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見賤女
薛沉璧腦海中浮現出的是當年她與他初遇在肅京寬闊奢美街道上的那番景象,十五歲方及笄的姑娘領着侍女在商鋪前挑挑揀揀,看着首飾評頭論足。薛沉璧斜眼看着手中做工并不精良的步搖,步搖尾端的金絲掐得雖好然而鳳凰雕刻得卻像是母雞,她嗤笑一聲指着那母雞鳳凰便要同掌櫃說理。
宮裏的姜皇後得了容熙的恩準歸寧,歸寧的吉日就挑在薛沉璧及笄這天,随從的宮女侍衛不計其數,儀仗聲勢浩大蜿蜒了一路,浩蕩儀仗在經過薛沉璧身旁的時候,不知何故,姜家的馬匹忽然長長嘶鳴一聲,仰起脖頸怒吼起來,姜皇後的步攆搖搖晃晃,姜皇後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扣住步攆大呼:“來人!救本宮下來!快來人就駕!”
宮女見皇後娘娘的性命危在旦夕驚慌失措地尖叫:“娘娘!快救娘娘!”
侍衛見情況緊急,拔了劍就要去制住那瘋馬,步攆被馬一腳踢翻,侍衛眼疾手快斬了缰繩,宮女們立即去扶姜皇後出來,然而擔驚受怕的姜皇後早已失去了知覺昏死過去。
在衆人的驚叫聲中,馬匹發了狂般沖向一旁圍觀的薛沉璧,薛沉璧握着步搖愣愣地看着馬匹狂奔過來,她看着那高高揚起的馬蹄,身子驀地僵硬,任憑她如何想逃開都被瘋馬的氣勢壓得邁不開步子。凝香見此咬着牙張開雙臂撲到馬匹面前,明明害怕地瑟瑟發抖卻強打精神:“你這瘋馬快走開!”
瘋馬赤紅的眼珠死死盯住薛沉璧,輕松一跳越過凝香後就要朝薛沉璧的腦袋踹下去,薛沉璧嘴唇發白面色暗青,閉了眼睛準備赴死。在那生死存亡的一剎那卻有一雙淡紫的衣袖自她眼前一晃而過,寬袍帛帶的男子仿佛自天上來,淡紫的衣擺上雲紋隐隐,五官是烈火都燒不化的深邃分明,策馬而過的青年彎下身子伸出修長有力的手臂一把摟住她的腰将她帶到懷中,耳邊風聲嘯嘯,身下馬匹生風,他眉目如畫,容顏如刻,彎了溫潤的唇角,眼中笑意淡淡:“姑娘生的這樣玉骨玲珑,被馬兒無情沖撞可就是罪過了……”
薛沉璧依偎在他懷中忘記了一切,忘了她姓甚名誰,眼中這一刻留下的是青年環抱着她時淡如春藹的笑,笑意明朗如清風眩暈得她睜不開眼。
他們二人糾纏三年,薛沉璧終于知曉她不過是容庭用以拖延容熙指婚,以便和南陽公主姜鳶雙宿雙飛的一顆棋子罷了,容庭連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曾給予過她。
如今細細品味起來,那一幕如夢似幻攏住她的心的英雄救美戲碼約莫也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折子戲,戲中的傀儡是她,醜角也是她。
可是這輩子,無論容庭意下如何,她薛沉璧再也不會入局了。
宮中凡是遇見年輕男子,還身穿雲紋衣衫腰配玉佩,不是王爺便是皇子。容熙登基後便以雷霆手段捏造了各種謀反證據陷害他一衆兄弟們下地府,只剩下了一個身有殘疾的南安侯。因此大周皇宮裏遇見手腳健全的貴人只可能是容熙那些個兒子們。
在渣男容庭意味不明的眸光中,薛沉璧忍住把他大卸八塊的沖動,不疾不徐行至他面前,深深斂袖行禮:“臣婦見過殿下,臣婦跟着老爺進宮赴宴不曾想迷了路,但求殿下替臣婦一指,臣婦定感激不盡……”薛沉璧上輩子被容庭利用到死,想着這輩子回敬一番也是禮尚往來,情理之中。
容庭性子淡漠,在大周姑娘們的眼中便是個“冷美人”,就是見着容熙也不會熱絡,我行我素是個任性的皇子。薛沉璧估摸着他面無表情替她指了路後就會離開,想到此處,她彎了眼睛,姿态越發恭敬。
容庭低頭瞥了眼身前的臣子家眷,仰頭望向頭頂開得正旺的合歡花:“今年的合歡花開得前所未有的好,夫人說是不是?”
薛沉璧:“……”我了個擦,你這渣男怎麽不按套路出手啊!她有求于容庭,深知人□□理,擡頭裝模作樣看了合歡花半天,瞅着那稀疏的花骨朵睜着眼說瞎話:“殿下所言甚是,今年的花果然好看,殿下慧眼識珠。”
容庭擡手拈過一枚花枝,合歡花簌簌落下,飄了他滿手。他垂眼瞧着手心的花朵,勻稱手指輕輕逗弄了會兒,嗓音缱绻帶了點鼻音:“是人比花嬌。”
Advertisement
此番話暗示薛沉璧比合歡花更加嬌豔已算調戲,薛沉璧心道容庭你個死渣男還真是葷素不忌,連臣子的夫人也敢勾搭,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這般不要臉,上輩子本小姐真是瞎了眼看上你。她忍住怒氣緩緩笑開,虛與委蛇道:“合歡花怎極得上殿下的風姿?”
容庭淡淡“嗯”了,薛沉璧眼見他啓唇又要說些什麽,不想再同他糾纏正要走開,卻聽見凝露清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夫人,你怎的往這裏跑?”
凝露順着薛沉璧的方向扭頭見着高大花樹下站了個風姿翩然,紫衣冠帶的貴人。貴人身姿挺拔,衣衫輕緩俊美不似凡人,凝露當下就覺得頭有點暈。
容庭見着有人來目光陡然冷了下去,方才薛沉璧瞧在眼裏的騷包風塵氣頓時無影無蹤,舉手投足間氣勢淩厲漠然。
“本宮領着夫人走出去,宮中景致繁麗幽深,夫人切莫再迷路了。”見着薛懷也走過來,容庭不再多言,冷淡神色叫薛沉璧覺得順眼許多,薛沉璧神清氣爽答謝:“有勞殿下。”
薛懷在宮裏來去無數次,小到容熙身邊的近侍大到容熙那幾個受寵的妃嫔都一一眼熟,更何況還是容熙最為看重的兒子,薛懷驚詫道:“二殿下”
容庭波瀾不驚地瞥了薛懷一眼,放下手中花枝茶盞獨自走在前方:“薛大人可別誤了時辰。”
薛沉璧跟在容庭身後一言不發,凝露還是頭一次見皇宮裏的貴人,心中惶惶不安也顧不上說話。薛懷知這二皇子不喜同他人過于親近也識相地閉了口,多人同行的場面卻冷場得令人嘆為觀止。
冤家路窄遇見自己的仇人,薛沉璧覺得這一段路極是難熬。她的眼珠牢牢盯住容庭沉穩的步伐,步伐不徐不疾,似乎還帶了點閑散的意味。薛沉璧暗恨地走了許久,從第一只羊默數到第一千零一只終于等到容庭駐足開口:“走過這條路便可見宣陽宮,本宮還有要事在身,恕不遠送了。”
薛懷和凝露再三拜謝,薛沉璧卻沒什麽興致再同他多言,容庭背了身從薛沉璧身邊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用那低沉到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道:“你是我的皇後,永遠都是。”
薛沉璧渾身猶如被雷劈中,她驚恐地盯着容庭的側臉,這大白天的特麽是撞鬼麽!是不是這渣男奶水沒喝夠跑來她這裏犯傻了啊!
薛沉璧的神志被容庭震得暈暈乎乎,神游一般地被薛懷和凝露帶去了宣陽殿,又暈暈乎乎同一衆女眷寒暄,她茫然看着女眷們臉上的笑意,卻想不起來自己方才說起了什麽。
凝露偷偷拽了她的衣袖提點:“夫人與這些長舌婦說話最要當心點,這些黃臉婆自己沒本事壓住家中小妾就要來給夫人下套,夫人可別被她們占了便宜。”薛沉璧聽凝露一番話心中略略有底,她挂上滴水不漏的笑容一一回應那些大臣家的女眷,心裏對娘親的同情又是更進一分。
酒過一遭,跪拜了容熙,幾位皇子公主都見了,薛沉璧也已有幾分醉意。她掌中的酒盞被她不經意間晃得一頓,潑出了幾滴酒水。
處在仇人之中,必須比他們更加清醒,才能免為變成魚肉。薛沉璧果決地将酒杯放下,決心借着尿遁的由頭出去清醒清醒。
方要離席,薛沉璧卻聽铿锵有力的樂聲頓止,樂師指尖幾次輪轉,琴弦微顫,再流瀉而出的是哀怨婉轉的閨怨曲子,她皺了眉,擡眼見一宮裝女子踏着绫羅輕舞而來,眉尾一點殷紅,儀态萬千做飛天狀,笑容明豔全不似當年給薛沉璧上酷刑時的那般狠厲毒辣。
這是姜鳶,少女的姜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