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秋闱放榜(二)

打探的小厮被薛忖吼得眼冒金星,恍若有一道雷在耳旁嘩啦啦地炸開,耳朵幾乎要被震聾,小厮攥住薛忖的手腕掙紮道:“忖老爺……咳咳你且放開我……”

薛忖擰起兩道濃黑的眉毛同他大眼瞪小眼:“你若不說,我就不放你走!”

小厮被他纏得沒轍,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安和縣忖老爺沒有半點客人的自覺不說還蹬鼻子上臉,果然就是從小地方來的,規矩是一竅不通。從前他們薛府還能直截了當地忽視他,可方才這秋闱的皇榜下來……如今他們薛府也不得不敬他三分……

想到這裏,小厮忍了一口氣,哀求道:“奴才一定如實道來,可忖老爺您能不能先把手撒開……”

薛忖懶得聽小厮再廢話,麻利地收手,小厮軟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總算回過神來,忙道:“忖老爺您……”

“不,”薛忖擡手打斷他,轉過身盛氣淩人地俯視癱在地上的小厮,“先說季恪生和姜寬的。”

“這……”小厮遲疑不決,見薛忖拉下臉,淩厲雙目陰晴不定盯着他再不敢多話:“恪生少爺……未中。”

小厮說完也心中忽然覺得蒼涼,他們府裏的恪生少爺那是文采斐然,怎麽這次秋試……

小厮又回想了下姜寬是誰,瞥見薛忖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時,他一拍腦袋,這不就是貢院那天鬧得人盡皆知的姜丞相的侄子姜寬麽!

“姜寬中了榜眼……忖老爺您是狀元……”

霎時間,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靜默無聲,小厮那一張一合的唇說了什麽薛忖已經聽不見,蒼穹下大雁的孤鳴也似是被獵人用羽箭截斷,天靈蓋處只盤旋着“狀元”二字。

他在朱漆的府門前愣了半晌,直到有報錄人敲鑼打鼓戴着喜慶的紅花高呼:“快請禮部侍郎府薛忖老爺,恭喜薛老爺高中狀元!”

薛忖如夢初醒,報錄人見他杵在門口,小心翼翼問:“可否請你們府上的薛忖老爺出來?中了頭甲自是皆大歡喜的!”

薛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手背頓時一陣疼痛,他才知這一切都不是虛無,便狠狠點頭應道:“我就是薛忖!”

報錄人一喜:“恭喜薛老爺,賀喜薛老爺,老爺中了狀元,真是學富五車啊!”

薛忖按禮給了報錄人賞錢,報錄人便敲鑼打鼓一邊唱喏一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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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陸陸續續又有報錄人上府報錄,還有京城的官家老爺親自登門拜訪,府外的人聲如潮湧,一浪高過一浪,報錄的得了賞錢就在外面吆喝。

“兵部侍郎楊大人前來賀喜!”

“大理寺少卿劉大人前來賀喜!”

“顧太師遣門生前來賀喜!”

……

薛忖将來賀的人紛紛請到風華堂裏做客,又喚了凝露青碧前來侍茶。

青碧提着熱水烹茶時擔憂道:“露姐姐,恪生少爺結果怎麽樣了?”

凝露洗茶的手停在爐邊,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

青碧咬住下唇,恪生少爺滿腹經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難得的奇才,這薛忖平日裏也并不見得有多聰慧,只是在讀死書罷了,滿口“之乎者也”不知變通,怎麽就能中一甲呢?青碧擡眼默默看着凝露,兩人終是相顧無言。

話說薛府斜對門的楊府此刻也得了消息,楊大人與薛懷交好,少不得要上門恭賀一番,就命管家攜了禮二人一齊踏入薛府的門檻。

楊夫人看着楊大人的背影,想到自己兒子萬分不争氣,就哭哭啼啼掐着自己兒子的耳朵狠狠一擰:“你這小祖宗,一到讀書的時候就死活推脫,你看看人家薛大人的弟弟,同你一樣年紀已然是狀元了,你怎麽就硬是不讓娘親我省心?”

楊大公子自知理虧,乖乖閉了口,楊意如正巧晃到楊夫人門前就聽見楊夫人說的這一番話,她疾步奔到楊夫人身邊,扯着楊夫人衣角問:“薛府是誰高中了?”

“薛大人的弟弟,”楊夫人說起來就又要掏出手帕子抹眼淚,“你娘親我怎麽就這麽命苦生了你哥哥這個不成器的混賬?”

楊意如心中“咯噔”一下,她去過薛府幾次,從薛沉璧那裏得知薛忖其實同薛府上下互相厭惡,她也見過那薛忖,前段日子還上楊府說是要找她哥哥。那薛忖雖與薛大人有兩三分相似,可眉眼遠不如薛大人開闊剛直,眼角時時透出一種陰險算計的味道,看着就不是個好人。

楊意如扭頭就朝薛府跑去,楊夫人捏着帕子喊:“你這丫頭要去哪裏啊?”

楊意如提起裙擺,氣喘籲籲應着:“娘親我去薛府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從薛府的後門進去,在後門侍候的侍女将楊意如引去了芳淑閣,芳淑閣門口擺了一張軟塌,軟塌上方蒙着薄透的輕紗,微風悠悠拂過時,那軟綿紗幔就會飄起來,将軟塌掩得朦胧。

薛沉璧正坐在小塌上描花樣,陽光透過紗幔照耀在她杏色裙擺上和雪白肌膚上,遠遠看過去就像個瓷雕的娃娃。

楊意如撲過去,雙手撐在案上:“阿璧,你可知今天放榜的結果?”

薛沉璧聞言擱下手中畫筆,拉過楊意如的手讓她和她并肩坐着,又喚了凝露凝香沏茶,才道:“自然是知曉的,我那叔叔得了狀元,此刻正在風華堂裏意氣風發和貴客們寒暄。”

“可是你那義兄……”楊意如與季恪生有過幾面之緣,年紀輕輕的少年沉默寡言,面容卻精致地令人驚豔,她瞥上一眼後就過目不忘,印象十分深刻。

薛沉璧拈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神情卻很平靜,她望向空中飄落的枯枝,眼底無怒無悲:“我師兄落了榜,就是連三甲也尚未得中……”

楊意如不可置信道:“你叔叔今後豈不是在府中耀武揚威了……”

“大約是吧,”薛沉璧将糕點一口吞下,“再不久安和縣那邊也定會有人過來……”

薛沉璧在芳淑閣待着,薛懷得了消息坐馬車趕至薛府,甫一進去,前來賀喜的貴客們紛紛拱手祝賀,薛懷心中雖不喜薛忖,但在這麽多同僚面前也需給足新科狀元的面子,便也拱手回禮。

見薛懷在風華堂裏招待親自登門賀喜的同僚,薛忖就回了西廂房,他坐在桌案前命随侍的丫鬟替他磨墨,自己則攤開了紙張,尋了一支上等狼毫後又飽蘸濃墨,提筆就寫起家書。

薛忖先是報了自己高中狀元之事,然後将這些日子裏看不慣薛懷薛府的地方事無巨細一一道來,言說自己實是在薛府裏待不下去,希望安和縣能盡快派人将他接回去,最後吹幹墨汁又用火漆封了口才令小厮盡快托人送回安和縣。

放榜的結果頃刻就在肅京傳揚開來,姜複的黨羽們皆稱贊姜寬教導有方,姜複的政敵們則一邊倒地贊揚薛府祖上積功積德,竟然一連出了兩個狀元……

只有個別看得清的朝臣壓低聲音道:“下官怎麽聽聞薛大人和他弟弟不睦已久啊……”

禮部安排好了日子,薛忖就在這幾日游街,紀淩将此事禀報給容庭時,他正在含玉宮的合歡樹下用左手和右手對下一盤棋。

容庭一身素色深衣端坐在合歡樹下,合歡樹的葉子落得稀疏,襯得他面容一派清冷,落葉蕭蕭,周身似有流風回雪。

他靜靜聽完紀淩的話,神色淡如纖塵,修長右手落下一子:“薛忖獨得魁首?是誰在陛下跟前力薦的?”

紀淩對他不喚“父皇”而是“陛下”一事早已司空見慣,單膝跪地抱拳道:“是……顧太師提的主意,說薛忖乃薛大人的弟弟,自然人品文品貴重……”

容庭将棋盤上的棋子一粒粒放回棋笥,拂袖起身:“本宮這外祖近年來不問政事倒糊塗了許多……”

他緩步踱回含玉宮,含玉宮裏的地龍已經燒熱,他并不覺得冷,頓了頓又問紀淩:“京中的傳言如今傳得如何?”

“肅京街頭巷尾都起了秋闱進士是姜複狗賊手筆的言論,被屬下壓着目前還到不了陛下耳中,可這人言的閘門一旦打開……姜複就自求多福罷。”

紀淩躊躇片刻,他們含玉宮隐衛礙于身份,在市井裏散播謠言多有不便,可他們暗中打點的時候竟也有人同他們一般這樣做。

也不知那人什麽來頭,但算計的手段比他們含玉宮隐衛簡單粗暴得多,直接打賞了幾個肅京裏的乞丐頭子……

紀淩想想還是覺得詭谲,萬一對方另有所圖那就萬分棘手,遂接着道:“但這謠言卻并不僅僅是屬下的功勞,更甚者有人推波助瀾……”

容庭沉思片刻:“無妨,只要心中有數即可,兩個月後,将肅京中流傳的姜複秋闱徇私舞弊一事傳到陛下耳裏。”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事,在下要時不時斷更了(咬手絹),等這段時間忙完在下一定堅持日更三千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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