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薛沉璧微微偏過頭,風華堂前的燈火投到她瓷白的面容上,臉龐輪廓模糊不清,神情在冷清夜色裏顯得有些漠然:“王媽媽好生奇怪,我好端端帶着兩個丫鬟光明正大站在風華堂前,一沒偷二沒搶怎的就礙了你的眼,說我偷聽王媽媽看來是年紀大了,對身邊之事越發不上心了……”
王媽媽上次在她這裏吃了悶虧,心中對她也是記恨上。她王媽媽在愛安和縣縣令府裏雖然只是個下人,卻深得主子信任。薛家的嫡女嫡子還是在她和她媳婦懷裏喂大的,就是老太太和夫人見了她也要尊敬三分,可如今來了京城,其實不過是換了個落腳的地方,卻處處看人臉色。侍郎府裏的懷哥兒和下人婆子資歷還不如她深,府裏也沒人身份地位壓得過老太太,何時輪到她看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臉色行事
王媽媽陰郁地盯着薛沉璧,小丫頭的神情簡直不像是一個十歲女娃該有的樣子,淡漠而古怪,皮膚白得幾乎有些透明,雙頰略微豐滿,還有些肉,下巴倒是挺尖,烏黑睫毛纖長,似兩尾蝶停于眼上。依她看來,這就是一副福薄尖酸的皮相,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死了娘,還是從棺材裏死而複生的,這等晦氣克母的丫頭片子要放在安和縣,早就被父老鄉親丢魚塘喂魚去了,哪還由得她在此處耀武揚威。
王媽媽回嘴道:“璧姑娘不聲不響站在這裏,也不上前向老太太夫人和忖少爺問個好,難不成還要奴婢說璧姑娘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
“我閑暇時曾聽人說起妄自揣度主子,在京城世家中是要被拔舌的,”薛沉璧目光漸漸聚集到王媽媽的唇上,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子要硬生生剖開她兩瓣嘴唇拔出她的舌頭,王媽媽頓時渾身一顫,兩眼發直眼神驚懼,舌根幾乎都在隐隐作痛,忍痛聽她繼續道:“王媽媽幾次言語不端實該處罰,念你不知京中規矩,此次算是最後一次暫且饒了你,若有下次,必定嚴懲不貸!”
薛沉璧眉眼之間閃過幾絲厲色,越發顯得那一張稚嫩臉龐詭谲可怖,王媽媽臉上已經有些繃不住,雖是寒冬脊背卻滲出了點點汗珠。因王媽媽站在薛老太太跟前,恰巧擋住薛老太太的大半視線,故而薛老太太和張若芷也未曾見到薛沉璧狠厲神色,只當薛沉璧是不滿王媽媽才做的辯解,絲毫不将她的威吓放在心頭。
薛老太太眼見服侍自己多年的心腹王媽媽趨于下勢,心中對薛沉璧生出幾分煩悶,她蹙眉不耐煩地啜了口參湯,約束薛沉璧道:“不過是下人随口的閑談,璧姐兒你計較地那麽真做什麽既然是出來迎你爹回府的,便要有迎接的胸襟……”
薛沉璧似笑非笑瞟了一眼站立難安的王媽媽,徐徐回道:“阿璧莽撞了,只是□□母沒在京中久居便就不知曉禍從口出這些事,今日就能在主子面前風言風語搬弄是非,明日背地裏又會給主子潑多少髒水呢?安和縣裏,□□母一言九鼎自然不明白人言可畏,可這京中貴人多了,萬一惹到不該惹的人乃是罪過。就譬如忖叔叔,若是朝中權貴在聖上面前說了幾句挑刺的話,就算說者無心可聽者卻有意,連累了忖叔叔青雲直上那就是大罪過……”
打蛇打七寸,薛沉璧一早就看出薛老太太極其護短,對薛忖薛錦繡極其寵溺,寵得薛忖只知道從自個兒大哥那裏撈好處,而薛錦繡就只知從她這裏搶好處。
她打着薛忖的名頭吓一吓這群人果然甚是有用,薛老太太當即拉下一張褶子臉不痛快地呵斥戰戰兢兢的王媽媽:“以後你可得仔細些,莫要再似市井潑婦一般說這些丢臉的話!”
王媽媽委委屈屈點頭應下,卻暗暗和一旁坐姿穩如泰山的張若芷交換了個眼神,張若芷淡淡一笑。薛沉璧将兩人這一來二去盡收眼底,心中暗自有數。
一番風波方平,一波又起,薛忖吵嚷聲逐漸微弱下去,卻驟然從鼻腔裏發一聲凄厲的哭嚎,薛沉璧覺得,那架勢如喪考妣,比死了娘還要凄慘還要令聞者傷心。
薛老太太甫一聽承歡膝下的愛孫哭哭啼啼,忙要起來去查看,被諸人一頓好勸歹勸才安生下來,那些人用來勸的無非是些“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體不利索”“冬日裏若不注意摔了一跤就能沒命”“奴婢定拼死護住忖少爺回風華堂”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薛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引頸而望,等了半晌才盼來被衆人簇擁的薛忖。同衆星拱月的薛忖不同,薛懷則孤身一人走在後頭,身後只跟了管家薛茂,自己低頭看着被月光浸染的青石地面一言不發。
薛忖攤在風華堂正中鋪着的羊絨波斯毯上嚎啕大哭,碧色朝服被豆大眼淚水暈出幾團深色,如同滴落其上的幾滴朱血,顏色沉沉看起來有些吓人。
張若芷差盼春拉他起來,一邊看着盼春艱難扶起薛忖,一邊斥責他:“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說哭就哭”
薛老太太瞪她一眼,握緊薛忖的手:“我的孫兒怎就不能哭了?若是誰敢說他的不是,我老太太第一個就不輕饒他!”薛老太太最後一句話雖然是對着張若芷說的,渾濁眼睛卻緩緩定在了薛懷身上。
薛沉璧看着額角已然滲出細汗,仍未能扶起薛忖的盼春,心中卻默默思索起來。薛忖二十的年紀不算年幼,讓盼春一個沒嫁過人的侍婢去扶确然不妥,也不知是屬意盼春做薛忖的通房丫頭,還是刻意做戲給薛老太太看替薛忖博得同情的,不過無論是哪一種緣由,心思都并非純良。
薛老太太疼薛忖疼得入骨,絲毫不能見到愛孫哭泣,一進府時就與薛懷在府前發生口角,她篤定是薛懷欺負的他,于是意有所指道:“忖哥兒你且還和奶奶好好說說,究竟是誰欺負你欺負得成這樣,管他是誰,奶奶一定替你做主。”
薛忖兩眼發直瞧着屋梁上□□的燕子,心緒飄到禦書房,眼前依稀又浮現出陛下欲派遣他駐守魏國那一幕,嗓音嘶啞眼眶紅腫:“奶奶,孫兒不要去魏國。”
薛沉璧:“……”
張若芷和薛老太太一頭霧水,懷疑是自己聽錯,半晌又愣愣問道:“魏……魏國”
薛忖目眦欲裂将今日朝堂上和禦書房之事一一言來,末了他心如死灰哀戚感慨:“魏國那等窮兇極惡之地住的全是一心要将我們大周屠戮殆盡的瘋子,這一點從魏皇室千方百計入宮刺殺陛下就可窺知,我只是個文官,去了就是送死的,我方中了狀元就要受此之刑,實在是生不如死……”
薛老太太和張若芷聽了薛忖的“肺腑之言”後,一屁股坐在毯子上呆愣許久,任憑下人如何叫喚也是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薛老太太被一群婆子七手八腳地擡至椅上卻猝然回首,兇狠眼神死死黏在薛懷臉上,猩紅雙眼幾乎要将薛懷盯出個洞,她叉開蒼老五指暴跳如雷:“荒唐!這些事都是你做的?”
薛懷望住面目猙獰的薛老太太冷冷一笑:“老太太許是激動糊塗了,欽差大臣的遴選素來由陛下做主,從心哪裏有那樣大的本事迫使陛下封薛忖為欽差”
“薛懷,你到底是不是個做大哥的?”張若芷也不顧自己儀态,推了盼春的服侍,霍然站起來道:“你弟弟怎可吃這樣的苦”
薛老太太跺腳責罵:“你還有沒有做大哥的良心”
薛懷任由張若芷和薛老太太二人撒潑也不見惱,只冷淡道:“那你們想要我怎樣?”
“若非去不可,你就到陛下跟前美言幾句換下你弟弟。若再不可,便由你頂替!”
薛沉璧面容震驚,她瞧見薛懷聞言身形一頓,張開口想說些什麽卻發不出聲音,他看着一臉自如說出這句話的薛老太太:“薛忖的命是命,我薛懷的就不是麽?”
薛沉璧緊緊絞住手中帕子,須臾十指卻又漸漸松開,她穩住情緒,不以為然地見薛老太太偏頭過去,唇角下撇:“這事就這般定下了,忖兒年紀尚輕,怎能去那種地方,你先替你弟弟捱過去,奶奶必不會虧待于你……”
這不是偏心不是虧待又是什麽薛老太太心疼自小養在身邊的幼孫,甚至不惜讓長孫代為受過,真是狠毒無情至極。
薛懷不再多言拂袖離去,薛老太太當他應承下來頓時眉開眼笑,抱住薛忖似是勸慰自己那顆作孽的良心:“日後定要報答你大哥……”
薛忖吸吸鼻子,滿口答應下來,眼珠子卻瞟向薛沉璧這處,嘴角一彎,彎出個奸計得逞的弧度,嘴角得意的微笑和眼角殘餘的淚珠相映成趣,瞧上去甚是諷刺,似是嘲諷她和她爹一樣愚蠢。
薛沉璧挑了挑眉,想起手裏捏着的薛忖的把柄,抱着禮尚往來的禮節對他回敬了個笑。
薛沉璧剛剛咧開嘴,忽然聽見外面人聲鼎沸,嘈雜不堪,一時間哭聲砸鍋聲宛若決堤的海水鋪天蓋地蜂湧而至,有人拔高嗓音在一片狼藉中高喊:“速速捉拿薛忖,給本官搜!”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謝謝朽木妹紙的地雷雷╭(╯ε╰)╮
在下少不了的廢話:今晚路由器壞了,弄了半天,發文就晚了,明天要盡早
過幾章女主及笄
然後女配女主鬥法,女主父親榮升丞相……【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