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三回

福緣深厚,在國師這一脈這兒指的可不是位高權重、平安長壽、多子多福……什麽的,而是專指能說話算話。

具體一點說,就是能讓當前~執~政~者,包括皇帝,監國的太子,或者攝政王,充分信任且聽取意見并保證履行承諾的本事。

國師人老成精,眼光不凡——實際上他看出的“福緣”跟小金的“直接加壽命的福報”也完全不是一碼事兒……他很看好林海,主要就是看好林海對将來執政者的影響力。

老道士和他的愛徒各自蔔了一卦,卦象上看,林海正是他們這一脈的貴人和轉機所在。到時候興許林海只要一句話,就能留下幾位徒子徒孫的性命。

順帶一提,老道士和他的徒子徒孫的确多有修為在身,只是看着再仙風道骨,又能神出鬼沒,他們依舊是人——當年他們讓禁軍圍了個正着,才不得不乖乖就範。

這位給太上皇煉丹挑藥的中年道士得了這一卦,不說喜上眉梢,但那周身的氣勢一變,伺候他的小徒弟都看出了幾分。

小道士瞧着中年道士的臉色,小聲問,“師父,喜從何來?”

中年道士一臉慈愛地看着小徒弟,“不論如何,總有生機,緣何不喜?”

他為太上皇煉丹多年,他不會以為自己還能僥幸逃生,但年幼的小徒弟卻不該有此一劫。

小徒弟還是半大少年,當即咧了嘴。

太上皇的寝殿中,亦是燈火通明,太上皇撐着下巴斜靠在榻上,光是遠遠瞧着,一股暮氣撲面而來。

太上皇沉默許久,忽然拍了拍枕在自己腿上的令太妃,“也不知道還能護着你們多久……”

令太妃睜開眼,柔聲道,“快了。”她扭過頭望向太上皇,“宸兒也快回來了。”

宸兒……光看這名字,就知道太上皇對這個兒子寄予了何等厚望。

而在千裏之外西北大營的大帳之中,義忠王亦是孤枕難眠。

正值四月好光景,西北業已回暖,翻來覆去睡不着的義忠王幹脆披上衣裳,在帳外随意走走。他的心腹太監和侍衛們則稍微落後幾步,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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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跟着義忠王來到西北的太監,可是從進宮起就伺候他家殿下的老人。

作為太上皇與義忠王父子那場激烈的沖突的見證者,甚至在天下這對最為尊貴的父子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已然動手并動用侍衛的時候,他就在牆角兒瑟瑟發抖……

果不其然,這次父子沖突就以太子被廢收場。

這小太監本以為以為自己看了太多聽了太多,靜靜等着賜死的時候……又被廢太子親口要到跟前繼續伺候。

他再見到殿下,就猛地跪在地上,紅着眼眶道,“願為殿下效死!”

廢太子還笑得出來,“我把你要來,難不成是讓你死的?這話以後不要說了。”說完,扭頭就走了,只給這小太監留下一個高大又潇灑的背影。

“春和,過來陪我說說話。”

義忠王開口打算了太監的回憶,他立即快步上前,在王爺身側站定,微微躬身道,“回王爺的話,奴婢聽着呢。”

義忠王已經收到了好幾“輪”京中來信,媳婦有孕的狂喜很快被後面的事情……接連沖淡。

反正義忠王現在的心情不怎麽好。

“春和,他就非得我斷子絕孫才能出氣不成?”這個他顯然指的是太上皇。

王爺問這個……

縱然春和半生都在伺候義忠王,又素來以直诤聞名,這話他都不敢接——确切的說,是不敢把他的想法以實相告。

春和斟酌了片刻,才輕聲道,“不依不饒的是那一位才對。”那一位,說的就是令太妃了。

“那也是他默許,不然誰敢聽令照辦。”

雖然王爺說得是大實話,春和也不能不勸,“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兵來将擋,王爺無需擔憂。您帶軍在外,那位反而不敢再妄動。”

若是讓令太妃自己拿主意,那真都是婦人手段,比如下毒……不是他小瞧令太妃,別的她也不會。

可有肅端王和忠順王多方襄助,手頭藥材豐富,又有暗衛供驅使,所以令太妃真要一心下毒,也差不多是一毒一個準。

這次若不是林海意外“發威”,他媳婦那邊興許就真一屍兩命了。

想到這裏,義忠王搖了搖頭,“倒是又欠了他一次。”這個他指的就是林海了。

這個話春和敢接,“林大人當真是位奇人。”

義忠王終于笑了,“抛開修為,他興許不比國師差。”

這……不至于吧。

春和不會傻到反駁自家王爺,“興許……林大人将來還能為王爺再帶來些驚喜。”

義忠王擺了擺手,“但願吧。”他心裏想的是,我的回信老林收到沒有?

身在京城的林海收到回信的時候,已經過了小半個月——居然是義忠王的親筆回信!

這有點出乎林海預料了。

作為戶部左侍郎,他必然是個消息靈通之輩。

相對只能多賺點銀子留給子孫,政~治~上并沒有太大野心的東北三王,一直不顯山不露水悶聲經營的西北王才是真厲害,因為他早有“自立門戶”之心。

西北王是綽號,這位王爺的正經封號是廣慶王。

自從賈代善去世,太上皇與聖上面和心不合,父子倆都沒有把太多精力放在西北。

而朝堂上在經過極為複雜的多方政治妥~協~之後,歷任西北守關大将都不強勢,這些大将的本事……也就那樣。

這就給了廣慶王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不提多年持之以恒地收買人心,只說要想往關外行商,都得過西北廣慶王這一關。

廣慶王只是不在京城而已,論實力他大約比肅端王和忠順王加起來還稍微強那麽一點。

也正是因為誰都看得出廣慶王勢力已成且虎視眈眈,所以太上皇與他的兒子們都不想鬧得不可收場——否則一準兒給廣慶王撿便宜……

廣慶王實力如此,關外又有北狄精兵,義忠王縱然有大軍在手,一樣不敢輕動。

好在廣慶王再怎麽觊觎江山,他畢竟是宗室,自然也不想讓關外的北狄人,連帶着前朝後族的穆家再次殺回關中——雖然廣慶王最初的那點子家底,正是來自穆家走私鹽鐵上交來的孝敬。

放下手中的密報,林海不由感慨一下:甄應嘉兜兜轉轉終于下定決心投靠廣慶王,其實也挺……理由充分的。畢竟人各有志嘛。

不過甄應嘉在新近投靠廣慶王後,還能在義忠王跟前全身而退……林海就服他。

下一封密報果然說的就是甄應嘉:現在處境不太好,光調配糧饷就夠焦頭爛額,自然也沒臉訴苦和求救。

林海忍不住笑了,“種什麽因……”

王禪正坐在窗邊繡着肚兜,聽見動靜不由擡頭:明媚的陽光正好照在老爺的臉上,看過去老爺整個人都在發光。她心中微動,不由嘴角上挑,眯了眯眼問道,“老爺想什麽呢?”

“甄應嘉要倒黴。他不自量力,我當然要幸災樂禍。”随後林海便解釋道,“西北的糧草戰時是就地征用,我聽說當地士紳不肯配合。”

王禪亦笑,“原來是這個。我不知在哪兒聽了一耳朵,說他急得又要把他家大姑娘送給廣慶王。”廣慶王是義忠王的大堂兄,都快六十的人了。

林海一揮手,“不提他了。笑話他一會兒就成了,”他再次拿起義忠王手書,“你二表哥回信……實在是太別致了。”義忠王回信的口氣和格式都跟朋友在~微~信~上閑扯……神似!

比如義忠王回信的第一節是:“我知道了。你又救了我們夫婦一次,回來好生謝你。我媳婦和兒子媳婦還得你多照顧,你不要推辭才好。你推辭的話,我就不知再求誰幫襯。”

我媳婦和我兒子媳婦都要你照顧……這話白得簡直……讓林海哭笑不得。

不過想想雍正那大名鼎鼎的禦批“知道了”和“朕就是這樣漢子”,一旦接受了的話,就是萌萌噠。

下面那一段……更是滿滿的重點:“我知道得不少。你不用擔心,有些事縱然有證據也不能拿到臺面上說,我相信你懂。”

我确實懂。但這字裏行間洋溢而出的“寶寶心裏苦但寶寶沒法說”之意,又是怎麽回事兒?

林海笑夠了,再仔細琢磨一回:他就是覺得……義忠王極有可能知道太上皇有個不曾現身的兒子。

林海又搖了搖頭:這種內廷秘聞自己想想就算。宗室知道這個沒準兒都要折壽,他一個小小京官就別挑戰高難度了。

于是林海問向小金,“幾位皇子都開始用你那藥方了?”

小金應道:“是。自從聖上和義忠王開了好頭,皇子們有問題沒問題的都要每日喝上一碗。”

“你能一次照顧到那麽多人?”

小金身子一抖,語氣都有點悶,“顧不過來呀……”

“那……先別管他們了呗。”貪多嚼不爛,還用多說?

小金應了,又補充道,“沒有我的治療,想育有子女,那就成了拼幾率游戲。”

王禪見老爺端着封書信瞧了半晌,又若有所思地往窗外望了半天,等撂下那封信又撿了本書拿在手裏,她趕忙掐空道,“老爺,我想回趟娘家。我堂兄允了,樂意教咱們大姑娘。”

林海微微一笑,“咱們一家三口同去。”今兒純是林海下班早,明天他休沐,正好是個走親訪友的好日子。

王禪的堂兄王祈,是個見之可親的微胖界帥哥。黛玉的這位新老師住得離王家不遠,于是離他們林家就更不遠。

總之,王祈的出身、人品、學識……甚至離家遠近,都無可挑剔。不僅林海滿意,黛玉也沒半點意見。

從人家家裏出來,一家三口要再去趟王家:因為林海他岳父岳母留飯,結果這頓飯吃出了大問題……

因為是家宴,所以男人坐一桌,女人坐一桌,兩桌宴席之間隔了個屏風……反正林海透過屏風的镂空看他媳婦他閨女,都看得真真的。

然而在林海舉着酒盅,要跟舅兄幹一杯的時候,他忽然撂下了酒杯。

這個舉動滿桌人都愣了一下。

事急從權,林海沒工夫解釋,腰身一扭再飛身一撲,一把按住了那個從他身後走過的大丫頭——還端着盆湯菜的大丫頭。

拜他常年晨練不辍所賜,林海力氣很大。縱然這丫頭有點功夫在身,也敵不過林海這次“大力出奇跡”。

卡啦一聲,湯盆落地,人倒湯翻,那大丫頭滿身湯水狼狽不已,林海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猛地站起身來,不忘用腳踩住這丫頭的雙手,“小婿失禮了。有勞舅兄取下這丫頭腕上的镯子……味道不對。”

王禪她娘,王禪的嫂子們齊齊從屏風另一邊的席面上站起身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禪把老爺這番舉動看個滿眼,第一個念頭就是:令太妃果然沖着她家來了!

确切的說,小金最先提醒他這丫頭的心率很不對勁兒。

等這丫頭走得再近些,林海也能感受到這丫頭的異常:這麽緊張……是怎麽回事兒?你端個菜能緊張到心跳一百二?我又不是聖上。

對付聖鬥士怎麽能用同樣的招式?!

咳咳……是不是令太妃那邊并不知道義忠王妃身邊的女官是怎麽被揪出來的?可若真是不知道,似乎又不該找上我啊。

這次,不知道還能不能瞞住。林海想到這裏,不由輕嘆了一聲。

林海他舅兄已經把那镯子拿在手裏,湊近一嗅,“這味道肯定不對……別是川烏吧?”

川烏有毒,孕婦絕對是碰不得的。林海點了點頭,伸手拿掉脖頸處濕漉漉的菜葉,“差不多。”

不過這麽幾句話的功夫,林海腳下的丫頭七竅冒血……逐漸沒了聲息。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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