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兵
顧祥貴繼續開口
在從德山撤下的當天,我們就着手解圍常德。遺憾的是當常德城近在咫尺第十軍已經打到常德火車站時,師長沒有堅持到第十軍的到來。我們是如此的沮喪,因為師長的突圍違背了當時堅守的命令,我們也就此被列為了“逃兵”。
沒錯,就是逃兵。
蔣介石給我們師長的命令是堅守常德五到七天,而已經守城十六天的我們算不算完成了命令?我不知道,我只明白後來,蔣介石把我們師長抓了起來說要槍斃他。要不是很多人求情,命最後當然是保住了,唉,最後還是被關了兩年。
當然是不是逃兵和我沒有關系,年紀那麽大了也沒年輕時那副憤慨。但我還是想為自己這位老首長叫屈,我們可是虎贲五十七師,我們師戰力算是當時中國頂尖的,戰力也是,戰績更是。我很自豪能參加這樣一支軍隊打日本人,或者說我們師的人都是。可是,十六天,十六天啊,圍住我們的日本不斷蠶食防線,我們艱苦與其争奪每一寸土地,依舊無法改變我們正丢失常德的事實。更加讓人絕望在我們拼命的時候,外圍卻沒有一支軍隊能來支持我們,我們完成命令。在那時靠那幾百人怎麽可能守得住偌大的常德?堅守已經毫無意義,仗打到那個份上除了殉國還有別的法子嗎?
我說這些不是因為怕死,是因為不甘心。以我們虎贲五十七的戰鬥力,但凡有一支軍隊早點支持過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而我們不要說什麽獎章了,至少賣了力氣死了那麽多人,在那樣劣勢的情況下守了那麽久就是為了一個逃兵的名頭嗎?我不甘心,死去的兄弟們不甘心。
蔣介石的愚昧在于無法給予那些真正能打的人一絲活的希望,如果那時他能坦然的讓我們師突圍,活下來的火種勢必将成就另一支虎贲。遺憾的是蔣介石要的就是死守 死守,留着那些他指揮不動的。那些軍閥除了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揚威還能幹嘛?你知道,當時支持序列中起初根本沒有第十軍,那是因為後來沒一支軍隊能打進包圍圈這才叫了離常德更遠的第十軍,想想看更遠的第十軍都打到德山了,其他的更近的部隊我能說什麽呢?
當然這是我作為士兵的戰場感受不一定準确,如果将前期戰鬥戰損過大,戰鬥力下滑這個因素考慮進來,部分部隊救援遲緩可以理解的話(如第10集團軍和第74軍),那它第18軍和第99軍之前就沒參戰,他們也增援緩慢就很難理解了。也因為這樣,我回師部又有什麽意義,只會受到別人的白眼。
“逃兵”?
打日本人的我怎會甘心忍受?,最後我索性直接加入到了第十軍回到他們駐地衡山。
我成為第十軍預十師的士兵,作為當時戰損人員的補充,第十軍下轄三個師即第三師預十師和190師。這次解圍之後将基本沒有投入戰鬥的190師中的兩個團兵力只留下班長以上軍官,其他士兵補充道預十師和第三師中去。因此這次解圍戰鬥實際給第十軍留下了很大的創傷,其下的預十師當時基本打沒了,也為之後的衡陽保衛戰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其實剛到第十軍的并不能融入到他們中,因為在我們眼中他們就是一夥雜牌軍,我們五十七師之所以稱之為虎贲不光光是戰鬥力的關系,更重要的是裝備精良,在一些連隊裏甚至配備了勃朗寧,這些都不是現在這些剛剛能把軍裝統一的部隊所能相比的。只是曾經驕傲放在那時什麽用處呢?五十七師已經是個笑話了。要不是方軍長下令不得歧視我們這幾個從德山退下來的士兵,估計早就被說成是逃兵了。再說了那幫土老帽我又怎會怕他們。
“土老帽?”
席恒突然嘟囔着繼而看看我。
這混蛋,我今天因為要看望老人所以穿的有些正式了。
老人顯然也聽到了,我沒有管他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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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差別有那麽大嗎?”
顧祥貴老人仔細的看了看我兩的衣着,過了一會,小聲說道。
“是挺大的,這不光光是武器裝備,雖然戰鬥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些。單單從外表的話,服裝鞋帽是最為直接的。當你看到那些帶着鋼盔的手持沖鋒槍的,那可是精銳中的精銳部隊,鋼盔多貴啊,比方說我們怎麽說也是蔣介石的嫡系,我說這話你們能聽懂吧。嫡系,是王牌部隊好東西都往這上面砸的那種。在全國這些畢竟是少數,至于其他的,土老帽,別說鞋子了,衣服統一就很不錯了。
我說這些話你也別和那些老家夥提,不然啊他們又要數落我了。我和你們說這些并不是指別的部隊不好,而是當時的中國實力确實擺在那,想吹也沒啥能吹的出去的東西,和他們相比我們只是很幸運進入到了嫡系。”
“那按你的意思,那時中國軍隊還很雜?”
“如果你是認真了解過當時中國情況的話你就不會這麽問了,近代最瘋狂的時候,中國有七十多個軍閥,想想中國老百信多可憐。雖然到我長大那會差不多大一統,依舊是表面的。國民黨內派系林立,大家平時都奉蔣介石為領袖,一到打仗,避重就輕,時時刻刻的想保存自己的實力。甚至是蔣介石自己的部隊也是存在極為嚴重的腐敗,我提前和你說吧,這事本來應該李四光和你說的,說到這就拿來補充下。
當年我們第十軍臨危受命,當各路友軍如潮水般四散潰逃時,我們奉命堅守此次湖南會戰最後的據點 衡陽。情況已經十分危急,作為戰事補充和籌備,我們預十師接到方軍長的命令去後勤處軍需倉庫領武器和彈藥,托運的士兵到了後勤部,方軍長給予的第九戰區司令和27集團軍司令的手令被當時倉監一口回絕,說是沒有後勤部的調撥單,按照規定誰的手令也不行。這在平時确實是正常的手續,但在戰火紛飛的那個時代,這樣的借口基本被這些倉監用作索賄的借口!”
“蔣介石不管?”
“蔣介石啊,他怎麽管?這些軍閥為何承認他這個總統除了武力外大部分都是他重金收買來的,懂我意思了吧,蔣介石就是搞腐敗出生那部隊的某些人能不學嗎?好好的軍隊也因此遭了秧。至于那些軍閥派系,他怎麽會不管,你以為那些老軍閥遺留下來的勢力為何那麽擔心嗎,就是因為蔣介石老想着怎麽讓他們沖在第一線去消耗,消耗光了逮着就撤編。這一邊一唱那邊又不是傻子,所以長此以往就形成這樣。打仗不賣力,天天上報假情報。想想看,二幾 三幾年那會我記得那時的閻錫山 馮玉祥 張學良都是極為有名的大軍閥勢力,當時不是還有句話,山西就是閻錫山的山西,要不是後來太原會戰日本人威脅到閻錫山的老巢,這山西別說日本人就是蔣介石你也別想去。
那張學良我是不太了解不過聽說抗戰最不積極的也就他了,閻錫山雖然擁兵自重,日本人打山西也會拼死抵抗,張學良?老家東北丢了,不吱聲,熱河丢了,還不吱聲,跑去上海吸大煙去了。那大煙吸得據你爺爺席光明講就是當時上海黑幫老大杜月笙看了都害怕,真奇怪他怎麽活了那麽久。做出這樣事的人你們以為能是什麽好人嗎,那一年全國老百姓把他罵的,好家夥,為避風頭跑意大利找人總統墨索裏尼女兒玩去了。他這花花公子的敘事太豐富了,簡直罄竹難書啊。
最後呢,回國還不着急反而去延安找共産黨的麻煩了。”
“張學良啊”我看了眼席恒,這家夥将頭一扭顯得的很誠實。
“是啊作為其中的奉系,抗戰後期雖然式微無足輕重。何曾想過抗戰初期甚至更早中原大戰時期(中國內戰),特別是更久之前,奉系軍隊一直是中國最強大的軍隊。你別說那時的中央軍了,和奉軍一比簡直不能看。中央軍有飛機嗎?東北軍的飛行員可都是留法的,中央軍有坦克嗎?有捷克機槍嗎?更要命的,張作霖與其他軍閥混戰時有哪個比他更闊氣一天幾百發炮彈的炸?為啥,因為奉軍有生産炮彈的工廠!就是這麽牛。想想看,一直到30年那會黃河以北就是一個姓,那就是姓張。張學良不抗戰使得奉軍逐漸淪落成二流甚至三流的部隊,他自己呢?一副大少爺作做派。另一邊國民黨的林子确實不小,算上張學良閻錫山這等大碗,更別說,廣東廣西,四川、雲南這等小軍閥了。加之蔣介石嫡系內部裏“山頭”“派系”繁雜,甚至嫡系還分嫡系和如衛立煌這樣的外嫡系即嫡系中的雜牌。混亂程度多到讓你不可想象,戰鬥時互相都希望對方耗損實力互相猜忌等等,這樣看來,第十軍一直等不到援軍也能理解了。”
“大少爺張學良”我帶着嚴肅的目光,這家夥确實是個讨厭鬼。
“這位大少爺我是不太了解,如果你們喜歡可以問問席光明,他對于這類人可一直是嫉惡如仇從不待見。”
我們點點頭
“我可以繼續往下了嗎”
我歉意的低頭,不想自己因素打斷老人的敘說。
“那第十軍豈不是和五十七師一個命運?”席恒在一旁突然問道
“也算是吧不過那一次我不再是“逃兵”而是“降兵“,真夠粉刺的。我時常在想,老天是不是在故意作弄我們。人們常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奮勇殺敵,吃過的苦不比誰少。為什麽?打到最後,啥都打沒了,一個長官選擇了突圍,一個選擇了“停戰””
“停戰?”
“是的,和日軍談判協議停戰。作為軍人向侵略者提停戰,放下了武器這不就是投降嗎?我的孫子可能要比你們小一些,我記得他小時總是喜歡問我以前都打過什麽仗,這是我最難受的時候,該如何回答,是個大問題
逃兵還是降将。”
顧祥貴說着停下,像是在問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索性沒有回答,希望這是他在自言自語。
“不過我從來沒有怪過兩位長官,在他們那個位置上,能做到這些我已經感到很自豪了,特別是身為其中的一員。并且我很清楚自己不是漢奸更不是危害國家的人,哪怕是衡陽保衛戰之後我依然加入到了反抗日本人的侵略隊伍中去,甚至我大部分的戰友也是,他們愛國熱愛這片大地。
某些事情別人看來的誤會,我沒有義務回答他,作出決定的不是我,我只是士兵聽從長官的命令,而這個命令無愧于國家,那就沒有關系。”
話說到這裏,顧祥貴看向我們。
“今天實在抱歉,本來就應該把這些全部說完的,可我一會還要去我兒子家一趟。今天就暫時到這吧,剩下的就等下次在和你們說吧,”
顧祥貴起身,我這才發現已經是下午1點了。
“我就不留你們在這吃飯了。你來的實在是太突然,弄得實在是沒什麽準備,甚至是今天的這件事,倒是讓這兩個小同志失望了。”
“不會不會,今天受教許多呢”我和席恒急忙起身。
“是啊,顧老,你能有空給他們講故事開心還來不及。李老今天身體突然有些不适被家裏人帶去醫院了,其他人也問了都說不太方便,所以這才找到你老這裏。”
“李四光身體怎麽了?”
“老毛病了,不知道這次又要住多久了。”
“那行吧,我也不去看他了反正這家夥是個倔脾氣。”
說這話時我們已經走到了門外,在我們即将離開的時候,顧祥貴叫住了我們。
“席恒”
我和席恒轉身,顧祥貴将門合上。
“我是無所謂 降兵還是逃兵,以後幾天去見那幾個老家夥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他們可是較真的多。還有,記得別說是我講的。”
“哈哈”老人說完自房子旁的另一小道離開了
我和席恒對視一眼,均能看出對方的欽佩。顧祥貴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第十軍的士兵老人對“降兵”非常的忌諱。軍人視榮譽為根本,當過兵的我更是明白這一點,聽從黨的領導,為國家和平做鬥争。在這樣一個和平年代,需要我們奉獻生命的機會不是很多,可真到了那一天,我會為自己因貪生怕死而留下這樣的罵名嗎?那樣也許真的會讓人生不如死吧。
“我們回去吧,瑁武還有席恒”席伯伯高興的招呼我們準備離開,顯然對于他來說,今天的探訪還是不錯的。
席恒似有所悟“席伯伯,我想問你件事情”
我看向席恒不明白他要說什麽。
“有什麽事情嗎?”
“我祖父真有那麽新潮嗎”席恒的聲音不是很大
原來是這樣,我苦笑着。
“恩,你應該也猜到了才會那樣問我”
席伯伯說着自口袋拿出一副眼鏡花邊的很是新潮,他一改開始那副和藹的模樣,轉瞬之間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
“生活無限好,特別是到了這個年紀。我覺得你祖父面對生活的态度就很好,享受生活。在這一點上,席恒,你還真的不讓人費心啊”
我與席恒再次對視,看得出心裏在笑。為此席恒向我抖了抖身上的粉色T恤。這家夥,果然是遺傳的。想到這,真是罪過啊,我曾是一名軍人,一板一眼,中正愛國,樹立形象。不停的在心中默念這些詞彙,回憶參軍時的一切,令行禁止。或許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無法感受那樣的苦難,可身為一名退伍士兵我時刻不能忘記的就是那段在部隊的日子。我退伍後享受國家的政策重新回到大學,對于現在的自己,有時也會發現無法跟上他們的節奏,對于新潮事物的節奏。我不想說自己老了之類的話,畢竟,席伯伯都還在呢。他都能潮起來,更別說二十多歲的我了。我想這一切的根本就是對待這些事物的态度吧,我希望國家能強大,我希望國家有天遇到困難時我能幫上忙,不,大家都是這樣的,當過兵的人應該沒幾個會變潮的,國家的強大之處就在這裏,畢竟那地方可不是娘炮能呆的下去的地方。
對面
席恒又對我擠眉弄眼了。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