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薛老太太和張若芷被大理寺的兩個侍從請回薛府,兩人不顧身份在下人面前抱頭痛哭,那兩個侍從也未曾見過這等情形,扯着嘴角向薛懷告辭。
一群哥兒姐兒圍了上去,給薛老太太又是捶腿又是揉肩,陳雲仍舊無動于衷站在末尾,薛老太太捶胸頓足一番涕淚橫流,她連眼皮也沒有掀一下。
“咱們忖哥兒打小就是聰慧敦厚的性子,哪會發生這等子事”薛老太太反反複複念叨大理寺冤枉好人,渾濁無神的雙眼在看到薛懷能那一瞬時頓時清明起來,薛老太太胡亂用手絹擦了擦眼睛,期冀疾趨至薛懷身旁。
薛沉璧被薛懷牽着正要陪她去芳淑閣,見薛老太太跌跌撞撞撲過來,她側身看去,薛懷個頭比她整整高過一頭,低頭瞧她時也不似幼年那般孺慕歡喜,鋪天蓋地剩下的全是陌路人相見的客氣疏離。
薛老太太略顯肥膩的褐色十指深深陷入薛懷還未換下的朝服上,指節使力使得青白,就如同莊稼地裏一只正在奮力擠進泥土中的泥鳅,而那掐出來的幾縷深皺的褶皺則如同黏在朝服上的髒污,也不知薛老太太是否是故意為之,原本尚好的衣衫如今在薛沉璧眼中顯得有些慘淡憋屈。
薛老太太哭喪臉道:“懷哥兒,你是禮部侍郎,又是正四品的大官,若你替你弟弟說情洗脫罪名,陛下自會聽你的話放了你弟弟……”
薛懷耐下性子解釋道:“老太太糊塗了,子思有罪與否并非孫兒一人說了算,陛下和大理寺素來明察秋毫,若子思于秋闱之事中毫無錯漏陛下定會替他主持公道,還請老太太稍安勿躁……”
“胡說!你分明就是不顧你弟弟的死活,卻要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來诓我!”薛懷自然不會火上澆油在容熙眼皮子底下替薛忖美言幾句,薛老太太卻是一介鄉野婦人,哪裏知這個中道理委屈。她只當是薛懷明明心有餘力卻執意不肯救薛忖,當下便要劈頭蓋臉斥罵薛懷。
薛沉璧預感張若芷也要進來摻和一腳,薛老太太方開口責罵,那小門小戶出生的張若芷就在坐一邊,鼻子酸酸之餘還不忘扇扇陰風點點鬼火,她舉帕子掩唇抽泣道:“老太太,兒媳一向有自知之明,忖兒誠然不如懷哥兒,可忖兒自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陪老太太解悶磕牙,那時懷哥兒又在哪裏?如今弟弟落難,他一個哥哥尾巴恨不得要翹上天,兒媳就是覺得委屈……璧姐兒打出生就被懷哥兒當眼珠子一樣寵,我們忖兒在府上借住不過數月,卻平白受人白眼羞辱,兒媳一個做娘的怎能咽下這口惡氣!”
張若芷一面擡舉薛忖尊親敬長,一面不遺餘力諷刺薛懷狠毒忘本,甚至還暗指她嬌縱妄為,薛沉璧斜眼瞅着張若芷殷紅的櫻唇,感慨她于颠倒是非黑白這一技藝上決計是十足十的爐火純青。
薛老太太受了張若芷的挑撥,心中那根還繃着的弦霎時崩裂,她操練起從前罵街的活計,頭腦一熱指着薛懷破口大罵:“果然是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如今連骨肉親情都不認了!”
罵完又指着薛沉璧訓斥:“還有這晦氣的賠錢貨,這晦氣的女娃放在我們安和縣就是沉塘的下場,你還好端端将她養着,她出閣後也就是個嫁一千家的命!”
薛懷握住薛沉璧的手緊了緊,他死死瞪着沾染的青石板,骨節“咯吱”作響,決然又孤傲盯着薛老太太一字一句反擊:“老太太您自然知道孫兒的娘是如何走的,孫兒沒娘養還是拜老太太所賜。”
薛老太太一聽他提起辛茹的死一張臉神情劇變,秋闱作弊一事事關重大,薛忖此番已是兇多吉少。
薛沉璧再無顧忌,落落大方瞥了被仆婦抱來正睡眼惺忪的薛錦繡,反唇相譏:“□□母,阿璧即便再晦氣,可更晦氣的是甚至有人不顧晦氣肖想阿璧的芳淑閣。”
薛老太太被堵得啞口無言,好半天堪堪回過神,薛懷繼續道:“若祖母在肅京中住得頗不順心,就是不辭而別也無甚緊要。”
薛錦繡漸漸清醒,一聽薛懷這話頓時慌了神,嬌聲喊叫:“繡繡才不要回去,繡繡憑什麽回去”
薛沉璧冷笑:“你憑什麽不回去”
薛錦繡高揚起下巴惡狠狠盯着薛沉璧,厲聲說:“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教訓我”
“我”薛沉璧面不改色,“方才□□母說了,我是會吃人殺人的鬼東西……不瞞你說,最喜歡吃的就是細皮嫩肉的小姑娘。”
薛錦繡崩潰大哭。
薛老太太被薛懷和薛沉璧氣得七竅生煙,一口氣卡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她撫着胸口劇烈喘息,幾個圍在她身旁的哥兒姐兒見狀趕緊又是一頓揉捏。
薛老太太無法忍受下輩明目張膽頂撞自己,可如今薛忖光景慘淡,薛懷又不願出手相助,她便忍氣吞聲沒再向他發難,薛老太太郁結目光注視着薛懷的背影,她喃喃:“蒼天定要保佑忖兒平安回來……”
一番折騰後,薛懷坐在芳淑閣中細細考問薛沉璧近日的課業,薛沉璧無一差錯,薛懷一改方才的淩厲憤懑,稀奇道:“阿璧你今日課業倒是突飛猛進,啓岳先生真不愧是一代名師……”
薛沉璧含含糊糊胡亂應了句“是”,但真正緣由唯有她自己知曉。天殺的啓岳先生明明是南安侯的心腹,誰成想竟和容庭勾結,為提防三番五次撞見容庭,她想着“早死早超生”,不如将啓岳先生的課業盡快學完,早早出師離那對師徒遠遠的,也省得和容庭那人渣随時會不期而遇。
薛懷看她習了半天的字,忽然又想起什麽般對她道:“前幾日聽你師兄說,啓岳先生屆時要跟着南安侯回京中的南安侯府,以後你也不必再去啓岳先生在京郊的竹居。”
薛沉璧心中大喜過望,感激涕零至極差點弄灑了油墨。
薛懷換下一旁侍立的凝香,親自替她研磨,薛沉璧心平氣和,盡可能忽略凝香看文房四寶時豔羨的目光。
不料薛懷又補了句:“啓岳先生禀了南安侯,你直接去南安侯府尋啓岳先生即可。”
薛沉璧:“……”她一個哆嗦差點将手裏的紫檀狼毫一不留神折斷。薛沉璧清清楚楚地記得,南安侯府建在毗鄰皇城的一處溫泉旁,那位置就同含玉宮隔山遙遙相對,兩地雖隔得很遠,但自山上眺望而去,仿佛不過咫尺。
作者有話要說: 暈車嘔吐中+回家過節〒_〒,十四號,十五號,十六號,十七號,十八號請個假,十九號開始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