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安和紀事(一)

凝露也将醒未久,只聽見府中尤其吵鬧,發生了什麽亦是不知。

薛府并不奢美寬闊,薛懷做個四品小官也沒有什麽資格能夠得容熙的恩準開辟新府。但容熙對薛懷倒是“關懷備至”,從專門在暗中監察百官的京都衛處得知薛懷無處可住,當下就喟嘆不已,嘆一介新科狀元乃國之棟梁怎可風餐露宿,便令左右引薛懷去往先帝在世時曾經在京城置下的一處行宮。

說是行宮反而太過誇誇其談,待薛懷去瞧了才知只是一座尋常別苑。白牆黛瓦,玉閣小亭,荷花池裏菡萏開得正濃,院中楊柳依依,既不會太過鋪張也不會寒酸,住下很是合适。然而在聽聞這雅致小苑乃是先帝在京城裏的行宮之後,薛懷身子一晃差點跪下,京都衛眼明手快一把扶住薛懷,半蒙着黑布的臉上一雙銳利眼睛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陛下對大人可真是青眼有加,薛大人可要記住這恩寵……”

薛府建在先帝別苑的舊址上,因此占地也就小。前院裏的那一番鬧騰聲音已是不小,傳到薛沉璧娘親房中時也毫無阻礙,薛沉璧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凝露的服侍下起了床,凝露一一服侍她漱口,洗臉和淨手,最後扶着她坐在了銅鏡前。薛沉璧娘親的這塊銅鏡是她嫁過來時帶來的嫁妝,也算是辛蘭唯一像樣的東西。平滑如水的鏡面上完好無缺,就是連一絲劃痕也沒有。銅鏡四周用玉鑲嵌,一碰便觸手生溫,聽說還是大魏那邊流過來的物什。

大魏的奇珍異寶極多,薛沉璧上輩子還是丞相府小姐的時候就見過幾匹大魏織娘制出的大魏绫羅。那绫羅通體發紅,中間以壓繡之法繡入各式金花,輕輕抖開就仿佛有零星星宿之光自绫羅上飄落下來,滾落一地的細碎珠玑。大魏使臣甫将其拿出來就驚豔了大周諸人。那輕薄的一層紗羅遠遠瞧過去就像是一團柔媚朦胧的煙霧,穿于身上行走在夜裏還能散出點點斑斑的珠光。當時大魏使臣在宮宴上進獻了此寶,那場宮宴的用意是為了恭賀南安侯歷盡千辛萬苦終尋回失散多年的獨女南陽公主。一身公主華服的姜鳶承了此绫羅,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绫羅滑涼的織面,織面金光隐隐,似有簌簌珠光自她指尖沁出,那沁出的珠光又漸漸散入金紅绫羅中襯得姜鳶的手腕潔白細膩如玉。

料想這銅鏡也是添進去了什麽稀罕東西才這般嶄新如初,薛沉璧望着鏡裏久違的娘親面容,伸出手隔着一層冰涼的鏡面細細撫摸鏡中人素白秀雅的臉龐,眷戀地回憶起娘親過往的音容笑貌,頓覺時光荏苒。她對身後凝露道:“梳個尋常發髻就好,天熱,太繁複了容易出汗。”

凝露把薛沉璧的發絲挽上去,手在盛放首飾的小匣中游移半晌選中了一支蘭花簪,凝香拈了發簪抿唇對薛沉璧打趣道:“要凝露來說,這簪花的事若讓凝露來代勞,那可真是凝露僭越了……”

薛沉璧垂眼把玩着桌上一盒胭脂,嗅了嗅胭脂淡淡的幽香漫不經心問:“那該是誰來做?”

“要凝露來說呀,”凝露将簪子仔仔細細對着銅鏡比了比位置後輕輕插入她發間,眉眼彎彎道:“既然是夫人,那這畫眉簪花的活兒應該由老爺來做啊……”

薛沉璧摔了手中胭脂:“……”要是讓老爹來給她畫眉她寧可臉上壓根就沒長眉毛!

薛沉璧站起來一把掐住凝露水嫩的臉頰悲憤怒喝:“你這颠倒是非倫常的死丫頭,看本姑奶奶不撕了你的嘴!”

凝露被她掐得發癢,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便笑得直不起腰來連連躲着她的惡手,口中不住地求饒:“哎喲我的蘭祖宗,您快饒了凝露吧!”

薛沉璧卯足了勁去掐:“你這丫頭還亂不亂說話,再亂說我就封了你的口!”

兩主仆在屋內正鬧得歡快,從梳妝臺前一路鬧到了塌上纏成一團。薛沉璧正要扭凝露手腕子卻驀地聽見仆婦提高了嗓門在外急道:“夫人現下可是醒了?老爺在前院出事了!您可得快些去瞧瞧!”

薛沉璧一聽,想到方才聽見的騷亂聲二話不說就跳下床穿好了鞋子撲到門邊,凝露也覺事情不妙跟着薛沉壁急急忙忙就要前往前院。

待薛沉璧趕到前屋,正趕上他們鬧得将将消停。薛懷坐在正上方撐着額角,眼神倦怠疲憊,身上被潑了一身的茶水,連地上都是茶盞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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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璧眼角一緊,“阿爹”二字差點又要脫口而出,她穩住心神,令下人将茶盞收拾了這才發覺下人們多多少少也都受了些傷。

薛沉璧心中已有幾分計較,擡眼看向薛懷:“這是出了何事?”還未等薛懷開口回答,一個粗魯的男聲就自她後面倏地炸開:“小娘子,你卻又是薛府上的哪個?”

薛沉璧下意識朝前邊一躲,面色卻陡然沉了下來。她這一躲很是利索,叫那意欲湊過來的粗野男人生生撲了個空,男子腳步一踉跄,便又喝罵起來:“老子稱你一句‘小娘子’算是擡舉你這等給人作妾的下作賤人了!給你不要臉竟還敢害得老子跌跤,你是活膩了不成!”

薛懷見自家媳婦快要被人捉住,拍案勃然大怒:“李大壯你放肆!”薛懷情急之中從地上撿了塊碎瓷片就要去紮粗野男人。

容庭愛舞劍,薛沉璧前世為了能得容庭青眼特意去求薛懷給她請劍師學習劍法,然而她的身體姿态和腦中招式怎麽都對不上,練過幾年明明腦子裏想着要出的是第三式,然而身體卻只能使出第二式半,學到後面也就是起了些強身健體的功效而已,薛沉璧最後終是放棄了。

劍法重在以巧力制敵,以有序解無章,薛沉璧這等三腳貓功夫對付一個只會出蠻力的粗野鄙人還是綽綽有餘。她腳足尖輕點地,身子向一旁輕踏出半步,左腳伸到那男子腳邊微微一掃,男子猝不及防被薛沉璧擺了一道頓時撲在了地上。薛懷手中的瓷片正正地戳中了男人後頸,男人痛呼一聲便暈了過去。

薛沉璧活動了一把手腳質問薛懷:“這人是誰?”

薛懷方才只顧着紮人,也沒注意薛沉璧的小動作,見男子暈在地上人事不省就煩悶地揮了揮手,令管家帶着人将他拖走綁到柴房裏。

薛懷擡頭卻對上薛沉璧沉靜幽深的眼睛,他扯了薛沉璧衣角軟了口氣道:“阿蘭……這事我本要與你說,但見着你身體不好便不敢說出來讓你擔憂……”

作者有話要說: 薛沉璧:“老爹你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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