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都是尋常
薛沉璧上輩子歷經大起大落,從丞相府大小姐的位子被人硬生生拽下來淪落到一介罪臣之女,這其中遭受的辛酸可想而知。前世的薛沉璧親眼見識了薛懷被劊子手砍了頭,見識了薛府上下被屠戮到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慘景,看慣了這樣多的生死,她也早已将陰陽之事置之度外。
姜鳶厭惡她從不将旁人放在眼中,就算到了臨死前還這般孤傲的性子,最後決意弄死她的時候也不忘羞辱她激她向自己求饒。姜鳶對薛沉璧施了三年的大刑,對她的脾性也了解地純熟,薛沉璧吃軟不吃硬,姜鳶早知道她對這些酷刑已經刀槍不入了,鞭笞和割刑對她來說已是完全沒有什麽分別。誅人重在誅心,姜鳶這樣狠毒聰明的女子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薛沉璧死的那天清晨,姜鳶擡了薛沉璧的下巴道:“瞧瞧你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哪裏還是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丞相府小姐。夫君甚是有眼光,早知你是這樣天真的女子一開始就存了利用你躲避陛下替他賜婚的心思……”
看到她緩緩睜開眼,姜鳶咯咯輕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連眼淚都潸然落下。她的指尖死死攥住薛沉璧布滿血痕的下巴,俯視着面色慘白的薛沉璧,眼角淚光晶瑩脆弱:“你可知他為何會這樣做?因為他要等着的是我南陽公主傅鳶,哪裏是你這個罪臣之女!”
前塵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不過就如同是一出與她無關的折子戲。然而看盡生死的薛沉璧如今卻發愁得很,她親眼見過打打殺殺無數,可算上上輩子她如今親眼見着自己死仍是頭一遭。薛懷聽了太醫的話當下便有些吃不消,身子晃了晃,差點失手将懷中的小姑娘丢在了地上,勉力在侍女的支撐下站穩了身子,啞了嗓子不可置信道:“大人是否瞧錯了?小女一向身體康健,怎會如今摔了一跤便不省人事了?”
之所以能入得太醫院得聖上青眼被遣來薛府上看診,太醫當初雖是暗中做了不少小動作,那也有的是真才實學。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若真是诓來的差事那也确實将陛下太不放在眼裏,萬一哪天陛下的火燒到自個兒身上,查出來那簡直就是引火***啊,太醫并不傻更不可能自己作死。太醫剛剛走馬上任的時候就非常痛恨別人質疑他醫術不精,如今又被人逮住空子懷疑了一回心中愈想便愈是不快,就似鲠在喉嚨處的一根刺,盡管太醫很想努力忽視,然而這根刺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又被人疑心了一回,噎得他腹中有如火燒般憤懑。
太醫不悅地将醫箱銀針等物件一一收拾淨了,垂着眼皮道:“薛大人這是懷疑下官誤診了令千金?”将醫箱背好,太醫輕飄飄地瞧了一眼薛懷,“既然如此,那薛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下官明日便回了陛下就言是薛夫人沉珂已然治好,再無需下官插手了!”太醫說罷竟拂袖沖了出去,外頭正是晌午太陽毒辣得很。太醫甫一出去便覺得身體內外都仿佛被烈日掏空,皮膚上都沁出了一層汗,他胡亂提了袖子便上臉抹了一通,也不顧薛府婢女執了一柄荷葉跟在後面一面追一邊尖聲喊:“大人留步——我家夫人特意包了個紅包給大人,說是這幾日辛苦大人了——”太醫一聽有紅包,步子立即頓住,扭頭便見一長相清淡的婢女舉着一柄碩大荷葉跑得滿頭大汗地朝他沖過來,他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紅包,揚揚眉毛:“替本官謝過你家夫人了,本官走了。”
薛府婢女看着太醫揚長而去的身影:“……”庸醫,你跑慢一點會死嗎?
婢女方回夫人苑中時,被眼前景象驚得一驚一乍,掰着指頭細細算了一遍,覺得自己偷偷被夫人遣出去送客塞紅包将将也就過了一刻,怎麽一回來就覺得仿佛整個薛府都變了呢?夫人倚在床頭閉了眼,紗簾被撩起來,露出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容顏,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眉頭微微皺着,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額頭上都滲出了些許汗珠。
再一看旁邊的老爺,侍女簡直風中淩亂,老爺雙眼紅腫地抱着小姐,被不知從哪裏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郎中們團團圍住,外面還單站了個衣着臃腫誇張、頭插羽毛、臉抹朱砂的中年婦人,婦人裝神弄鬼地執着一把陳舊的桃木劍跳來跳去,口中念念有詞,還時不時将另一只手裏端着的一碗雞血灑到小姐身上。
侍女:“……”原來夫人是被氣背過去的!
薛沉璧被侍女叫醒時神志還有些不清,夏日裏人本就容易犯困,又是一頓重生後的折騰再加上已有三年未曾好好睡過覺,薛沉璧竟在嘈雜中漸漸睡着了,直到侍女将她叫醒。薛沉璧上輩子還是天之驕女的時候有着很是嚴重的起床氣,熟睡之時若是被人給弄醒,那怒氣灼灼都能燒到天際,因此就連她自小關系比較親厚的貼身侍女凝香都不敢喚她起來。這個富貴脾氣持續到薛沉璧十八歲淪落成姜鳶的玩物時戛然而止,整日被水潑醒多次,薛沉璧的起床氣早就被消磨殆盡。侍女柔聲喚她醒來時,她還未從上輩子的陰霾裏走出來,還有些微的不習慣,薛沉璧愣愣看了屋梁上的帷幔半晌揉揉眼睛道;“我竟睡着了?”
侍女指了一邊和郎中姑子鬧成一團的薛懷對薛沉璧告狀:“夫人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老爺,不過片刻竟然請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入府替小姐醫治,奴婢覺着也忒不靠譜了!”
薛沉璧默默咽了口唾液,卻猶豫不決。她同薛懷犯相的事兒幹的并不少,能在宮宴上怒罵薛懷不為妻“守節”,薛沉璧上輩子可算得上是吃了賊膽,剽悍的名聲都快傳到大魏和東宋去,想到這裏,薛沉璧攤手望天,真是年少輕狂啊年少輕狂。
在薛府被抄家之後薛沉璧才後悔自己過去沒能承歡薛懷膝下,做個能叫他引以為傲的乖女兒,是以這輩子堅決恪守孝道,叫薛懷好好享一享女兒福。然而重生到娘親的身上,還被侍女提醒再去修理一遍老爹,薛沉璧無論如何都下不了這個手。
在侍女殷勤期待的目光中,薛沉璧硬着頭皮掀了被子不得已下了卧榻,侍女見狀急忙攙着她慢慢站起來。薛沉璧上輩子被姜鳶從容庭那裏要來的暗衛用容庭曾經贈給她做生辰賀禮的金簪子挑斷了手筋腳筋,如今能再擁有足以站起來的機緣,薛沉璧簡直要歡喜地痛哭流涕,大謝上蒼總算沒瞎眼。
然而辛蘭卧病多年,身子不利索,腿腳也生硬得緊,薛沉璧拖着灌了鉛般的腳一步一步移到薛懷面前,郎中見了她紛紛讓開避嫌,唯有那打扮古怪的姑子仍然裝腔作勢地跳來跳去。薛懷全身已經被雞血灑得狼狽不堪,雙眼無神地抱着年幼的自己怔怔地看着薛沉璧。
Advertisement
薛沉璧看了嘈雜的姑子心生厭煩,沖過去将姑子手裏的碗打翻後命人将她轟了出去,幾個不靠譜的郎中見事情不對欲要跑路,卻被眼尖的薛沉璧命人捉了關到了柴房裏。
薛沉璧在薛懷面前緩緩蹲下來,淡淡看向薛懷懷中嘴唇已經有些發紫的自己,壓了口氣低沉道:“阿……阿璧她……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都是年少輕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