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顧昭雨今年二十七歲，他在這一行裏，已經混了足足二十一年。
他的母親是個頗有名氣的女演員，顧昭雨從小就在片場玩耍，他長得非常可愛，大家都愛拿點零食飲料之類的東西來逗他。他年紀雖然小，但說話卻像個小大人，大家都覺得非常好玩。早在他還不記事兒的時候，他的片約就排到了十二歲。所以一旦他到了足夠能記住臺詞的年紀，就被拎了出去，開始扮演各種男主幼年期。
在這一行，他是絕絕對對的大前輩。五年前從臺前轉幕後，靠着人脈資源也混得風生水起，這就導致他脾氣有點……怎麽說呢，急躁。
他曾經很直接地當着自家小藝人寧甜的面質問她為什麽遲到了十五分鐘，逼得小姑娘眼淚橫流，也幹過在男藝人鄭鑫打游戲的時候從人家手裏搶手機，就連新科影後曲惠，也在剪了短發之後被他押着回到理發店硬是把長發接回去。
這些人當時都恨死他了，性情剛烈如曲惠的，直接罵他是死變态，而那個遲到的小明星寧甜就只能委屈得嗚嗚直哭。但顧昭雨當時一概不在乎——他在這圈裏混得足夠久了，久得他和這圈子的鐵則都快融為了一體，他太清楚什麽對藝人有利，什麽樣的人能紅了：寧甜性子驕縱，還沒火就嬌滴滴地愛遲到，容易得罪人；鄭鑫是個沙雕，在文藝片片場打游戲大呼小叫，導演眼刀都快把他紮穿了，他還一點兒不知情；至于曲惠，她有顏任性是不假，可她的形象就是大方、美豔，她那頭光澤的秀發是她的标致，如果她剪了長發，她在很多高端品牌眼裏的形象就會大打折扣。
圈裏人經常開玩笑說，顧昭雨工作室實行的是軍事化管理。
如果沒有大事發生，這就是個特別好笑的梗，就連藝人自己也會在節目裏拿來調侃的那種：“我們老板啊，看着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的，其實作風非常斯巴達！”
但偏偏大事就他媽發生了。十五天以前，風頭正建的曲惠跳樓自殺了。
青春貌美的小花旦，半個月前還在宣傳新戲，五天以前拿了影後，忽然一下說自殺就自殺了？一下子說什麽的都有，有說是因為她感情不順，也有說是她其實抑郁症晚期，但偏偏就是那篇曲惠粉頭的小論文被刷上了熱搜，文中聲淚俱下地控訴了昭雨工作室對曲惠的壓榨和不公待遇，其文筆之感人，不做編劇都可惜了。
但偏偏其後馬上就有爆料跟上，說是曲惠跳樓之前，就已經因為身體原因想要暫別演藝圈，但工作室一直不讓……
這一下明星心理健康問題刷的滿城風雨，顧昭雨成了衆矢之的，成了人人眼中的壞老板的代言，就連他手裏的藝人都開始左搖右擺——昨天的葬禮上，有跟他關系好的同僚提醒他：你手裏的小藝人，有好幾個都想跳船了。
這時候跳船，擺明了要踩着他顧昭雨賣人設虐粉，顧昭雨心裏有數，可也難免覺得腦瓜疼。
就在這個檔口上，他的助理聞莺打電話過來，又是一貫的高八度，吵得顧昭雨直接把電話挂了。
也許是聞莺聲音太大了，就連蕭蘅都從廚房探出腦袋來查看，顧昭雨沖他笑笑：“我同事，就愛大驚小怪。”
蕭蘅“嗯”了一聲，又縮回廚房了。主動做飯，做完飯又主動洗碗……顧昭雨感動得要死。
多好的孩子！
他讓蕭蘅看電視，自己則回到樓上給聞莺撥了回去。
“我的少爺，你能給臣妾打回來，姐姐我真是感動死了。”
一句話裏面人物關系包羅萬象。
顧昭雨說：“嗯，剛才沒電了——什麽事？”
聞莺都懶得戳穿他這種明顯沒品的謊話，“我在攝影棚——鄭鑫鬧罷工了！”
顧昭雨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說來也巧，他的工作室簽得全是女藝人，大家都說是因為老板長得好看，吸引女孩子，只有鄭鑫一個男丁，算他手上的一個獨苗苗。他帶了鄭鑫三年，因為沒人搶，凡是自己手上好的資源都可着他挑，好幾個大IP好人設的資源砸下去，勉勉強強砸得出了點流量。
鄭鑫這個人，實在是個大奇葩——他就是前面打游戲到一半被顧昭雨搶了手機的那個。遭到過這麽非人的虐待，一般人早不幹了，但他就特別能忍。忍得時間長了，還忍出了規律，摸透了顧昭雨的脾氣，經常在顧昭雨發怒的邊緣大鵬展翅。
顧昭雨這會兒正敏感着，聽了聞莺的話腦子“嗡”的一聲：“他怎麽了？”
聞莺：“一言難盡，現在正在化妝間瘋呢，你來看看吧。”
顧昭雨：“……”
聞莺把手機拿開了一點，讓他聽那頭的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高聲在喊：“顧昭雨！你鐵石心腸！你王八蛋！”
顧昭雨聽得一頭黑線，不至于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鄭鑫始亂終棄了。
“行吧，我現在過去。”顧昭雨說，“你先幫我給其他工作人員道個歉。”
“你要多久？”聞莺說，“我看攝影師的表情可不太快樂——”
“給我半小時。”顧昭雨說，“你先去定些早茶什麽的給現場工作人員，安撫一下，別的交給我。”
聞莺答了一聲“知道了”就挂了電話，搭檔多年，她的辦事效率顧昭雨非常放心。
他擡手看了一眼屏幕——九點半。顧昭雨一邊打電話，一邊随手摸了一件外套穿上，等待電話接起的時候他又對這鏡子随便扒拉了兩下發型，這時電話被接通了。
顧昭雨來不及說話，他一邊往門口跑，一邊沖蕭蘅做了個手勢：指了指門口，又指了指廚房，最後指了指酒櫃的抽屜，意思是“我要出去，抽屜裏有錢你自己叫外賣”——蕭蘅看得一愣一愣的，但火燒眉毛的時候了，哪還有時間多說？
“喂？”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婉轉動聽，“哪位？”
“……姐。”顧昭雨自知理虧，低聲下氣，他沖出公寓，連門都顧不上關，“是我。”
“你哪位啊，我弟弟很多的。”
“姐別鬧了，說正事……”顧昭雨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
“哦！”對方做恍然大悟狀，“聽聲音像是小姑，小姑你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
顧昭雨有些粉絲管他叫“小姑”，傳着傳着就傳開了，連圈裏人也跟着叫小姑。
“莫愁姐，咱好好說。”顧昭雨說，“你聽說攝影棚的事了嗎？”
“哪個攝影棚呀，《style》攝影棚多了，”對方說，“我想想，你說的肯定不會是你死氣擺列從我這兒摳走的封面拍攝吧？你知道十月份的封面對雜志很重要，作為貼心好弟弟，你不會讓姐姐我這個主編腦溢血的對吧？你現在再好好想想，然後回答我，攝影棚出了什麽事？”
顧昭雨：“……”
對方名叫紹莫愁，是時尚雜志《style》的主編，時尚圈的大姐大。她一張口，顧昭雨都肝兒顫。她是主編，封面拍攝現場停擺了這種事肯定第一時間她就知道了。
“姐我現在就過去。”顧昭雨說，他人已經跑到了小區外的馬路邊，伸手要打車，“我想想辦法。”
“你‘好好’想想辦法。”紹莫愁回答道，重音咬得死死的，“他拍不了就算了，我這兒有人排着隊要頂上呢，一個電話的事兒。”
兩輛載人的出租車從他面前飛馳而過。
“別別別！”顧昭雨說，他急得都快跳腳了，“你……你讓我做做工作，你給我點時間……”
他要是讓紹莫愁把鄭鑫的封面撸了，那他就真是一事無成了。紹莫愁冷笑一聲，挂了電話。與此同時，他好不容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
“去藝術街區，168號……”顧昭雨沖司機說，“開車呀！”
司機不動如山，懶得後視鏡給他眼神，“等人都上車。”
“什麽人……”
與此同時，從車子的另一邊也傳來一聲開門聲，在顧昭雨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蕭蘅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蕭蘅：“給。”顧昭雨這才注意到他手裏還拎着一瓶酒櫃裏拿的紅酒。
顧昭雨：“……給我這個幹什麽？”
蕭蘅看他的目光非常無辜：“你讓我拿給你的。”他努力幫顧昭雨回憶，“你讓我拿了酒，跟你出門……”
顧昭雨：“……”
他是指了指酒櫃然後又指了指大門沒錯，但蕭蘅是怎麽理解成這個樣子的！
