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因此一呼,宣安殿兩側的石獅似乎霎時變得鮮活生動,細碎微光浮動于石獅獠牙四周,更使本就形态兇惡的石獅愈加猙獰。

耳後忽然掠過一縷暖風,薛沉璧下意識顧望身後,漫長的漢白玉甬道将長階劈開兩半,她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前世她被京都衛以劍抵頸押進宣安殿的情形,亦是這樣冗長到令人窒息的甬道,如今望去卻平白有了幾分高處不勝寒之感。

甬道盡頭仿佛立了個人,她眯眼凝神眺望,那身影又消失不見,方才那驚鴻一瞥約摸也只是她的錯覺。

沉重巍峨的殿門似一只羽翼豐滿的鳥兒,候到那一瞬便挾着千鈞一發之勢脫開雙翅,宣安殿內景終在薛沉璧眼前漸漸清晰。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各個持着玉白朝笏噤若寒蟬,如履薄冰。容熙一身九龍冠冕正襟危坐于上首,十二冕旒後的面容看不清晰,他以手支頤,手指蜷曲,指節有一下沒一下扣着扶手上的龍頭,光潔能照見人影的丹陛下烏泱泱跪了一地衣色紛繁的大臣,有的脊背還瑟瑟發抖,看起來頗有些滑稽可笑。

薛沉璧琢磨,作為一個年僅十歲且尚未進過宮的臣女,她需拿捏好分寸,神情姿态既不能太過驚怯貪婪失了聲譽,又不能氣定神閑引殿中有心人生疑。她沉吟片刻幹脆隐在薛老太太身後,借着人群擋了身形,便不再引人注目。她垂下眼眸屏息碎步急趨,倒也無什麽錯處。

“殿下之人可是薛府家眷”容熙啓唇詢問,低沉醇厚的嗓音似千鈞重負的銅權,壓得沒見過世面,生性欺軟怕硬的薛老太太雙腿一彎,膝蓋直直撞上了冰涼地面,那聲“咯吱”的脆響令薛沉璧牙床都不住得酸了一酸。

張若芷駭得說不出話,只得頻頻點頭應承。她年輕時生的花容月貌,在安和縣一代是豔名遠播的美人,她爹乃地方官,官職高不成低不就,幾度想将她贈給遠道而來的京中欽差大臣做妾,以此謀得更高的官職。

張若芷自負美貌,年少時也曾做過麻雀飛上枝頭的美夢。那光景先帝尚龍體康健,大周女子皆奢求托身于儲君容熙,容熙容貌俊美,又位高權重,九五至尊的位置不過是朝夕之事。

張若芷還未出閣時就幻想過無數次見到這位大周人交口稱贊的良人的景象,明知是奢望,她依然止不住自己對肅京的神往,這神往最後終止于她被薛耀為妾的那日。

破天荒見到自己年幼時的心儀之人,張若芷絕想不到會是這番境地。她戰戰兢兢跪于冰涼刺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以極度卑微的姿态伏在他的腳下,聽他威嚴地喚出自己兒子,真真是生不如死。

薛沉璧見張若芷暗瞧臉色忽紅忽白,斂了嘲弄神情索性做起個只聽不說的花架子。她目光在丹陛前逡巡一番,父親薛懷毫發無損,而薛忖在牢裏關了一夜,現下被扒了官服僅着了件單薄中衣,中衣破爛不堪,後頸處還浮上幾道血痕,看起來甚是狼狽,容熙冷笑道:“朕卻是不知,今年的新科狀元竟有通天本領,對試題谙熟于心,即便是拿我朝過目不忘的才子同你相比也不及你的一半。”

薛忖咬牙顫聲道:“微臣所言千真萬确,策論文章皆是微臣自行揣度思索而作,絕非竊取而來……微臣的一甲乃名正言順!”

薛老太太兩腿一蹬幾乎要昏過去,伸出皺紋斑駁的手指向薛忖驚呼:“忖兒,陛下這是何意”

薛忖偏頭咬唇,喃喃道:“奶奶,你要信忖兒,忖兒是清白的!忖兒是天經地義的狀元郎,不是與昏官同流合污的宵小之輩!”

“奶奶自然信你,定是你大哥構陷于你才害得你被陛下猜忌!陛下!老身的孫兒是萬萬不會做此等下作之事!請陛下明察!”

“朝堂之上休得喧嘩!端肅朝堂豈是你們可以随意失儀的?”高旭立在丹陛旁,自司禮太監手中取過一沓長卷,随意翻了翻,從裏面挑揀出幾張,向容熙行一禮後盡數扔在薛忖面前,厲聲道:“微臣從未見過這般的答卷,邊角處皆被人塗抹上了記號,恰巧塗上此等記號的貢生秋闱一試中均入前三甲,若說沒有貓膩,微臣寧可卸印辭官也不會眼睜睜看着陛下受人蒙蔽!”

容熙耳聽高旭慷慨激昂的陳訴,唇畔的弧度凜冽,而他的視線卻柔和,幽幽目光落在薛沉璧身上,如同一枚石子落入冷湖,泛起絲絲縷縷的漣漪。

薛沉璧垂首抿唇,對那芒刺在背的視線若有所覺,她壓住擡眼探尋的欲望,仍是規規矩矩跪在殿中,只凝神聽薛忖的開脫之詞。

容熙牢牢盯住丹陛下的纖小的小姑娘,颔首道:“高愛卿有心,朕依稀記得丞相的侄兒在此秋闱之中亦進了前三甲,”高旭心細如塵,當下彎腰從一堆紙卷中抽出一張字跡模糊,筆法僵硬稚嫩的,雙手捧給司禮太監,扭頭死死瞪住泰然自若的姜複,面色陰沉不甘:“陛下聖明,丞相姜寬的家侄果真也有此印記,正正中了第二名榜眼……”

“看來之前是朕低估丞相的謀略,丞相不僅能決議政事如流,就是教導下輩也如此用心謹慎,只是,”容熙語氣陡然拔高,殿中地龍內的銀炭淺淺“噼啪”一響,他隐忍的尾音在那聲響中倏地似金石擦鳴般尖利,又如琴弦崩裂時的铮然,強行灌入姜複的耳中,震得他神思接連恍惚幾瞬:“不知這印記是否是丞相所教”

不愧是在宣安殿和高位上摸爬滾打十數載,又俘獲長公主芳心的丞相,他嘴角的笑容只凝固須臾,頃刻便恢複如初:“印記從何處所出,微臣并不知曉,微臣只知曉禮部着手此次秋闱,而此刻受陛下猜忌的薛編修還是禮部侍郎薛懷薛大人的親弟……”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的老爹雖然用怪異的眼光看女主,但他絕對不是變态……沒有戀童癖……想到他以前幫着姜鳶搞死女主也是覺得這皇帝渣→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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