,入眼的是一個穿着朱紅色綢袍的張揚男子,在這個時候他并不想和他正面對上,更別說他仍懷疑他就是背後主使者,他冷冷的道:「滾!」
「唉呀呀,我說文公子啊,聽到你這麽不客氣的對我說話,還真是難得。」花正堂揮揮扇子,桃花般的俊臉漾出妖孽的張揚笑容。
「我現在可沒心情和你說這些廢話,你……」
「來,纖纖,過來一下,舅舅跟你介紹一下,這個文家公子跟咱們家沒什麽好交情,最近還養了外室,活脫脫就是個壞男人,以後你看見他,可得有多遠躲多遠,明白嗎?」
莫纖纖本來被街邊一個賣糖葫蘆的給吸引了注意力,被舅舅一個招呼,就乖乖的跑回花正堂身邊站好,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卻是這樣得罪人的一番話,她有些尴尬的看着文公子,發現他正用一種複雜又渴望的眼神直望着她,讓她心不自覺微微悸動,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躲在舅舅身後。
她輕應了聲,也不管是不是沒有禮貌,就是低垂着頭不再擡頭了。
她也覺得自己很奇怪,為什麽才第一次見到文公子,心頭會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呢?尤其見到他痩得不成樣子,身上穿的衣服又皺又帶着灰,就忍不住想問問他是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花正堂注意到文致佑看着自家外甥女的眼神不太對勁,皺着眉想起莫纖纖的傷所造成的失憶,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人有什麽牽扯,也就放棄在這個人面前炫耀一下最近春風得意的心情。
啧!說來說去也得怪他那任性的姊姊和姊夫,說什麽孩子大了,他們要去雲游四方,還不負責任的将孩子送到京城裏讓他顧着,可剛好前陣子他正好不在京城,等收到消息的時候,這人照理說都該到京城了卻沒見到,他忙着派人四處去找,誰知道就那麽剛好,他派出去的人半點消息都沒有,而他正好想去看看今年的河宴辦得多張揚的時候,卻幫着救回了自己的外甥女,不得不說這也算是自家人的緣分。
「人家文公子事業可大着,肯定忙得很,我們就不打擾他了,我們繼續逛街去。你想要什麽就跟舅舅說,舅舅身上窮得只剩下銀子了,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啊!」說着,他輕護着她的肩轉身就走,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施舍給還死命盯着他們的文致佑。
哼!不管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他的外甥女現在可是只記得剛進京來找他的事情,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自然也樂得當做什麽都不知道,至于文致佑那個臭小子,平日跟他作對的時候還少嗎?他等着看看他有多落魄都來不及呢,怎麽還會因為可憐他,就把白白嫩嫩的外甥女還給他。
就兩個字,作夢!
看着兩人走進人潮,逛着小攤販和店鋪,胡定存也陪着文致佑,遠遠的跟着花正堂兩個人走,才有了和杏花兩個人兩眼相觑的一幕。
這人都找着了,結果胖花娘卻成了最大對手的外甥女?!要胡定存來說,這世界變化得太快,他都有點跟不上了。
文致佑跟了許久,直到花正堂喊「馬車來,跟着莫纖纖一起上了車往花家走的時候,他才轉身往回走。
胡定存憋了許久,終于問出口,「這……這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這是要搶人呢?還是要打聽打聽這前因後果啊?」
文致佑沒停下腳步,反倒越走越快,表情也不再木然失神,如今的他,重新找回了沉穩和自信,還有那種運籌帷幄的魄力,他的眼神閃着堅定的光芒,毫不猶豫的回道:「打聽自然是要的,至少我要知道她為什麽變得不認得我了,但不管原因為何,我現在就去打點禮品,請媒人去提親!」
失去過一次,不管她現在是不是還記得他,他都要用最快的速度,正大光明的将她搶冋他的身邊。
這一次,他要給她之前來不及給的名分。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輕易的放手。
花宅。
「給我滾出去!」
随着花正堂一聲怒吼,一堆綁着紅綢的禮品從花家大門口給扔了出去,跟在最後的是穿着一身好衣裳的官媒。
「唉呀,花大爺,您聽我好好說說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的外甥女就是再好的人才,讓您想将她多留幾年,您也得替她尋個好親事不是?如今文家大公子托我來說這門親,那可是上上好的好人家,更別說文家大公子的人才相貌也是京城裏數得着的……」
花媒婆的話還沒說完,氣呼呼的花正堂就從裏頭奔了出來,那一身鮮豔的衣裳,襯着他發怒的臉像是一團烈火。
他直挺挺的站在大門前,指着花媒婆的臉,大聲罵了回去,「什麽好人才!我和文家那只小狐貍鬥了這麽些年,他肚子裏有多少壞水我還不清楚?!這叫什麽好親事?你別以為咱們兩個同姓氏又是個女人我就不揍人了,就那樣子的,白送給我,我都還嫌占地方,你別以為多說他幾句不實的好話,我就會把我嬌嬌嫩嫩、天真可愛的外甥女送給那個披了羊皮的壞胚子!」他一口氣都不待停的吼了一大串。
一邊的下人很有眼色的把最後一個沒扔完的東西遞到他的手上,讓他把東西給扔了出去,順便發洩一下怒氣。
花正堂不屑的又道:「不管上門幾次,我就一句話,讓他別作夢!關門!」
花媒婆從替人作媒開始,就沒見過有哪戶人家趕人趕得這麽理直氣壯,還一點都不忌諱的,她難掩氣憤的在花家大門外跳腳,還順手抓起地上一條送禮的幹貨腌魚,用力往大門上砸。「花正堂,你給我出來!你自己不成親就罷,還想把你家的姑娘也給一起耽誤了嗎?!人家文公子那樣的好人才,你說人家壞就壞啊,就你這一肚子壞水的,臉皮厚得比城牆還厚的小人,你還有資格這樣說人啊!你給我出來!把話給我說清楚!」
吼了好一陣子,花家大門還是沒有再度開啓的打算,花媒婆才氣呼呼的讓跟着的下人把東西給收了收,她自己也理了理衣衫,上了自家馬車。
離去前,她一雙丹鳳眼惡狠狠的瞪着花家大門,撂下狠話道:「哼!我就不信我說不成這門親事!」
花宅前的那一場鬧劇,住在附近的人家全都當成了笑話看,看完了也就跟着散場,至于讨論也是有的,甚至從五天前花宅天天開始鬧上這一出的時候,所有人就開始下注,想要知道文家大公子到底能不能娶到花家不知道哪裏找回來的外甥女。
胡定存和文致佑其實就在街邊的客棧樓上看着,看了五天,這一天比一天還精彩的大戲,差點讓胡定存給笑破肚皮。
「唉呦!我說你這想娶個美人歸,怎麽就這麽不順呢?這該叫做好事多磨?」
文致佑倒是平靜的從頭看到尾,安心的喝着茶水。
前兩日,祖父已經從西南回來了,也帶回來解方,這幾日他已經開始吃藥,雖說味覺是沒法這麽快就恢複完全,但至少身體感覺健壯了許多,氣色也好看了不少。
老實說他沒料到祖父這麽快就回來,這要歸功于祖父的人脈廣,人還沒到西南,半路就遇見了西南來的人,兩相一碰就直接找出了答案。
雖說解方裏有幾樣難尋的草藥,但是對于文家來說,除了天上的仙草難尋,世上大約有出現過的草藥,文家藥房的私庫裏都能有。
「好事多磨無所謂,只要最後能成好事就行。」
文致佑只要一想到那個可憐可愛的人兒還活得好好的,這一點挫折根本就不放在眼裏,他的心裏早已想着那是自己的人,就只等着最後将她給娶回家。
至于眼前那些個刁難?哼!花正堂要刁難,他也有計謀應對,就看看誰能拚得過誰吧!
說完了婚事,胡定存也順便聊聊正事,「對了,文三叔那兒,是把話給撬出來了?」
那日文三叔領着人去鑿船,又領着人喊打喊殺,最後讓他們全給逮了,給關了起來。
那陣子因為莫纖纖失蹤,他們也無暇理會他,就只讓人看着,而現在莫纖纖安然無恙,他們自然也把一部分的重心又放到他身上來,至少要從他的嘴裏挖出點消息,看看他到底是和哪個膽大包天的合謀了這一連串的事兒。
文三叔的個性軟弱,卻沒想到這一次倒是挺硬氣的,硬是撐了好幾天不說,文致佑在祖父回來之前,也沒真的給他下重刑拷問,直到昨兒個,才終于得知那個幕後藏鏡人是誰。
「嗯,是霍家那小子。」文致佑半點也不放在心上的道。
知道了人是誰後,他能夠做的事情就太多了,一個霍家而已,如果不是有了文三叔在文家裏頭做內鬼,就他那樣子的想要尋其它正路弄倒他,那是一點可能都沒有。
「不過我真沒想過居然會是霍家那小子。」胡定存搖頭道。
「人心不足而已。」文致佑冷笑道。
不管是文三叔還是霍成勉,皆是如此,一個是認為自己也有能力,怎麽就擔不起文家的家業了,卻偏偏要屈居在他這個連藥方都背不齊的年輕人手下,另外一個就更加可笑了,早年家裏也是禦醫人家,一次霍父進宮的時候沒把好脈,開錯了方子,差點把貴人往死路引,最後還是文家老爺子給救了回來,自那時起,禦醫的名頭沒有了,家裏也遭受許多打擊,最後淪落成一般的小富人家,只不過這京城裏卻是待不下去,全家灰溜溜的搬走了。
霍家那小子打小也是被捧在手心的,瞬間受了這樣的磨難,竟然把所有的錯都往文家上頭推。
如果不是這一次河宴将文三叔給逼了出來,按照他們本來的計劃,是要動用以往擔任禦醫時在宮裏的關系,在送審的東西上做手腳,到時候文家只怕也跟當初的霍家一樣,甚至再有霍成勉這樣的人在一邊打打落水狗,說不得比當初的霍家還要凄慘。
「啊……也是呢。」胡定存嘆了口氣,接着想起這大半個月來一連串的曲折和磨難,都是那個渾小子引起的,口氣也忍不住憤慨起來,「到時候整死那小子的路子上也算我一份,他娘的!就看不得別人好,卻差點整死老子了。」
文致佑點點頭,然後聽着胡定存開始東聊西聊,眼神卻不自覺的往花家那裏望,微涼的風拂過鼻前,像是帶來他所熟悉的她的香氣。
才幾日沒見,他卻渴望着能夠再見她一眼。
這樣的欲望折磨着他,讓他沖動的打斷了胡定存的話,「我要翻牆去見她,你去不去?」
胡定存見他神色依舊平靜,但是眼裏的認真卻是做不得假,一股熱血沖上腦子,連想也沒有就一拳砸上了桌面。「去!是好兄弟當然去!」
兩人說到做到,付了銀兩,繞着花家外圍晃了一圈,找到一處最沒人煙的地方,直接就翻了牆進去。
胡定存是直接跳上牆,文致佑的身體狀況還沒回複到從前,靠着他拉了一把,這才爬上牆跳了下去。
他們還算幸運,花家的宅子和胡家的宅子格局差不多,他們只望了一下就馬上找準了方向走。
一下子就看見了屋子裏的莫纖纖,身邊有幾個丫頭守着,她則是有些無聊的靠在窗邊發呆。
胡定存知道自家兄弟翻牆來找美人的,自告奮勇的說道:「我将那些丫頭給引出去,你在這裏好好說會兒話,不過時間有限,可別浪費了。」
「嗯,大恩不言謝。」
胡定存揮揮手,直接往邊上竄去,也不知道弄了什麽法子,不一會兒那些丫頭陸續跑了出去,只剩下莫纖纖一個人仍留在房裏。
莫纖纖這些日子來有些魂不守舍,正确來說,該是從那日見到文公子後,整個人就開始不對勁了。
之前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她第一眼見到的就是舅舅,舅舅手上拿了她打小挂在身上的玉牌,激動的問着她的名字和爹娘的名字,接着就順利的認了親。
只是當她疑問的問說自己才剛進京城,連人都還沒打聽呢,怎麽舅舅就能找來,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卻找了大夫來看她。
她這時候才覺得疑惑,自己不是在城裏的客棧睡着呢,怎麽頭發給燒了一大截,後背又是火辣辣的痛?
舅舅沒說話,只讓她好好養傷,直到前些日子看她無聊,才帶着她去街市上逛逛,卻沒想到遇上了文公子。
不知道為什麽,打從那日之後,她吃飯的時候總會想往邊上看一眼,手裏的菜也會莫名其妙的想夾給身邊的人,只是每當筷子懸在半空中的時候,她才有些怔愣的想起自己身邊沒有可以夾菜的人。
這幾日這毛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她喝着藥的時候,總想着自己好像是要提醒誰吃藥了,但肯定不是舅舅,他的精氣神可好着呢!那到底是誰呢?難不成是文公子?
莫名其妙的想為人夾菜,想要勸人家準時喝藥,這樣應該不是奇怪,應該是非常奇怪吧。
「纖纖。」
莫纖纖低着頭,緊皺着眉頭低喃,「啊!還有這些幻覺,到底是誰在喊我啊?真是……或許我該自己抓點藥來吃吃?」
「纖纖。」文致佑看着她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溫柔的眼神似乎可以融化一切。
「就說了果然該吃藥,瞧瞧這聲音還不屈不撓……啊?文公子?」她有些不耐煩的擡起頭,卻沒想到一眼望去居然見到文公子站在眼前,還用那種溫柔得像要讓人沉溺在其中的眼神望着她。「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來看你。」他坦白道。
「我?我有什麽好看的,我……啊!」莫纖纖瞬間就紅了臉,有些結巴的想往後退,卻讓他猛地抓住了手。
「我就是來看你。」文致佑握着許久不曾握着的手,心裏軟成一片。「我跟你舅舅提親了,你知道嗎?」
「啊?你想要跟我舅舅成婚?!」她可震驚了,臉上寫着一個大大的冏字。
他才剛想浪漫甜蜜一下,卻被她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不是,我想娶的是你。」
「喔,原來是我啊……」莫纖纖先是松了口氣,而後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整個人更驚慌了。「我?怎麽會是我啊?我們不過就見過一次面,而且我也沒什麽美色,我甚至常被人說心寬體胖呢,我我我……我有很多缺點的。」
文致佑聽她又說起自己的壞話,想起兩個人曾經說的那些話,他忍不住攢緊她的手,深情而慎重的說道:「在我心裏,你就是最好的,我知道你忘了我們曾經的過去,但是沒關系,只要我記得就好,因為往後我們有更多的日日夜夜可以共度,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只要開心的成為我妻,可好?」
莫纖纖覺得這樣的對話似乎似曾相識,她莫名的有些凝噎,咬着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些模糊的咒罵聲還有片段的影像閃過腦海,讓她不禁脫口而出,「我們是不成的,我配不上你,你家裏人也不會接受我這樣一個人成為你的妻子。」說完,她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為何能這麽肯定他家人不會接受她。
如果以前的他看不清她的故作堅強和假裝不在意,那麽現在他絕對不會忽視,就憑着她忘了來京城後的全部,卻依然下意識的說出這些話,他就該知道許多事情,她只是看起來不在意,但實際上從來沒有放下過。
文致佑心裏想着,手依舊緊緊抓着她不放。「放心,我既然來提親,就必然不會讓你受委屈,如果家裏人不答應,我就是放棄一切跟着你走又有何妨。」
實在話是,莫纖纖落水後那大半個月,他像個活死人般的樣子,讓祖母和母親都吓着了,就怕他整個人捱不住也跟着那個花娘去了,後來他主動提了要來花家提親,祖母恨不得省了媒人,親自送禮來,就怕自家孫子好不容易主動回了神後,主動要的親事就這麽飛了。
現在她們可算是怕了,也知道他是認真的,當初把那花娘當命一般的護着,在那花娘失蹤後,整個人快速憔悴下去的樣子也不是造假,自此後哪裏敢多管着他的親事,就怕一個不小心把人給逼急了,不只沒了孫媳婦兒和媳婦兒,還沒了孫子和兒子。
那些個糟心事就不說了,文致佑就怕她不信,柔着聲音續道:「你只要相信以後我一定會待你好,比所有人都還要好,我一生所盼,就只盼着你能夠跟我牽手一輩子,白頭到老。」
從沒有人說這樣露骨的情話給她聽,粉色一路從臉頰染到領子口,她羞澀的低下頭,有着感動也有着難以言喻的柔情在心中蕩漾。
「我……」
莫纖纖才想說些什麽,就聽見門外有一陣大吼聲傳來——
「臭崽子!居然到我家裏來偷腥了!也不怕我大棒子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