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面前的老頭白須鶴發仙風道骨,在數九寒冬裏竟然毫不畏寒,只披一身單薄寬袍,遠遠瞧過去,寬袖盈風,衣裾如雲,更添幾分大氣凜然和缥缈虛幻之感。

這破開寂靜行在亂葬崗旁的車隊不過寥寥十數個随從,車梁上垂懸下來的暗綠流蘇也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式樣,車轅車輪上亦無勳貴之家的特殊标記,那幾個軟甲随從的佩劍由微鏽的黑鐵打造,陽光下泛出坑坑巴巴的斑駁光澤,勉強唬得了意欲為非作歹的歹人罷了,實在算不得有多金貴。

然而雖然平凡如斯,薛沉璧卻能循着蛛絲馬跡隐隐覺出這車隊的不同來。并不算寬敞的馬車車前迎風招展的暗色帏裳上,花紋繡法雖然并不绮麗,但那實則是魏國一年僅上供大周五匹的烏緞,因色彩過于陰暗晦澀,故而極其容易被人認做是尋常百姓穿戴于身的黑布。

即便薛沉璧辨不出那價值連城的料子,單看啓岳先生便就明了了。能令名揚四海,學富五車的啓岳先生屈尊降貴親自迎接的大周貴人,也唯有侯裏的那位貴人。

見白發老頭蹙眉細細打量他們三人,目露懷疑和計量,高個子魏人一只手仍不忘扯着薛沉璧褴褛衣襟,咧開嘴巴巴笑道:“聽說你們大周有句古話叫做‘清官難斷家務事’,老爹也瞧見了,是這賤婦不守婦道令我們兄弟顏面掃地在先,如今不過行家法懲戒賤人一番,龌蹉家務事實在同老爹沒幹系,煩請老爹領着你的主子快些走,莫要令這腌臜沒皮的臊賤婦人污了爾等貴人的眼睛!”

魏人這一番話颠倒是非黑白不談,還生生污了薛沉璧的名聲,薛沉璧兩世為人被罵什麽的都有,卻從未被人這等羞辱。退一步言,她被人罵罵也就算了,可若日後她和上次一樣同這身子的正主再調換回來,若正主和姜鳶一樣睚眦必報受不得半分委屈,那她豈不又招惹了個麻煩?

相通個中利害關系的薛沉璧攏着衣衫聲淚俱下駁斥魏人“你們這群魏國蠻子休的得胡言亂語,我乃含玉宮的姑姑,亦受二殿下庇護,爾等主上不分青紅皂白就将我灌了□□棄在這等兇煞之地,又令你們羞辱于我,想我一介身家清白的含玉宮姑姑竟要受制你們魏國渣滓手中,我寧可咬舌自盡也不願受此折辱!”薛沉璧慷慨激昂地痛訴魏人作惡多端,藐視大周國威。

啓岳先生默然瞧着面前衣不蔽體的女子,髒亂發絲下她嗓音嘶啞,神情激憤難抑,說着說着竟不覺淚流滿面,她擦了擦眼睛,面上卻現出決然神色,啓岳先生心中頓時一慌,便見那女子直直朝着侯爺駕乘的馬車處撞來。啓岳先生慌忙令屬下攔住了這位烈性的姑娘。

仔細品味這女子的話,雖不甚完整,仍能得知面前這兩個大漢不是良善之輩,從面容輪廓能斷定是兩個魏國的宵小之徒,且這女子還自稱是含玉宮的宮人,不提其他,但憑此一條他也要查出此事。

薛沉璧被兩個生得健碩有力的随從拼死攔下了,她使出了猛力做戲,半途果然生生給人截下。不料因用力過猛,她一頭撞進了随從懷裏,那随從肌肉緊實堵得她額角生疼。被撞的随從似乎也有一絲慌亂,連忙揮手拼命要避開她。

薛沉璧低頭一瞧,大紅的滾邊肚兜:“……”

薛沉璧頓時羞窘不堪,慌裏慌張就要掩住裸.露的肌膚,啓岳先生肅然道:“姑娘無須擔憂,老朽自當為姑娘做主。”

魏國大漢聽此,見情形不對正要慌不擇路逃走,被眼疾手快的啓岳先生令屬下撲過去牢牢捆住了手腳,再動彈不得。

高個子魏國大漢憤憤朝啓岳先生啐了一口,喋喋不休咒罵道:“死老頭,你竟敢綁老子!若是被我們魏姑娘和主上得知了,定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你們大周人別以為自己享我們魏國的供奉就為所欲為,告訴你,我們陛下……”

高個子話音未落,就被矮個子惡狠狠踹了他一腳喝罵:“嘴上沒門把的蠢貨!底都給你這蠢蛋掀了!”

薛沉璧心底一陣痛快,帷裳一角卻微微一動,簾底生風卷出一團龍涎香之氣,薛沉璧被這氣味驚得猛回了頭。大周上至帝王臣子下至百姓商賈無數,那麽多人裏,唯有一人敢用禦供的龍涎香,此人卻能得此香料甚是耐人尋味。

簾底抛出件衫子,衫子從簾後越出,如同一只被人猛然剪斷了線的風筝,姿态肆意又飛揚,衫子精準地落到薛沉璧肩頭,将她微露的胸口登時遮掩得嚴嚴實實。薛沉璧如蒙大赦,緊緊裹住了那件寬大的衫子,衫子被香爐熏得暖烘烘的,袖口領邊上還沾有馥郁的龍涎香,仔細一嗅,香氣襲入鼻尖,又從心頭彌漫開來,薛沉璧渾然不覺周身寒冷,四肢酸疼。

啓岳先生原本只是想詐那二人一詐,兩個大漢果然着了道,竟被吓得立時就要跑路,還是心中有鬼,帶回去定要細細盤問。他将目光移向薛沉璧,溫文有禮道:“姑娘是含玉宮的人,也算有緣,我們主子身子不便是以就不見姑娘,姑娘且等會兒,後面的馬車就快要跟上來。天寒地凍,還不知又會遇到什麽歹人,姑娘若是信得過老朽,不妨同我們一起,屆時老朽定差人将姑娘送回含玉宮……”

薛沉璧捏緊衫子感激不已:“奴婢在此先謝過啓岳先生了……啓岳先生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啓岳先生聞言一愣,似是不知薛沉璧竟識得自己,試探問:“姑娘識得老朽?”

自然是知曉的,夥同容庭算計于師兄和自己,這等“恩情”她自不會忘,薛沉璧抿唇淡淡一笑,眉梢處羞澀道:“奴婢乃殿下身邊貼身伺候的人,先生之名如雷貫耳。從前在含玉宮當差時就曾暗中目睹先生尊容,先生仙風道骨,言辭談吐非凡令人過目不忘,奴婢自然牢牢記着。”

啓岳蹙眉正要回答,馬車裏的貴人卻低低道:“岳叔,如今天寒地凍,姑娘身子單薄不應在冰天雪地中九立,不如就讓這位姑娘上車與我同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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