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秋闱放榜(一)

浮葉漂在碧色的水面上,倒映出容庭一雙平靜淡漠的眸子。容庭握着茶盞擡眼從杯沿上望過去,她正不安地捏着薛懷衣角低聲詢問,瞟向他時眼中有陌生的探尋。

容庭握住杯盞的手滑了滑,心底驀然發出一聲自嘲的嘆息,嘆息無奈悲憫如同一絲溢出唇角的濕薄霧氣。

前世他将她從瘋馬的烏蹄下救上馬背,只一瞬她就被他穩穩抱在懷中。那次的相逢,在他眼裏是時隔多年後的重逢,從心底到心尖都是不能言喻的歡喜,可于她而言卻是一次陌生的邂逅,她只把他當做是英雄救美的公子,連他的身份都不知曉。

從前她仰頭看他時,眼中有着活潑明媚的笑意,從眉梢到眼角都是少女的明豔清媚,連刺目的烈陽都不能掩蓋住她眼中的愉悅。

可如今她這樣以極度陌生的姿态看着他,就仿佛有一把開了刃了利劍狠狠插/入他的心髒,攪得他渾身經脈都随之刺痛。

容庭自責如今自己在她面前出現太早,以至于現下她尚未接受他三番五次的親自拜訪。可若是不提早來見,他眼前晃出季恪生和姜鳶的臉,就總覺得會重蹈覆轍再次失去她。

明日即是放榜之日,他貿然來訪并非為了公事來尋季恪生,只是昨夜孤枕淺眠之際又做了噩夢。夢中又回到了南安侯府的水牢裏,他一路浴血奮戰斬殺南陽公主的護衛趕到水牢時,薛沉璧被粗重的鐵鏈捆住手足,衣衫破敗已不能蔽體,肌膚被刀子割得潰爛,鼻尖早已冰冷……

他夜驚而醒,心中總是不放心,就緊趕慢趕至薛府裏瞧她,看見她毫發無損的模樣才總算舒了一口氣。

于是他聽見薛懷疑惑問道:“不知殿下遣小女來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只是做了噩夢心中憂慮過甚,想過來看看沉璧而已,見她無事心也就定了,咳咳,旁的倒沒有想太多……

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容庭将心思情緒總是能掩藏得極好,因此他這一番別扭在薛懷和侍候在一邊的薛府下人看來絲毫沒有什麽不妥,唯獨薛沉璧覺得礙眼。

原是這死渣男喚了她過來,磨磨蹭蹭半天也不說是什麽事,一準又是在算計什麽。

“轉眼就快至先帝祭辰,宮裏慣例是要尋些先帝再世時的物什引祭。可宮裏能随先帝入葬的寶貝都陪着了,本宮突然想起芳淑閣裏都是先帝再世之物,”容庭從容地胡謅,“聽聞芳淑閣裏住的是薛府小姐,不知小姐可否從芳淑閣裏帶出一兩件先物?”

大周确有此等傳言,說是用早去的人再世時的随身之物做法,就能召回先人留在故地的魂氣,并将其早日送去超度。

大周皇宮裏至今還有宮女說曾在夜裏見到先帝,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以除非這先帝魂魄盡快超度,否則這傳聞永遠都不會消散。

薛懷恍然大悟:“不如殿下此刻就随微臣去芳淑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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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璧:“……”

芳淑閣雖是先帝所有,但如今住着沉璧,容庭身為男子去姑娘家閨房實在不妥,若是被姜複的黨羽得知定會小題大做利用。

容庭道:“男女有別,本宮這幾天會差含玉宮的宮女來此,薛大人不必憂心。”

薛懷點頭稱是,容庭看過薛沉璧也放心下來,遂起身同薛懷告辭。

薛沉璧恹恹回到芳淑閣,桌上的剪子和紅紙還依原樣放着,她卻失了興意去剪,凝香拿了塊抹布将桌子擦淨,看着她臉色問:“小姐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疲累了,休息一會兒便好。”薛沉璧坐在羅床上,阖了眸子養神,腦海裏卻流轉出容庭前世與她劃清界限時的冷漠神情,她躺了一會見凝香還在屋子裏就問她:“街頭巷尾如今可是有不少人談論此次秋闱不公?”

凝香卷起袖子眉飛色舞道:“小姐真是好計謀,那些乞兒得了賞錢果然在肅京裏散布這些話……”

可是這也太快了些,薛沉璧看着窗外撲棱着翅膀的大雁沉思,她暗中令凝香凝露找人将秋闱洩題一事傳給肅京中的小乞兒們不過幾天,而肅京地大物博,那幾個乞兒将之散播出去也要些時日,怎麽就這般迅速傳開了去?

她猜測肅京中也定是有人推波助瀾,是敵是友尚不得知,目的也不知,薛沉璧唯一能篤定的大約就是此人暫且還不是她的敵人。

到了晚上,薛沉璧洗漱後安安心心睡下,季恪生剛從啓岳先生家中歸來,烏布履踏過枯枝敗葉,肩上灑滿月光,他路過芳淑閣時燭火已經熄滅,看來她已經睡下,他特意放輕了腳步,輕手輕腳回了自己的院子。

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季恪生并不焦躁,他甚至還能照常去啓岳先生宅中求學。但是想到師父和師妹期盼的眼神……他莫名有了想奪得魁首的期望,取出書箧裏的書翻看了片刻,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季恪生寬了外衣枕月而眠。

薛忖此刻尚未入睡,合衣枕臂瞪着屋梁一動不動。雖說他對此次秋闱十拿九穩,可畢竟凡事都講究一個變數,萬一棋差一着……他不敢再往下想去。

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薛忖胸口仍然堵得慌,心口猶如兔子擊鼓跳得極快。他忍了半晌捂住心口死死閉着眼,漸漸入睡。

第二日便到了放榜的日子。每次秋闱,肅京的世家大族之中都會有子嗣入貢院秋試。

世家講究血脈相連,榮辱與共,家主們将祖宗榮耀看得十分重要,便盼望子孫後代光耀門楣,其中以長公主府為翹楚,長公主容璇一大早就打賞人去探榜。

見打探的人跑遠了,姜鳶身着華服高坐于軟塌上,手裏夾着一卷經書,長公主容璇則坐在另一側。

屋裏靜的只能聽見姜鳶翻動書卷的聲音,容璇側頭看了看,頗覺稀奇:“鳶兒你怎麽看起了經書?”

姜鳶揭起一頁泛黃紙張,唇角彎出溫婉從容的弧度:“寬堂兄上個月秋闱,今日就要放榜了,鳶兒這是為他祈福。”

容璇笑點了她額頭一下:“你莫非是糊塗了不成,我們長公主府要什麽就有什麽,你父親又是股肱之臣,區區一個進士名頭而已,哪需要操心?”

姜鳶仍舊握着經書,口中時不時念過幾句婉轉的經文。貢院秋闱的時候,因她身份之貴官員們都不敢攔她,她曾經隔着烏鴉鴉的人海細細觀察過此次秋闱的貢生,坐姿氣度一看便知,魚目混珠者不算少數。

那些有了家族庇佑溺寵的子弟心思都不放在這上面,姿态參差不齊。只剩下一些大家養出的嫡子們才是上者,姜寬什麽脾性全長公主府上下皆知,也不奢求他能高中,這一路都是靠着姜複的蔭庇才能青雲直上,此次若是榜上無名,對長公主府、宮裏的皇後姑母和姜家族人都不好。

姜鳶鎮定了心神,垂眼看着長公主保養得宜的手,柔柔道:“可是母親,就算我們能保得住寬表哥,可因陛下忌憚父親久矣,長此以往恐怕保不住長公主府和姜家。”

容璇抿唇不語,頓了頃刻才嘆了一口氣狠心道:“若真到了那個山窮水盡的時候……只能拿出先帝的……”

與長公主府上下的膽戰心驚不同,薛府倒是一大早就忙開了。

薛忖不願再讓薛府插手自己的事,私下讓自己的小厮先行打探,小厮慌裏慌張套好褲子從後苑後門沖出去時,早就晚了一步。

長街上人聲鼎沸,他縮了手腳勒緊褲腰帶豁了小命見着人縫就擠過去,然而打探的探子太多,更有甚者還駕車驅馬奔去。

擠了半天沒擠出長街不算,褲帶還被人在混亂中踩掉了,沒了褲帶小厮只得夾着尾巴灰溜溜趕回來,薛忖就在後門守着,見他回來,忙扯住他急道:“如何了?”

小厮都快哭了:“少爺你且讓奴才找根褲腰帶,外面人太多,奴才豁了命都沒法子過去……”

薛忖一腳将小厮踹開,眉心壓着一團怒氣,喝道:“滾!”

小厮提着褲子忙不疊跑了,薛忖見此只得寄希望于薛懷,做人講究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暫且将那些恩恩怨怨放到一邊,邁開步子去了薛懷屋中。

薛懷一大早就已經上朝去,這會子找不到人,從下人口中得知薛懷臨走前就安排好了探子才勉勉強強放下心來。

聽說季恪生去了啓岳先生那裏,薛忖低低嗤了一聲,這木魚腦袋的臭小子,竟還以為攀上啓岳老頭子就等同于攀上了二皇子,到這一刻還不忘記作戲,真是愚蠢之極!

薛忖站在府門前守了半天,才等來足下生風的探子,見戴了紅花的探子快要越過他往府裏紮去,他一把揪住探子的衣領,不顧探子奮力掙紮,薛忖對準他的耳朵扯着嗓子大喊:“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朽木妹紙的地雷(╯3╰)

寫完這一章男主容庭(在下說他是男主,小天使們不要打窩)的心境應該更明晰了一點,這厮前世是後來才知道女主被關水牢的……(劇透完畢)

後續會涉及新的劇情,在下是親媽,在下保證男主一定不渣(一本正經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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