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女情深
薛懷摟緊了懷中的小姑娘,只縮在一旁不答話,薛沉璧見他神色異常,憂有不測,便慌忙伸手去摸小姑娘的頸子。
将将把手放上去,薛沉璧就感覺指尖下的肌膚尤其冰冷,雖是酷暑節氣,卻也涼得叫她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使了力氣微微一按,頸子下本該跳動的頸脈此時已然停滞了。薛沉璧又捏了捏她的手臂,小姑娘的手臂軟軟地從她掌間滑落下來,眼睛依然緊緊閉着。薛沉璧又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她的鼻尖已經涼了,一絲氣息也無。
薛沉璧悚然收回了手,她重生到娘親身上本就令她費了一番功夫接受,而現下又親眼瞧着自己死去,薛沉璧咬住唇,覺得一會兒重生一會兒死,這事情變化得太快,出了前招沒料到居然還有後招,薛沉璧表示讓她這麽快就能接受自己的死誠然是有點困難。
薛沉璧托着腮沉吟,之所以幼年的自己會突然活生生昏厥繼而暴斃而亡,想必定是因為自己的重生。一世難容兩魂,雖然聽起來殘忍,但卻是實情。
人死不能複生,薛沉璧狠了狠心對薛懷道:“阿璧她……已然去了……”
薛懷眼睛睜得極大,抱着小姑娘的手卻越發緊。薛懷想起早上出門上朝時匆匆瞥了一眼的黃歷,依稀記得今天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日子。他今早穿戴好朝服臨行前,阿璧拈了一枝荷花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撅了嘴不高興道:“阿爹又要走了,阿爹不喜歡阿璧了……”
薛懷瞧着女兒嫩的快能掐出水來的包子臉,彎腰心疼地揉了一把,捏捏她粉嘟嘟的臉頰逗弄:“阿璧乖,等阿爹下了早朝就給你捎城西的荷花酥回來。”
阿璧虎着臉躲開他的手:“阿爹偏心!只許阿爹能時時陪在皇帝老兒身邊,便不許阿爹時時陪着阿璧麽?”
薛懷一聽她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慌忙用手堵了她的嘴,正要蹙眉呵斥,卻見她鼓着大眼睛眼淚汪汪看着他,神情無辜惹人憐愛,當下心窩子裏便軟成一團,連訓斥的話也不忍說出,只說道:“這等話切記在不可再随意說出來,陛下英明無私,凡事應以國事為重,哪裏由得你胡鬧!”
見她含淚點頭,薛懷也不忍心再說,将她抱起來哄了一番又告誡她:“待阿爹走後,就陪在你娘親身邊,後院的荷花池水深,荷花池岸邊的淤泥也容易叫人滑倒,切莫要在那一處玩耍,萬一落入裏面去了阿壁可就再也見不到阿爹了……”
小姑娘單純,聞言猛地擡了頭,眸子眨了眨,風一吹過眼淚又要落下,丢了荷花連忙抱住薛懷脖子:“阿璧一定聽話,阿爹可千萬莫忘了要早些回來!”
那樣乖巧可愛的小姑娘在他下朝後急急忙忙領着他奔到辛蘭房中時還是好好的,臉蛋紅潤得仿佛酷夏裏出淤泥而不染盛開的荷花。薛懷難以相信怎的跌了一跤後說沒就沒了?想到這裏,薛懷心中更是難以說服自己,顫抖着手摸了摸阿璧的臉頰,一聲接一聲道:“阿璧,阿爹将荷花酥給你帶回來了,你且趕快嘗一嘗是不是還是去年的味道?”
薛沉璧在一邊聽得薛懷這話心裏酸澀地快要哭出來,思及自己頂了娘親的身體又活過來一回,如此哭成個淚人委實太有損儀态,便強忍着眼底的酸澀将淚又給憋了回去。
她哽咽着回憶起上半輩子她在含玉宮裏意外被人推入池水時,容庭并不在宮中,連宮人都怠了工。薛沉璧在水裏撲打了半天呼號了半天也沒見一個人來救,後來還是在前殿尋聲而來的凝香發現了她,凝香獨自一人勉力将薛沉璧扛回丞相府時薛沉璧已經奄奄一息。聞知此噩耗的薛懷自宮中辭了容熙就往府裏趕,到了府裏時也顧不上喘口氣便又親自去廚房裏煎了藥,藥煎好後薛懷又小心翼翼端了藥碗,衣不解帶地照顧薛沉璧到第二日清晨才将她從鬼門關處拉了回來。
薛沉璧第二日睜開眼後頭痛欲裂,就如同有人執了鞭子在她太陽穴的地方狠命抽打着,她龇牙咧嘴地抱住頭,不一會便有清涼的帕子慢慢貼伏到她的額頭上,舒服得叫她想在床裏打個滾。她迷迷糊糊躺在床榻上,薛懷勺了一勺藥汁遞到她幹裂的唇邊,一點點将烏黑藥汁喂進她口中。薛沉璧以為是什麽解渴的湯水,一口将藥汁咽了下去,還伸出舌頭咂吧了銅勺,這不嘗不要緊,一嘗叫她苦得腳趾發麻,連胃中膽汁都差點要一口嘔出來,她吐了藥汁,半死不活地哼唧:“哎喲喂,可苦死我了……”
她一開口抱怨,床邊的人果不再喂藥,有蜜餞果子被緩緩塞入她口中,她含着蜜餞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來後已是明月高懸,薛懷靠在她床邊睡得酣熟,眼底青黑,容顏憔悴疲憊,薛懷身邊的紫檀桌上擱了個空碗,空碗裏的勺子還依稀冒着幾許熱氣。薛沉璧自塌上坐起來,覺得身上沒由來襲來一股涼意,她打了個寒戰,擡眼望去才見原是窗扉隐隐約約開了一半,屋內都飄落了一層薄薄的桂花,窗外的桂花香從窗縫底下鑽入她的閨閣中,伴着夜裏的涼風吹拂到薛懷身上,涼得薛懷都微微擰了眉。薛沉璧那時候難得良心發現一回,也不計較往日裏那些同薛懷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她下了塌将窗戶合上,又上了栓,還将自己的狐皮鬥篷抖開搭在了薛懷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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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和愛妻辛蘭一生只有薛沉璧這麽一個女兒,對她的疼寵從來都是放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然而上輩子的薛沉璧卻瞎了眼瞧上了渣男二皇子容庭,就算是自己的爹也不關心,唯獨在意容庭,直到薛懷被斬首示衆之後,薛沉璧才幡然醒悟,知曉她那悲慘的二十年人生中雖然曾被無數人羨慕、贊嘆和嫉妒,但最後真正關心她的只有她的父親薛懷和早逝的母親而已。
從前是她在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行刑臺上抱着薛懷身首異處的殘破屍首肝腸寸斷,如今卻是薛懷在荷香幽遠,安詳和樂的薛府裏抱着她小小的身體哀莫大于心死。
前後兩種境地大相徑庭,然而心境卻都是凄涼地一致。薛沉璧欲從薛懷手中接過自己,然而無論如何使力薛沉璧也掰不開他的手,她不厭其煩地再一次循循善誘:“就讓她……安心走吧……她也很累了……”
薛懷騰出一只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阿蘭,你是不是現在怨極了我?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給你一個只有你一個女主人的薛府,如今就是連我們的阿璧都保不住……你是不是對我很是失望?”
薛沉璧別扭地将手腕子自薛懷手中□□,索性席地而坐,她忍着不自在耐心勸解:“阿……薛……薛懷,這些事都怪不得你,這都是世事無常,身不由己……”可不是世事無常,若是她沒被老天爺心血來潮給送回來,怎麽的也是早就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投胎去了,哪裏輪得到她自己如今一跤摔死啊……
作者有話要說: 薛沉璧:“→_→這種死兩次的感覺真是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