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薛老妖婆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從前容庭那般心思狠絕,如今他為使季恪生心甘情願替他賣命,甚至将她牽扯進來,同從前冷漠絕情的樣子沒有半分區別。只是在薛府有過幾面之緣,薛沉璧同他亦沒有多少交集,卻不想還是被他算計,她蹙眉思忖許久,腦海裏靈光一閃,忽然福至心靈想起容庭經季恪生的手轉贈給她的香囊,果真是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
薛沉璧定了定神,抱住手爐子暖着手應道:“只是想起從此要 起早貪黑拜師求學,心中不免喪氣很多。也不知爹怎的就讓阿璧跟着恪生哥哥你來進學了,阿璧實在是對那些枯燥乏味的聖賢書喜歡不起來。”縱使這幾日她為了過啓岳先生這一關臨時抱了佛腳,但終歸是強扭的瓜不甜,上輩子未曾做到的事情也別指望這輩子就能做到。薛沉璧活了二十年,喜好喬裝打扮提着刀劍走街串巷,可偏生就對着書籍沒什麽興致。
季恪生坐得離她有一丈遠,雙手平疊于膝上,十指隐在烏衣裏,只能瞧見一團白皙陰影,身姿挺拔俊秀,是真正的君子之姿。他低頭望住她時,澄亮的眼底有濡濕的水汽,清晰倒映出她小小的一張臉:“師父想得萬分周到,既是害怕他政務繁忙不能親自教導你,也是擔憂你若在薛府裏待久了,定會被府裏的那一群烏合之衆吞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薛沉璧甫一聽見“烏合之衆”這四字時,差點沒繃住臉笑出聲來。她厭棄薛老太太諸人甚篤,前腳有薛錦繡惦記她的芳淑閣,後腳有薛老太太給她下絆子,薛沉璧已經完全預見到之後三年的慘淡光景。她父親薛懷被姜複培養的言官盯得太死,稍有不慎,那些言官逮住了個錯處便會立即書一封奏折彈劾他,薛懷在侍郎的位子上待了不過兩三年,從喪妻納妾的家事到操辦祭祀的國事,是沒有一處未被那些姜複走狗上奏過的。
容熙雖然任人唯才,但上位之路太過艱辛,猜忌多疑的性子早已恐怖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被彈劾地多了讒言順耳,終有一次會将他的耐心消磨殆盡,從而使薛府落入萬丈深淵中,再無東山再起之日,是以薛懷只得暫且忍了薛老太太。
聽聞父親薛懷亦對安和縣的薛家恨之入骨,比之她自己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薛沉璧頓時愉悅起來,連帶着說起容庭時都灑脫不少:“還是恪生哥哥了解阿爹……不過說起啓岳先生,阿璧聽聞他從前還是宮裏的少傅,怎的就急流勇退辭官歸隐了?”
季恪生飲了一口茶,似是在疑惑她為何要問起此事,他暗暗瞟了薛沉璧一眼,見她雖滿臉正氣凜然,可眼裏卻是壓不住的驚奇渴望時,含住杯盞的唇角溢出一絲薄笑,頓了片刻仍還是回答道;“啓岳先生并非大周人士,而是南安侯夫人的兄長,早年南安侯夫人還在世時就已是文采過人,蜚聲內外,夫子陪着南安侯夫人嫁到大周,聖上慕其名氣才能久矣,特意封他做了少傅一職。南安侯夫人病逝後,啓岳先生對政事也沒了什麽希冀,辭官住在京郊,也算能對日後進京休養的南安侯有個照應……不過,阿璧你問這又要做什麽?”
馬車漸漸駛入肅京城內,薛沉璧偏頭避開季恪生清淩淩的目光,撩起簾子看着馬車外喧鬧的人群,眼珠緩緩定在幾個茶販子框裏的茶葉上,臉不紅心不跳從容胡謅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啓岳先生既是東宋人士想必也極其喜愛碧羅歡,正好家裏為二殿下備下的碧羅歡還有不少,改天我讓凝露凝香替我包上一些送到京郊去,好叫啓岳先生日後考我課業背誦時不要為難于我。”
季恪生差點被茶水嗆死,只當她說得出口必定也能做得出來,搖搖頭失笑道:“你這丫頭真是鬼靈精!啓岳先生品行高潔哪會受你賄賂?碧羅歡還是留着吧!”
薛沉璧聽了季恪生的訓誡面上雖是應了,心裏卻不由自主腹诽啓岳先生哪裏是什麽品行貴重的文士,左不過是個為容庭賣命的糟老頭罷了,慣會頂着自己的名號暗度陳倉,實在不是什麽良師。季恪生對啓岳先生頗為信服,薛沉璧還想着如何能不着痕跡提點他一番,如此看來還需從長計議。
薛沉璧一路沉思過去,馬車陸陸續續走了半個時辰總算抵達薛府。季恪生送薛沉璧到了正門,眼見她被薛茂迎了進去,自行上了馬車喚車夫駛去肅京一處雅閣。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雅閣大隐隐于肅京繁華街道裏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平凡的一座小酒樓擠在一堆酒肆裏,也并不紮眼,常人只以為是個生意不好,掌櫃不太會做生意的小酒樓,進去喝酒的也唯有幾個腰裏錢袋不甚鼓囊的布衫過客,在樓下用上一碗飯和幾個小菜就起身告辭。
季恪生遣走車夫,熟門熟路上了二樓雅間,雅間的門框處用珠簾将過道隔絕開來,能窺視外面的風吹草動還能賞賞樓下美景,雅致又有趣味。
雅間裏容庭正左右手對下着一盤棋,聞聲見他走過來,停住下棋的右手,将白子往季恪生跟前推了推。
季恪生就着容庭給的殘局仔細忖度起來,棋盤上黑白二子分明,走勢愈演愈烈,黑子靜默隐忍卻無動于衷,容庭靜靜看他一眼,任由他手下的白子于棋盤上肆意馳騁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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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恪生漸漸看破容庭的意圖,也并不避開,遂了他的意願落下白子,直至白子将要全數吞咽黑子的那一瞬,容庭将黑子落下,正中白子命脈。
季恪生瞧着黑子的章法行路,睫毛微斂道:“欲擒故縱乃是誅敵大策,殿下明智。”
容庭收回手指,低頭凝視棋盤上交錯的黑白棋子片刻,淡淡道:“姜家和公主府是一根草上是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容璇和姜複二人早已明白此理,正着手将朝中的官員換成姜黨,可陛下也不是個任人欺負到頭上的傀儡,自然要還擊。你今日受的委屈他日必定得到數以百計的回報。”
“恪生知曉,殿下勿需擔憂。”
薛沉璧由薛茂引進府裏時,薛老太太正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擁在風華堂前曬太陽。
薛老太太穿了一身佛連紋樣的緞面比甲坐在正中,眉飛色舞地和一衆小姐少爺說着什麽,那些及笄或未曾及笄的小姐們時不時以帕掩唇發出幾聲羞澀的笑。而薛老太太滿頭銀發在陽光裏尤為醒目刺眼,銀發泛起的金光晃得薛沉璧的眼睛一陣酸疼。
張若芷則坐在下首,攥住手心裏的絲絹,凝神看着薛老太太和一衆小輩閑磕牙,從薛沉璧這處看過去,還能瞧見她眼裏異于往日的幾分冷然和嗤之以鼻。
薛沉璧快要走到風華堂前時,薛老太太正手舞足蹈說到興頭上,急不可耐地恨不得立即就将對面的姑娘嫁出去:“雲姐兒你如今也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京城裏這個年紀的小姐們早早便議了親,怎的說起此事你還羞得滿臉通紅?”
薛沉璧擡眼觑過去,坐在薛老太太面前的一個衣裳素淡的姑娘羞得連脖頸上都是一片通紅,眼眸死死低着,雙手緊緊捏住衣角,任憑薛老太太當衆奚落諷刺,緊繃的神色間可見幾分羞憤欲死。
薛老太太見這位雲姑娘眼中流露出的憤色,不勸慰反倒喜上眉梢,餓狼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嗓子裏發出悶悶一聲冷笑,還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狠厲:“臨出安和縣時,你娘親自上縣令府懇求我帶你入了京,要我務必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可你如今這也不嫁那也不嫁到底是發了什麽瘋?”
雲姑娘死死咬住唇,唇角鮮紅如血,那一層薄薄的皮幾乎快要被她咬破,她顫抖着纖瘦單薄的身子戰戰兢兢說:“……姨奶奶有所不知,雲兒生來不祥,不敢說親拖累夫家……”
薛沉璧了然,老妖婆領着薛錦繡作弄不了她,如今逮住一個身世可憐的軟柿子,便重出江湖又出來作怪了。
想躲避這些烏合之衆,但在衆目睽睽之下因此是無論如何都幸免不了的,可若是強出頭也定會被薛老太太劈頭蓋臉一頓呵斥,薛沉璧暗罵這薛老妖婆真是忒難伺候。
她思索一番上前對着薛老太太行了一禮後便扭頭走開,将将走到一半卻被張若芷叫住,她轉過頭,張若芷唇邊卻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角瞟向坐立難安的雲姑娘,似是幸災樂禍似是惋惜道:“璧姐兒走得這般火急火燎的,難不能是有什麽兇神惡煞在後頭追你?不如好生坐下來,同我們這群長輩談談天評評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章節名表達了在下對薛老太太森森的惡意,我的天哪,窩好嫌棄她啊哈哈哈哈
(叉腰狂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