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哭城衡陽
1944年
夏
戰後的城區裏微風徐徐，硝煙似幽魂般游蕩各個街區，整個城市空蕩蕩，安靜的如同一座死城。
“唰唰”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
一隊士兵出現在視野中，他們默不作聲邁着沉重的腳步在幹澀的廢墟中前行，城區四周這樣的小隊逐漸冒頭出現來自各個方向。
這群士兵接到命令前來接收這座城市，不同于光鮮亮麗的凱旋之師，他們是如此的肮髒，污垢不堪的臉上看不清樣子卻能感受到形态上的疲憊與沮喪 。在經過一棟垮塌的建築時有石塊自上方掉落，受驚的士兵們舉槍直視，在确定無礙後方才小心翼翼的繼續前行。
市區各處都能看到冒着濃煙的建築，嗆鼻的氣味在街道四周彌漫，偌大的城市靜悄悄的，這份安靜讓人莫名恐慌，哪怕是迎面而來的清風都帶着些許陰寒。士兵們淩亂的腳步透露着不安，即便他們已經贏得了這場戰争，即便他們是來接收這座已經不設防的陣地。
這座噩夢般的城市。
日本兵隊長伸手示意小隊停下，他側耳聆聽，風中夾雜一絲絲“聲響”。
“那是什麽聲音？”小隊長自語着
汗水混雜着污濁慢慢自臉頰流下，小隊長挪動着步子緩緩向前，身後的士兵緊握槍支所有眼睛緊緊注視前方。小隊長中村的喉結滾動着深吸一口氣，他自從軍以來還從沒有過如此這般恐懼，哪怕是挪動自己的腳也要莫大的勇氣。早已習慣戰場的他覺得自己如同新兵一般，死亡随形。
中村回頭發現士兵們更加不堪個個如同僵硬的雕塑，瞪大的眼睛中全然失去的殺敵的勇氣，他們用力握住槍支早已失去了應有的準頭。對此他嘆了口氣伸手示意前方沒有危險，衆人這時才稍稍挪動僵硬的身體，像是本能的恐懼一般。
這些初次參加戰鬥的新兵已經被之前的戰事吓破了膽，中村也覺得能在如此殘酷作戰下安然無恙确實是他們的本事，可有如此怯戰表現确實讓人感到失望，他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畢竟這次的戰鬥實在是。
想到之前的戰鬥，中村再次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唰！”
一個人影突然從一旁的山體中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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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舉槍直指！
那人微微一愣卻不為所動，木讷的站在那。肩膀上的擔子放下靠在一邊，兩木桶穩穩落在在地上。
“友軍，別開槍”中村看清衣着後喊到，大家這才看清這是個後勤兵。
“你怎麽出現在這”中村放下槍
“小隊長，我奉命中隊長命令打掃戰場”
“戰鬥結束了，打掃戰場就你一個？”
後勤兵眼神驀然，整個人如同一塊木頭，說起話來陰森森的很是古怪。黃昏的最後日光照射在他身上，士兵們這才看清他的樣子。全身被妖豔的鮮血染紅，臉上散布着血珠很是兇煞。整個人看上去猶如魔尊，或者說是個屠夫一般。
“這是怎麽回事？!前方還有戰事？”
身後的士兵緊張豎起耳朵，後勤兵搖搖頭，向着一旁的木桶走去。
“不沒有，聽中隊長說，對面的敵人已經投降了。”
“那你臉上的血是怎麽回事？它們還是新的？”
“我奉命打掃戰場，這是戰時的命令。在沒有接到新命令之前，我會一直恪守這條命令。”
後勤兵走到桶的旁邊準備離開。
伍長小野推下中村示意他別再多問，中村随即明白了原由，再次看這兩個木桶時心中發粟。後勤兵挑起擔子穿過衆人，那滿是鮮血的臉上充滿了死氣。
“啊！手指”後勤兵走過時，一個年級不大的士兵看到了木桶裏的東西大聲喊叫
衆人疑惑的看着他，後勤兵再次停下有些不耐煩。
中村有些不忍
“就不能找個蓋子蓋上嗎？起碼尊重下他們”
後勤兵望向中村，手自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遞到衆人的面前。
“這是我們大隊長的”
士兵們這才看清，那是一個人的中指，斷口處還潺潺的流着血絲。
士兵們睜大眼睛，膽小的已經後腿好幾步，距離木桶近的更是退避三舍。
“那麽 麻煩你了”
中村微微鞠躬，後勤兵這才收起手指還禮随即挑着扁擔離開。
中村明白他的意思。
“這些後勤屠夫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伍長的口氣幹澀絲毫聽不出責備。
“我知道他在威脅我，可還是很理解他們，走吧，希望我們不會落在他的“手上‘”
伍長聽後驀然。
“小田 小田”
下面的士兵喊道，中村看過去。一個士兵顫抖着身子，顯然是聽到了他的話語。
“我不要過去，我不要過去!”名叫小田的士兵搖着頭，那桶手指不停回蕩在他的腦海中。
“我不要 ！我不要！！！”
“混蛋！”伍長沖過去一個巴掌打了過去，人登時倒在一遍顫抖着。
“伍長”中村喊住了還想出手的士官“叫兩個人帶上他，我們耽擱的已經很久了，出發吧”
中村說完獨自向前走去，士兵們相互看了看徐徐跟在身後。
進入市中心地帶，那股若有若無的異響更加清晰。讓剛剛經歷過血腥一幕的中村小隊來說感觸由甚更加不安。
“嗚嗚”
聲音再次傳來衆人趴在地上，所有人屏息舉槍看向四周。小隊長拿出望遠鏡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硝煙散去陣地清晰起來，中村的手久久不沒有放下。
“伍長”
“是，隊長”
“帶領士兵過去吧，那裏沒有危險了。有的…”放下望遠鏡，中村神色失落。衆人随即上前，齊齊看向遠處。
“有的，僅僅是我們的失敗罷了。”
士兵們低垂着頭，槍支歪靠在一旁，此情此景大家的心裏都不好受。
“出發”
衆人慫搭着腦袋，一個接一個的前進。
随着不斷靠近聲音也逐漸清晰，衆人這才明白那隐隐回蕩着的不是危險的聲息，而是這座城市中幸存守軍的哭聲。
一陣
一陣。
聲音不大，卻像是蘊含了無窮大的力量一般，低沉着，壓抑着，忍耐着，嗚咽着。
中村走上前去老遠就看到了士兵們滿是淚痕的臉頰。他帶着士兵來到這些人的面前，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是如此的別扭，哭泣的守軍并沒有對他們展開任何攻擊行動，這些中國守軍只是看着自己帶着部下緩緩走來。
邊看 邊哭，邊哭 邊看。
守軍沒有一絲敵意，可中村以及他的士兵們卻充滿了壓力。
嗚咽聲此起彼伏，慢慢的，随着各個小隊的就位。每一處陣地上都傳來了無盡的哭泣聲，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性。它包含的力量正如哭泣人所壓抑的，壓縮的，充滿了魔力。哭聲像水滴滴入這座城市的漣漪一般向着四周擴散，一邊方才淡去另一邊開始綻放，一遍又一遍在這個枯敗的城市彌漫開來。
衡陽，俨然成為了一座哭城。
哭城，衡陽。
中村站立在這些人的面前，一個士兵将升陽旗插在一處顯眼的位置，衆人看着那迎風招展的國旗，沒有那哪怕一絲一毫的喜悅。他們此刻所能做的僅僅是看着眼前這些哭泣的人，在不安中攪蕩自己的內心。
“嗚嗚嗚….”
“嗚嗚”
“嗚”
這一天，8月8日晚，衡陽保衛戰落下帷幕。
戰鬥的結果以守軍最高長官方先覺派出代表與日軍協議的停火而告終。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停火意味這妥協，而從軍人口中提出的停火無異于投降。并且，這是方先覺代表第十軍提出的。
這一天夜晚，一如死寂的衡陽城哭聲一片。
哭城
衡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