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家怪事
晚霞層層暈染天邊,丹色流華自天際飛洩而下鋪開一地的斑駁星點。那星星點點盡頭走進來三個肩披粗麻孝衣的人,為首的男子生得高大魁梧,古銅膚色,濃眉大眼,步伐一起一伏間帶起無數纖塵,纖塵胡亂飛揚在霞光中,遮不住他沉郁低落的眉眼。
薛忖放下茶盞瞧了薛懷半晌,這人确然與他在安和縣見到的那些縣令縣丞什麽的點大小官不同,脊背挺得筆直,衣衫發髻也整理得很利落,渾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可言傳的官場之氣,沉穩有餘,威嚴亦有餘。
薛忖捋了把袖子估摸着這就是他那位從未謀面的便宜大哥薛懷。讀過聖賢書的人便知上門做客的道理,薛忖心中對這異母大哥雖多有不服,但畢竟薛忖是委身于他人屋檐下,看別人臉色過活的,遂自覺大方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疾步趨至薛懷面前彎腰作揖道:“愚弟子思拜見大哥,如此貿然前來打擾實是麻煩大哥了……”
薛忖出生的時候正是薛耀做縣令做到興頭上,無論何時都以自己的身份為榮,薛耀思索薛家好歹是個書香門第,上至他薛耀下至家中兒女長大後俱是要做官抑或嫁給富貴人家的,怎麽能不給家中幼子取字呢,于是大筆一揮,将“忖”一字直譯了就取“子思”二字。
薛懷牽動嘴角,勉強擠出個看似還很輕松的笑來,眼睑之處亦是青影深重,沒什麽神氣的眼睛空幽幽看着薛忖:“原來你就是信中所言的那個神童弟弟薛忖,生得一表人才,果然是個可塑之才。”
薛懷語罷扭頭看向身後的少年道:“恪生,你先去領這遠道而來的貴客去廂房,待師父稍作洗漱後便來。”
薛忖這才仔細瞅見薛懷身後的人,身形瘦削的少年比他看起來還年輕些,眉目生動漂亮仿若丹青細描而成,然而舉止形态卻是別于這個年紀的老成端莊,絲毫不見任何狎昵風流之态,由此可見薛懷家教之嚴。
少年從薛懷的身後走出來,手裏還牽了個與薛錦繡一般年紀的女娃娃,女娃娃生得圓潤頭上別着朵白布紮的花,懷裏抱着個布偶,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将被牽出來,那女娃娃擡頭看了薛忖一眼,薛忖本以為這小女娃同他妹妹一樣是個怕生的,誰知那女娃圓溜溜的大眼睛竟看着他緩緩漾起一個笑,笑容嬌憨明媚,眸光裏卻沒什麽盎然笑意,薛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心底裏頓時升起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怕。薛忖甩了甩了腦袋,心想自己又是犯了什麽傻竟跟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女娃計較起來,真是看書看昏了頭。
薛忖被季恪生一路領着去了安排好的廂房,途中經過個荷花池,荷花池裏的菡萏早早就枯萎了,剩下的幹瘦荷葉凄凄慘慘地浮在水面之上搖擺,荷花池邊上還坐了個小亭,小亭四周帷幔毫無目的紛飛亂舞,整座宅院裏時時刻刻透出種衰敗枯寂的味道,噎得薛忖心頭發堵發慌,他緊緊抿着唇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趕上季恪生問:“大哥府上似乎看起來頗為凄冷,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季恪生剛剛要邁開的步子頓了下來,推開門的手搭在門框前,那十指修長白皙略有薄繭,指尖輕輕顫動于門前游移半晌終是一把推開了門,季恪生落寞道:“師母去了,再有什麽喜事也是喜慶不起來的,忖叔在師父面前言語可要仔細,別觸到了師父的痛腳。”
看着薛忖愣愣點了點頭,季恪生退出廂房行禮:“忖叔此番長途跋涉而來,先好好休息片刻罷,若晚飯備好了,恪生定會來請的。”
季恪生牽起一旁抱着布偶的女娃娃道:“阿璧,我們走罷。”
薛忖在薛府倒是安生住下來了,薛錦繡還是發着燒昏昏沉沉說些胡話,薛府的侍女得了郎中的告誡好生照看着。薛忖見事情都安定下來便即刻寫了封家書托楊府府上一個正要回安和縣省親的小妾順捎過去,然而打開了書箧之後才發覺自己的紙墨所剩無幾,第二日就跟着季恪生上街置辦筆墨紙硯。
季恪生去書齋裏也挑了不少書籍,同薛忖挑的筆墨加在一起東西也尤其繁多,二人出府也沒帶小厮,掌櫃見此便主動差下人替他們送到府上。
替他們送書的書童抱了一捆書,頂着太陽睜不開眼,騰出手抹了一把汗道:“二位公子是哪個府上的?”
見季恪生正在同掌櫃講價無暇顧及,薛忖忙道:“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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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驚得一個激靈,身子一晃,書籍亂七八糟掉落了一地,書童結結巴巴道:“是……薛懷薛大人的府上?怎的要送去哪裏?”
薛忖一頭霧水:“啊?”“公子是薛大人府上的,怎會不知曉薛府近來發生的那些事?”書童彎腰慌忙将書籍整理齊了,凝神看着一臉茫然的薛忖。
薛忖越發惶惑奇怪,想到昨日季恪生同他說的話,不确定道:“難道是薛府夫人的事?我方至薛府做客,實是不知……”
書童和薛忖等在路邊閑得慌,書童趁着季恪生還未出來便一股腦兒地将如今肅京都城裏傳得滿城風雨的傳言說給薛忖聽。
原來就是月餘之前,正四品禮部侍郎薛懷大人帶着夫人進宮赴宮宴。說來也是造孽,他家中有個惹了是非被關在柴房裏的惡奴李大壯,趁着他不在的這會子功夫被不知是哪個膽大的下人給放了出來,竟帶着城口專門給死人做壽衣的朱二上薛府後山刨人家女兒的墳。
棺材被刨出來一半,朱二和李大壯卻有了口角二人後來扭打成一團,不想那下葬幾日的棺椁活生生動了,薛大人夭折了的女兒竟然從棺材裏活過來,可把旁邊幹這缺德事的二人吓得魂飛魄散,兩腳一蹬,口吐白沫就昏死了過去。
薛家管家聽見風聲跑到後山上,見着從棺材裏爬出來還穿着壽衣的小姐也吓得差點從山上滾下去。薛懷還未回至府中,對門的楊家裏有個素來膽子極大的下人,連忙點了火把上山,将不知是人是鬼的薛家小姐和不省人事的朱二李大壯一并帶下山去。
薛家上下守了半天也不見薛懷回府,衆人幹等了一夜,直至第二日中午薛懷才心如死灰般抱着薛夫人的屍首進府。
當時在場的人都能見着薛夫人頸上觸目驚心的掐痕,下毒手的人極其陰狠,紫中帶烏的掐痕縱橫交錯在薛夫人白皙的頸間煞是刺目,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沒了。
據說那晚宮宴,薛夫人不勝酒力出去透氣後便一去不回,容熙令侍衛不遺餘力去挨個搜查宮殿。搜了一夜,第二日中午才在宮裏一處偏僻的棄殿前尋到身體已經冷透了的薛夫人。薛夫人躺在雜亂的草叢裏,全身上下值錢的物什都不翼而飛,衣衫也在掙紮中淩亂散開。
京都衛将此事報到容熙跟前,跪在殿中的薛懷一聽,當時差點沒一頭撞死。容熙聽聞此事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徹查此事,務必捉拿兇手歸案。
書童甚是唏噓:“啧啧啧,薛大人這是撞了什麽邪,女兒好不容易活了過來,夫人卻在宮裏糟了毒手……”
薛忖猛地想起昨日見到的那個披麻戴孝眼神清冷的女娃娃,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後怕從何而來,他心驚肉跳道:“既是已經下葬的人又如何活過來的?這未免太荒唐……”
書童正要答話,一雙清瘦分明的手掌伸到他眼前将他懷中書籍抱起,書童擡頭正見季恪生眉目肅冷,目光平靜地有些過分,眼珠定定看着他們二人,沒有什麽情緒的瞳仁倒映出他們二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