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簡直有病
薛沉璧瞧見那位雲姑娘耳朵鮮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羞憤得恨不得把頭埋到胸裏面。
議人是非的事情她從來不屑一顧,更何況議論的還是薛老太太娘家的是非,薛沉璧恭謹地笑了笑,舉止儀容挑不出半分差錯:“□□母既然聊到興頭上,那阿璧就不便打擾。夫子今日說了些詩文,阿璧還需趕回房中溫習,這就告辭了……”
張若芷倚靠在鋪了厚厚軟墊的軟椅中,纖細身子柔若無骨宛如靈蛇,她低眉細細查看自己十指上塗染的鮮紅蔻丹,眉尖半是慵懶半是端麗,衣裙繁複容顏不改,竟能窺出年輕時的絕色,張若芷殷紅唇間驀地溢出一聲笑:“璧姐兒此言差矣,你□□母的話竟還比你那夫子的胡言亂語更金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爹薛懷不曾過你什麽是孝義呢!”
扯了半天原是打着她不知禮的旗號栽贓陷害她爹薛懷的,張若芷果然如傳言中那般狠辣,借刀殺人和無中生有倒是使得極其順手,薛沉璧明知她話裏有話也不挑明,眼珠看了一眼面色微凝的薛老太太,肅然正色道:“祖母此言才是差矣,自小爹就教導阿璧尊師敬長乃固義,祖母怎可強加罪名如此?祖母讓阿璧評評理,阿璧卻不知有什麽理能評,老太太英明睿智,見識不是阿璧所能及的,說的話也不是阿璧可以無理反駁的,阿璧怎能妄斷?”
張若芷本意只是想多多挑撥挑撥薛老太太和薛懷的關系,薛懷幼年也曾是薛老太太一手帶大,即便薛老太太有多厭惡他生母,但終歸是血濃于水忽視不得。
張若芷總擔憂薛忖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便時時想着如何才能一勞永逸地離間他們。而薛懷的獨女瞧上去中規中矩,平日裏也寡言少語,算計她總比算計在官場浸淫數載的薛懷要容易得多。挑撥的話僅僅有了個開頭,不想這丫頭伶牙俐齒,生生抓住她錯漏之處,頂了回去。
張若芷忍住令盼春扇薛沉璧耳光的沖動,慌忙要洗脫自己的不仁之心,對薛老太太賠笑道:“老太太可別信璧姐兒的話,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什麽事就只管胡言亂語,哪裏知曉世事人倫。兒媳絕無忤逆老太太的心思,還望老太太明察!”
薛老太太自不會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曾孫女同張若芷計較,恹恹搖了搖頭,繼而遠遠看着薛沉璧道:“璧姐兒你也過來聽聽,這些哥兒姐兒都是你在安和縣的長輩,你前幾日一直未曾見禮,須得過來拜他們一拜。”
肅京裏對長幼尊卑看得極重,可那也只是在家族之中,薛老太太此番前來肅京并未帶幾個縣令府的少爺小姐,帶來的下跪絕大多數是薛老太太娘家的族親之子。他們本就不出身一族,而薛沉璧又是侍郎府小姐,毫無道理拜見安和縣薛老太太的娘家人。
薛老太太不會不知這個道理,卻仍要她屈身行禮,定是想靠着自己□□母的身份殺一殺她的氣焰。
她視若無睹地走過去,揚起下巴聽着薛老太太挨個指着道:“這幾個都是陳家長房的孩子,也極好認。”薛老太太人喚薛陳氏,未出閣前姓陳,嫁到薛家才冠了夫家的姓。薛沉璧模模糊糊記得薛老太太有一個胞弟和一個庶妹,除開那個如坐針氈的“雲姑娘”,其他幾個約莫都是薛老太太胞弟的孩子。
薛老太太挨個将陳家子女誇贊一番後覺得口幹舌燥,揭開茶盞的蓋子灌下一大口熱茶潤了潤嗓子,最後才漫不經心指着那位雲姑娘,睜大眼珠子瞪着她,神态間又是嫌惡又是嘲弄:“這是你雲姑姑,陳雲。”
陳雲這個名字在前世簡直是如雷貫耳,薛沉璧就是再不将薛家一大家人放在心上,可陳雲這個人她卻是依舊牢牢記下來的。陳雲是薛老太太庶妹之女,薛老太太潑辣刁鑽,幼年時候也沒少欺負過她的庶妹。到了兩位姑娘都及笄出嫁的年紀,陳家忙前忙後沒少為兩個姑娘計較。庶妹賢惠之名遠播笑鎮,被薛家老母看上,本是說給薛家做媳婦的,可薛老太太那時候卻看上了身為舉人的姑爺,硬是軟磨硬泡逼着庶妹将這一樁好親事讓給了她。
庶妹性子柔弱,又是個庶出的,自然沒什麽本事同薛老太太計較,最後年紀大了無處托身,就被爹娘随意挑了個老實人嫁了,嫁過去剛剛生下陳雲夫君就沉疴纏身而死,婆家嫌棄她克夫,連孩子帶人一并将她趕回了娘家。庶妹在娘家住了多年,礙着外面人的風言風語索性聽從娘親的話将女兒的姓改成了陳。但寄人籬下的日子并不好過,薛老太太一回娘家就要明裏暗裏嘲諷挖苦她一番,和薛老太太一條船上的胞弟受了胞姐挑唆也對庶妹頗有不滿,可以說陳雲自小就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心中對薛老太太恨之入骨。
但真正能讓薛沉璧記住她的個中原因并非是陳雲生得多麽閉月羞花,容色傾城,而是陳雲是唯一一個在她父親下獄時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倒站出來替他說話的人。薛老太太存心不願給陳雲說一門好親事,正逢宮裏選新人入宮,陳雲不堪忍受薛老太太羞辱,一不做二不休去薛懷那裏請求幾番,終是入了宮。薛老太太和張若芷嗤笑她自不量力,卻未曾料到陳雲蒙受皇恩甚篤,入宮一路水漲船高,最後成了容熙的寵妃。
陳雲死死咬住下唇偏頭看向她,薄薄的唇上已然沁出幾許顏色深沉的血絲,她猶自不知,濃黑睫毛眨動時似驚鳥翅膀微微顫抖,白膚粉腮,脖頸纖長,極惹人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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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雲生在長在那種吃人的地方還能完好無損活到嫁人的年紀,必定頗有心機,薛沉璧不知她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是否是故意裝出來的,也并不深究,佯作懵懂地沖她笑了笑。
陳雲委屈柔弱的神情似乎有一瞬的破裂,愣愣瞧了她半晌,才将頭轉了過去。
凝露一早就聽聞薛沉璧下學回府,在芳淑閣裏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回來,生怕她出了意外,急急忙忙拉了正好奇翻看薛沉璧書卷的凝香趕到風華堂前。
将将走到風華堂前,凝露正見薛老太太愠怒道:“這幾個哥兒姐兒雖是□□母娘家的人,但按理說都是你長輩,就是叫你跪一跪也并不為難,更何況□□母只是讓你向他們拜一拜,怎的磨磨蹭蹭成這樣?”
薛沉璧推開意欲上前幫襯的薛茂,越有人摻和進來,薛老太太便越是胡攪蠻纏,她獨自一人站在薛老太太跟前,身形矮小得有些心酸,氣勢上卻不輸分毫,她擡眼平靜道:“依老太太之見,侯府裏的世子竟還有對着世子夫人娘親族人下跪的道理?老太太明理,定不會有此見解。”
薛老太太只當薛沉璧木讷寡言,任人擺弄也不敢多言,可真正為難了她才知她油鹽不進。想到曾經在安和縣縣令府裏,雖然兒子薛耀地位最尊,可到她跟前被她說教也不敢造次,便是不願聽,也要忍着聽完。見薛懷喪妻未久,薛老太太想頂了主母的地位整治府裏一群人,過些日子她準備替薛懷再擇個續弦。
而薛沉璧是辛家女兒的骨血,薛老太太每每在她身上作威作福時,仿佛整個辛家都被她踩在腳下,因此就生了想挾制住薛沉璧的心思。今日讓她跪在她娘家跟前,他日等薛沉璧及笄後就做主讓陳家子孫娶她做小,一來既不會占着正室位子讓她恨得牙根癢癢,二來也不會平白失了作弄辛家後人的機會。
誰知這璧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愣是不願下跪,薛老太太對身邊的王媽媽使了個眼色,王婆子立即會意,捋起袖子沖到薛沉璧身邊,一面還巴巴發出尖利笑聲:“小姐忤逆老太太,若是現在認錯還來得及,可若是犟脾氣,可別怪老奴手勁太大,扇得你疼痛難忍!”
從前薛沉璧認為薛家這一群人還只是心眼壞,可現在才幡然醒悟。什麽心眼壞,這些人簡直有病!
從薛府到風華堂,她一路走過來,毫無任何錯漏,可薛老太太就是找準薛懷不在府裏的時辰一個勁地作。她這幾日受了凝露的提點才知薛老太太不喜歡她是小,憎惡辛府多年是大,而她的娘親正好就出身辛家。
凝露看這一幕看得目眦欲裂,心急如焚撲到王婆子面前,一把攥住王婆子枯瘦的手腕暴喝:“薛府豈由得你們胡來?”
薛老太太抱着手爐子冷笑;“薛府看來也不是什麽良善之地,竟讓一個粗使丫頭在主子面前呼來喝去……王媽媽,掌嘴!”
王媽媽得了薛老太太的應許,精神矍铄如同打了雞血,一掌将要抽下去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略顯疑惑的嗔怪:“祖母,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薛沉璧倏然回頭,看見來人時神情霎時陰寒如夜。
是薛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